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山不言語。


    蘇暮臨又道:“你看看,那病癆鬼恨不得靠在小河大人身上,簡直像沒骨頭一樣!明知大人心悅有人,卻還是如此蓄意勾引,可恨!大人心善,若是真的落入他的病弱陷阱之中,移情別戀怎麽辦?沈大俠合該去阻止才對,最好順道把那個該死的蠢驢鍾潯之狠狠打一頓。”


    沈溪山抬眸,穿過當間燃燒的篝火望去,看見宋小河與謝歸並肩而坐,倒沒有蘇暮臨說得那般親密,隻是兩人的影子落在地上,疊在了一起。


    她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手正搭在謝歸的肩膀上,眼中帶著笑意。


    篝火勾勒她側臉的輪廓,鍍了一層金邊似的。


    他收回視線,淡無波瀾道:“宋小河喜歡誰,與誰親近,這些與我何幹?”


    他拿出毛茸茸的軟毯,一下鋪在地上,躺了上去,說道:“看好她,別讓她亂跑。”


    蘇暮臨挑撥不成,見沈溪山全然不在意的模樣,不由更氣了,咬牙切齒地又撿起樹枝撥弄火堆。


    又過了小半時辰,宋小河才緩緩歸來。


    蘇暮臨拿出自己準備好的吃食和水給她,然而宋小河已然吃飽,隻喝了兩口水,轉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沈溪山。


    他身下的毯子不小,純黑的顏色,邊邊角角以金線織了些雲紋,看起來是貴物。


    沈溪山側躺著,背對宋小河,也看不出睡覺沒。


    宋小河問:“他睡著了嗎?”


    蘇暮臨聽了聽沈溪山的呼吸,而後搖頭。


    宋小河合上水壺,跑過去跪趴在毯子上,膝行了幾步爬到沈溪山的身後,雙掌往毯子上一撐,身子往前傾,去看沈溪山。


    他背著光,麵容被暗影覆沒,眉眼稍顯朦朧,正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沈策。”宋小河低低地喊他。


    沈溪山沒有應聲。


    宋小河回頭看了蘇暮臨一眼,蘇暮臨也正看著這邊,對宋小河做口型:沒睡著。


    “你……睡著了嗎?”宋小河又轉頭跟他說話。


    動作間她的小辮子垂下來,發尾綁著的銅板落在沈溪山的肩頭脖頸上,有些癢。


    他這才開口,淡聲問:“什麽事?”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宋小河低聲說:“被陰陽鬼幡收了精魄的人,還能恢複如初嗎?”


    沈溪山道:“我如何知道?”


    “你不是知道很多嗎?”宋小河說:“之前在酆都鬼蜮也是,在這裏也是,你好像什麽都知道,你連今夜會下雨都知道呢。”


    “猜的。”他說。


    宋小河摸了摸心口放著的錦囊,說:“那你知道陰陽鬼幡具體在哪裏嗎?我們去找到它,然後救謝歸他們。”


    “與我無關之人,我為何要救?”


    “話不能這麽說,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啊。”宋小河道:“患難見真情,你與我又是同生共死的夥伴,你就當幫我個忙唄。”


    “先前你我相看兩厭,我多有得罪,如今你已是仙盟獵師,我又高攀不起,何來的夥伴之說?”沈溪山的語氣裏,無端多了分冷嘲熱諷。


    但宋小河沒聽出來,且提及獵師這個身份,她難免有些小得意,於是咂咂嘴道:“你知道就好,不過我度量大,你之前對我的那些不恭敬我都可以不計較,你也不要太過自卑,每個人都有這麽一段的,隻要你加油努力也會有考入三門的一日。”


    沈溪山:“……”


    見他不說話,宋小河又說:“你若是嫌麻煩,等進了鬼國,就把陰陽鬼幡所在之處指給我,我可以自己去找。”


    沈溪山聽了後,這才動身轉頭看她,聲音更冷幾分,似帶了點怒意:“我說了讓你待在我身邊,你現在就盤算著如何擅自行動了?”


    宋小河奇怪道:“那你又不救人,也不找陰陽鬼幡,我跟著你做什麽?”


    沈溪山說:“自然是怕你亂用體內的力量,傷及無辜之人。”


    宋小河也怒了,“我才不會!你少胡說八道。”


    沈溪山不與她爭執,又將頭轉回去了。


    宋小河生氣,說道:“不說就不說,我才不跟你一起呢。”


    她哪知道沈策又是在抽哪門子的瘋,氣呼呼地坐到蘇暮臨身邊,自個生悶氣。


    蘇暮臨見狀也不敢多說,隻默默拿出毛毯來鋪在地上,讓宋小河夜間睡覺用。


    等他撅著屁股將毛毯鋪好時,宋小河正坐在火堆旁吃東西,盯著火堆發呆。


    “小河大人,你在想什麽?”蘇暮臨湊過去問。


    “我想師父了。”宋小河慢聲說:“也想小師弟,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麽。”


    蘇暮臨朝睡在一旁的沈溪山看了一眼。


    在裝睡,而且剛惹你生了氣。


    “明日就到鬼國了,等拿到鬼幡便可離開,很快就能回到仙盟。”蘇暮臨安慰道:“小河大人莫要思念過甚。”


    宋小河用兩隻手支著臉頰,噘起嘴,歎了口氣說:“我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成為天字級獵師呢?”


    “小河大人已經是獵師了呀,升到天字級對大人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蘇暮臨道。


    “根本不是,太難了。”宋小河說:“我進獵門都花了五年的時間,現在想升至天字級,也不知道還要耗費多少年的時光。”


    “那大人為何那麽想要成為天字級?”


    “小師弟他就是天字級獵師啊。”宋小河理所當然道:“隻有跟他同一級別,才有機會能與他一同外出任務,時常與他在一起。”


    “啊……”蘇暮臨覺得自己好像問錯了話。


    宋小河又憂愁道:“若是我用了很多年才升至天字級那可怎麽辦?到那時他恐怕早就飛升了,不再來人間,那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怎會如此。”蘇暮臨說:“小河大人是龍神,想上天便上天,就算他真的能夠飛升,小河大人看上他那也是他的榮幸。”


    “我沒想那麽多。”宋小河撿著樹枝在地上胡亂畫著,說:“我隻是現在想他了。”


    沈溪山突然坐起來。


    蘇暮臨餘光瞥見,還以為他要找自己算賬,嚇了一大跳,縮起了脖子。


    卻聽他聲音平和地喚道:“宋小河。”


    宋小河偏頭瞪他,還生著方才的氣,並不應聲。


    “你不是想知道鬼幡的藏處嗎?”沈溪山說:“過來。”


    宋小河的表情稍微緩和,麵帶狐疑,“你肯告訴我了?”


    “那你聽不聽?”


    “當然!”宋小河立馬露出個笑容,跑過去坐在柔軟的毯子上,說:“你想通了,要跟我一起救謝歸他們啦?”


    沈溪山盤腿而坐,道:“此行的根本就是回收鬼幡與救人。”


    “那你方才還氣我做什麽?”


    “我說過幾遍讓你別亂跑,為何不聽?”沈溪山看著她,麵朝著火堆,眸子像被點亮一般,語氣裏帶了幾分耐心,“這次與上次不同,鬼國內什麽情形我並不全然知道,你身負紅蓮之事絕不能讓任何人得知,不是兒戲。”


    沈溪山甚至連他的師父,青璃上仙都瞞著。


    “你聽進去了沒?”他問。


    宋小河點點頭,認真回應,“知道了,進鬼國之後非緊急情況,我絕對會一直在你左右。”


    仿佛這才是沈溪山滿意的答案,他眉眼稍顯舒展,又道:“鬼幡就藏在一座道館之中,不過鬼國之內少說有七座道館,並非那麽容易找到,所以進去之後切記不可輕舉妄動。”


    宋小河道一句原來如此,又回道:“好。”


    “早點休息吧。”沈溪山說完這些,便又重新躺下。


    宋小河吃飽喝足,又得了沈溪山說要一同尋鬼幡救人的話,心情舒暢地回去,躺到毯子上,對蘇暮臨說:“一起睡吧。”


    蘇暮臨道:“小河大人先睡,我守夜。”


    宋小河沒有再勸。


    下山以來,她發現蘇暮臨像是根本不用睡覺一樣,她睡之前蘇暮臨沒睡,醒之後蘇暮臨又早就醒了,時時刻刻瞪著一雙大眼睛,從不打哈欠,沒有半點困意。


    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


    宋小河就熬不了夜,隻要躺下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蘇暮臨在篝火旁坐了小半時辰,正發著呆時,忽而一人走到他身旁坐下。


    他側頭一看,是個容貌極為美麗的女子,身著一塵不染的雪色衣裙,即便是席地而坐也依然端著姿態,一派矜貴。


    蘇暮臨知道她是誰,但沒興趣結交,於是又轉回頭並未搭理。


    等了片刻,約莫是見蘇暮臨不打算說話,關如萱隻好自己先開口。


    她拿出一塊靈石放在地上,頓時生出一個小的隔音結界,她問:“你名喚蘇暮臨?”


    蘇暮臨擺出冷酷的樣子,說道:“我不喜歡穿白色衣裙的女子。”


    關如萱:“……”


    “你誤會了,我是有話想要問你。”關如萱冷著臉道。


    蘇暮臨臉皮厚,也不覺得尷尬,隻道:“我不一定會回答。”


    關如萱有點被惹怒了,但還是忍著氣,問道:“你應當知道他的身份吧?”


    蘇暮臨轉頭看,見她目光指著在一旁睡覺的沈溪山,心說原來這人也看出來了?


    見他沉默,關如萱就知道自己猜對,又道:“他何時以這個身份與你們相識?”


    蘇暮臨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關如萱就道:“我看你一直對那宋小河獻殷勤,若是你能如實答我,待進了鬼國我有辦法將讓他與宋小河分離,讓你二人獨處。”


    這提議對蘇暮臨誘惑很大,於是立即道:“半年前。”


    關如萱又道:“在何地相遇?”


    蘇暮臨答:“酆都鬼蜮。”


    關如萱的目光從呼呼大睡的宋小河身上掠過,又問:“他與宋小河關係如何?”


    蘇暮臨想了想,就說:“不算相熟,各取所需。”


    “當真?”關如萱似乎有些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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