謝歸抿嘴笑了笑,“那也是蘇少俠的好心。”


    蘇暮臨最見不得他這副好脾氣的樣子,剛想說兩句難聽的話,卻忽而聞到一股怪味。


    他抽動幾下鼻子,發現這股味道來自謝歸。


    “你……”蘇暮臨湊近他,往他身上仔細聞了聞,忽而麵色就變得古怪起來,“你身上怎麽會是這種味道?”


    宋小河聽見動靜,轉頭詢問,“什麽味道?”


    謝歸麵露尷尬,以為是自己進入赤地之後無法用靈力清理身體,加上受傷時流了太多血,混在一起散發出了臭味才會讓蘇暮臨如此反應。


    他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剛要解釋,卻聽到蘇暮臨說:“死人的氣味。”


    宋小河與謝歸同時一愣。


    “什麽?你說清楚,什麽死人的氣味?”宋小河抓著蘇暮臨問。


    “就是我先前跟小河大人說過的,活人有活人的氣味,死人有死人的氣味,我可以分辨出來。”蘇暮臨說道:“先前在村中的那些村民,就算白日裏忙活勞作,看起來與尋常人無異,但實際上我能聞出他們已經死了,現在這病癆鬼的身上就是這種味道。”


    謝歸臉色發白,眸光惶惶,“我……”


    “或者說。”蘇暮臨更正了一下,又道:“你快要死了。”


    宋小河的雙眉一皺,雙眸頓時浮現出些許悲傷來,看著謝歸。


    謝歸本身就被陰陽鬼幡吸收了精魄,這些日子一直被腐氣侵蝕,身體越來越虛弱,今日又受了那麽重的傷。


    表麵上看去,他似乎隻是比昨天虛弱了一點而已,實際上身體已經撐到極限了。


    所以蘇暮臨在他身上聞到了死人的氣味。


    “謝春棠……”宋小河心裏難受,盯著謝歸問:“你身體怎麽樣了?還能撐住嗎?咱們馬上就要到鬼國了,等進去之後我們一定很快就能找到鬼幡,將你醫治好。”


    謝歸顯然也無法坦然地麵對自己的生死,他斂了斂眸,藏住幾分倉皇,勉強笑道:“無妨,我還能再撐個幾日。”


    說話間,蒼白的唇間竟然溢出了血液,順著嘴角往下淌。


    謝歸趕忙拿出錦帕捂住嘴,狠狠咳了幾下,然後將血液擦去,含糊道:“抱歉,失態了。”


    宋小河看著謝歸的模樣,隻覺得心中湧起一陣又一陣的悲愴。


    作為一個被師父打了兩下腦袋就要抱頭痛哭的宋小河,眼睜睜看著朋友生命飛速流逝又無可奈何,那股悲傷足以讓她流淚。


    她轉頭,悄悄用衣袖胡亂蹭了兩下眼淚。


    沈溪山站在邊上,從上麵往下看,正巧能看到宋小河沾了淚珠後變得濕漉漉的眼睫。


    他想起之前,宋小河抱著掃帚站在樹下嗚嗚大哭,吵醒了樹上睡覺的他的場景。


    宋小河好像就是那種,會為不相幹的人的苦難而哭泣的人。


    與謝歸這等如此淺薄的交情,都能讓她落下兩滴眼淚來。


    正想著,宋小河的手抓上了他的衣袖,小聲道:“沈策……”


    沈溪山低頭,“嗯?”


    宋小河的鼻尖被蹭得紅紅的,眼眶也濕潤著,仰頭問他:“你還有沒有那種厲害的藥,給謝歸也吃一顆吧?”


    話都問到這了,沈溪山隻好回憶一下先前喂給蘇暮臨的那顆藥是從哪來的。


    好像是去年師父從天界帶下來的,送給他當生辰禮的東西。


    沈溪山就道:“他的身體已經受了幾道靈符抑製鬼氣蔓延,再用藥隻會死得更快。”


    宋小河似乎也知道這些,失落地垂下腦袋,說道:“為今之計,也隻能趕緊去鬼國將陰陽鬼幡找到了。”


    瞧著樣子,似乎悲傷得馬上又要落淚。


    沈溪山有些看不慣,不屑道:“暫且又死不了。”


    宋小河喃喃道:“謝春棠不能用藥,那他今日所受的傷豈非都在硬抗?”


    “也沒見他喊痛。”


    “他便是一直這樣,什麽都強撐著。”宋小河說起初遇,似乎有些感慨,“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我覺得他性子很熟悉,跟小師弟很像,如今相處下來發現還是有很多不同的,謝春棠的性子更多的是像春雨一樣,柔軟無聲,不是有首詩說: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本來話就多,這說著說著還念起詩來了,沈溪山是越聽越煩,打斷道:“行了,閉嘴,我倒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宋小河又猛地仰起頭,“什麽別的辦法?”


    沈溪山一抬手,拎出一個掛件,上頭串著四顆紅玉圓珠子,底下墜著墨色的長流蘇。


    珠子上刻著四個墨字:邪祟退散。


    “這是什麽?”宋小河順勢將東西接過來,發現放在掌中竟然分量十足,沉甸甸的,入手隻覺得紅玉溫涼,光滑無比。


    “一種庇佑之器,能讓他暫時穩住他的精氣神。”沈溪山說。


    宋小河頓時喜上眉梢,將玉拿過去給謝歸,讓他戴在身上。


    謝歸不明所以,接過去之後掛在腰間,隻見紅玉光華流轉,隱隱繞著謝歸的手臂往上,湧入了心口處。


    隨後,他的臉色便肉眼可見地開始恢複顏色,嘴唇也慢慢有些紅潤了,如此一看竟當真恢複不少精氣神。


    謝歸自己最能感受到變化,方才還需要拄著拐走路,現在四肢卻慢慢湧出力量,腰背也能挺直了。


    他麵露感激,朝宋小河行禮,“多謝宋姑娘,恩情無以為報,待出了鬼國再償還。”


    宋小河擺擺手,笑道:“沒關係,你先帶著,等你好了之後再將東西還給沈策就行。”


    謝歸一聽這東西是沈溪山的,也趕忙衝沈溪山行了一禮表示感謝。


    沈溪山隻回頭看了一眼,將他上下打量,麵上沒什麽多餘的情緒外泄。


    心中卻暗道,這病癆鬼全身上下哪有一處跟他相提並論了?


    蘇暮臨時刻注意著宋小河的舉動,自然將全程收入眼中,心中也很是不忿,想著這玉珠顯然是個不可多見的寶貝,拿去給謝歸用實在是有些浪費了。


    但因為是宋小河親手拿過去的,蘇暮臨也不敢反駁,隻當自己戳瞎雙眼,看不見。


    說話間,大隊伍已經逼近黑霧邊緣。


    猶如一堵掀起了幾十丈高的黑色巨浪,直往天上而去,視線之中都被黑霧全部占領,濃黑到完全看不起裏麵有什麽,猶如充滿著危險,又不可窺探的深淵。


    曠野寂靜無聲,除卻這一支隊伍之外,仿佛再沒有任何存活的生物。


    眾人麵對著這滔天洶湧的黑霧,都隱隱感到了害怕,躁動的議論聲接連不斷。


    程靈珠察覺隊中人多有退縮,便啟用傳音符揚聲道:“此行目的地就在眼前,望諸位堅定本心,切莫退縮,若不堅定本心生出懼意,隻會讓邪祟有可乘之機。”


    她聲音平靜而冷清,卻出奇地有效果,有著鎮定人心的力量,隊伍很快就慢慢安靜下來。


    仙盟本是在最前方帶隊的隊伍,一直以來都是隊伍之中最為鎮定的部分,仙盟獵師訓練有素,有著“責任當前,不懼生死”的信念,是以這邪氣衝天的黑霧並沒有阻擋他們的步伐。


    以程靈珠為首,眾人相繼踏入黑霧之中。


    隨著前麵的人慢慢在黑霧中消失,宋小河也越來越朝著黑霧靠近,她心中難免有些慌。


    但是這會兒也沒有那麽多閑時間讓她做心理準備,隻好提高了警惕,提防著黑霧之中有什麽危險。


    在踏入黑霧的一瞬間,她聽到沈策低聲念了一聲,“縛靈。”


    緊接著,宋小河的眼前就黑了,太過突然,她差點以為是自己眼睛瞎了。


    但隨後宋小河就發現自己已經身在黑霧之中,陽光似乎無法照入這裏,一切光明都不複存在,所以她隻看到無盡的黑暗。


    手臂上傳來輕微的力道,宋小河低頭一看,卻見原本漆黑一片的地方,她手臂上的繩子竟然散發著微弱的金光。


    正當宋小河準備拉著繩子找一找沈溪山的時候,麵前就猛地一亮。


    天光傾瀉萬丈,寬敞大道之上,滿地金芒。


    宋小河疑惑地抬頭,赫然被眼前的畫麵狠狠震撼。


    黑霧鬼國真容神秘,站在外麵的時候,從來看不清裏麵的任何景象,哪怕那時候他們從鬼國的上空路過,也無法窺見一分。


    但此地詭異危險,在宋小河的想象之中,鬼國當是斷壁殘垣,妖物橫生,不見天日之地。


    或者是寸草不生,一片荒蕪的生靈禁區。


    但宋小河在得見光明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幅絢麗至極的春景。


    如今本是臘月寒冬,萬物凋零的季節,然而在宋小河麵前的,卻是兩排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


    樹下的兩邊則是高低錯落的亭台樓閣,大大小小的商鋪緊緊挨著,寬闊的街道鋪上了青色的石磚,身著布衣的男男女女在街道上行走。


    或是高聲吆喝買賣,或是孩童沿街奔跑玩耍,喧鬧聲從街頭響到街尾。


    這些人身穿的衣裳並非當下時興的款式,乃是宋小河在樹上看到的,很多年前的那種衣裳。


    茂密的樹下還生長了各色的野花,偶爾有小貓趴著睡覺,小狗從路邊躥過。


    水聲傳來,有人撐著長杆在河中慢悠悠地劃船飄過,河邊則是一排婦女蹲著捶衣浣洗,相互聊天玩笑。


    儼然一派世外桃源之景。


    “這便是黑霧之下,鬼國的真容嗎?”宋小河詫異地發出疑問。


    與她所想的極其凶險之地完全是天差地別。


    “喲!”旁處傳來聲音,一挑著一籮筐西瓜的老頭笑眯眯地走了過來,“是外來人啊。”


    他走到宋小河的邊上,放下籮筐拿起個西瓜,就這麽放在手上,拿過了水的彎刀一切,切出一塊遞給宋小河,說道:“趕路口渴,吃口西瓜吧,這是摘下來的西瓜,甜著呢。”


    西瓜紅彤彤一片,上頭的瓜子也黑油油的,看起來極是香甜。


    宋小河傻了眼,麵對著熱情的老頭和這瓣看起來就很好吃的西瓜,她下意識伸手想要接過。


    卻一下被旁邊的沈溪山扣住了手腕。


    宋小河轉頭與他對視,卻見沈溪山眸光平靜,似有深意。


    他說道:“不必了,她不愛吃,你拿去給別人吧。”


    那老頭被如此冷漠地拒絕,也並不惱,笑道:“那小姑娘今日怕是沒這個口福咯。”


    說著,他又拿著西瓜往後,給蘇暮臨。


    蘇暮臨聞了聞,擺了擺手,表示拒絕。


    那老頭不依不饒,拉著他的手要他嚐一口。


    蘇暮臨聞言大怒,攥著拳頭蹦起來,怒罵:“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這老頭是不是在這瓜裏下了毒,專門坑害我們這些外來人?”


    他非人族,哪裏有什麽尊老愛幼之禮節,攥著老頭的領子就要動手,謝歸見狀便趕忙上前來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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