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山就隨口胡謅,十分敷衍地回答她的話:“我看見笨的人,我就想揍。”


    宋小河道:“那看來你隻能跟我待在一起。”


    沈溪山聽後一愣,因為這很像是一句示愛的話。


    但是很快地,他就反應過來,這隻不過是宋小河在拐彎抹角地說自己聰明而已,她總是這樣。


    於是他不再接話,開始畫符,並說道:“你安靜些。”


    宋小河見他認真做事,便也難得地聽話一回,不再說話。


    沈溪山動作很快,幾下就畫符完成,隨著符咒散發出一抹微光,而後化成煙霧一般融進老人的幹癟的胸膛之中。


    老人一下子閉上了空洞無神的雙眼。


    這是宋小河來到這裏之後,老人所做的第一個動作。


    “咒成了。”謝歸在後頭這麽說了一句。


    “說話。”沈溪山下令。


    隻見老人幹皮皸裂的嘴唇輕動,聲音緩緩傳出來,仿佛幾十年未曾說過話一樣,那聲音蒼老嘶啞,已經不像是人能夠發出的聲音了。


    “逃啊……”老人像用盡全力,聲音顫抖道:“快逃!”


    第39章 養屍之地(五)


    那是一種聽了就讓人心底生寒的聲音。


    宋小河下意識瑟縮了下肩膀。


    但是老人就說了那麽一句, 甚至連情緒都沒有外露,很快就安靜下來,恢複成了提線木偶的狀態, 任人擺布。


    周遭眾人麵麵相覷, 一時間不知做何反應。


    沈溪山說:“問啊。”


    宋小河倒是沒想到他將問話的機會讓給了自己, 於是思來想去, 先問了個最簡單的, “你是何人?”


    “夏國臨河人士, 臨渙。”老人答道。


    宋小河扭頭看了蘇暮臨一眼, 蘇暮臨就十分有眼色道:“夏國便是咱們要去的那座鬼國。”


    她就又繼續問,“那為何你會在這裏?”


    “國亡,逃命而來。”


    “何時逃來的?”


    “國亡之時逃來的。”


    宋小河哎了一聲, “這是什麽意思?在這兒跟我打太極呢?我問你何年何月。”


    “崇軒三十年, 臘月。”


    蘇暮臨立馬掰著手指頭算,“崇軒?這得往前數……”


    “兩朝。”謝歸在此時答道:“今夕崇嘉, 前朝崇慶,再往前才是崇軒, 合下來是九十七年。”


    宋小河大吃一驚, “這麽多年前的事?你這老頭, 究竟活了多少歲了?”


    “崇軒元年生。”臨渙答道。


    “有一百二十七歲了。”蘇暮臨道:“便是尋常凡人喝了妖血,也活不了這麽久, 恐怕他也是被煉為妖屍, 隻不過是妖血在身, 所以沒有被操控吧?”


    “怎麽問這些無用的廢話?”沈溪山嘖了一聲,眉眼間浮上些許不耐的神色來, “問些正經問題。”


    “那你來問!”宋小河生氣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卻不想他身板無比硬朗, 蹲得穩當,這一撞反倒讓宋小河差點沒蹲穩。


    沈溪山嘲笑地牽了下嘴角,而後問道:“這村子為何隻有年輕人?”


    這問題,像是一下子問到了點子上,老人頓了片刻才開口。


    他語速緩慢,聲音嘶啞,用很長的時間才將來龍去脈給講述完整。


    那已經是九十多年的往事了。


    崇軒三十年的臘月,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暴寒天災。


    那一場大雪,連著下了半個月,幾乎將人所居住的房屋門都給堵上,凍死的,餓死的不計其數。


    更可怕的是,大雪帶來了一場瘟疫,在村中快速傳播,隻要染上那恐怖的瘟疫,不出七日便會喪命,無藥可醫治。


    厚雪封了路,村中人整日都圍在火爐旁,被天災和瘟疫壓垮。


    後來,大雪紛飛之日,有一個姑娘蹚著風雪而來。


    她是夏國人,也生了病,幾乎快要凍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村落,她沿街乞討,盼望著有人能給她賞口飯吃,給她件棉襖禦寒。


    隻是那時村中之人都已被逼上了絕境,誰也沒有閑餘的食物拿出來施舍這個善心,更害怕她身上的病也是那致死的可怕瘟疫。


    於是她一路走來敲了百戶人家的門,無一人回應。


    次日清早,雪停了。


    人們發現,那姑娘已經被凍死街頭。


    但是這場天災中,死的人不計其數,街頭有不少屍體,誰也不會在乎一個外來之人。


    那年天災過後,村中餘下的人口幾乎減了一半,年老的幾乎都死了,房屋也塌陷不少,活下來的年輕人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才讓村落慢慢恢複從前的模樣。


    時間久了,所有人都將當年天災所經曆的苦難漸漸忘卻,可誰也沒想到,事情根本沒有結束。


    村中的人,開始得了一種怪病。


    這種病,出現在年滿四十以上的人。


    先是皮膚上起了大片青色的瘢痕,起初不癢不痛,郎中也查不出原因來。


    而後就會慢慢長大,用上幾年的時間,那瘢痕就像吸飽了血一樣,變成拳頭大小的肉瘤,透著血紅的顏色,像是結了果一樣成熟。


    若是在這時候將肉瘤割掉,人就立馬死了。


    若是放任不管,那肉瘤就會越來越紅,最後就像熟得爛透的石榴,一下裂開,緊跟著人的身體也都會隨著那肉瘤爛掉,身上的肉血紅,像一朵朵正在盛放的花遍布全身。


    這種病出現在了村中每一個年滿四十歲的人身上。


    據說後來有個殺豬為生的,膽子大,將一個剛死了沒多久的人身體給剖開,才發現那肉瘤會在人體裏延伸樹根一樣的東西,血紅的細須幾乎將身體給占滿,活生生把人從裏麵吃空一樣。


    這不是病,這是一種詛咒。


    被稱作,果瘤症。


    村中的人明白之後,便開始收拾東西出逃,可人們發現,不論男女老少,隻要走出村子,身上就會開始出現青色的瘢痕,用不了多久就開始長出肉瘤,那速度,比在村子裏的要快得多。


    於是不論人們怎麽走,最後都隻會回到村子裏。


    隻要留在村中,那便是過了四十歲的人才會長出這種東西,為了活命,他們留在了這塊詛咒之地,絕望地繁衍,生存。


    如此生活了十來年,村中忽而來了個年輕的道士。


    道士一眼就看出了這村子的人正在遭受惡毒的詛咒,在街頭詢問,很快得知了多年前那場天災,其後也明白了村中人如此遭遇的原因。


    原來當年冒雪而來的姑娘,其實是天界派來幫助村民渡過難關的天女,隻是天女考驗人性,想從村民手中分一口熱飯,借一件棉衣,卻無人施以援手。


    一氣之下的天女雖按照天界的要求施救,將雪停了,卻也對這座村落下了詛咒,要所有人以這種痛苦的方式死去,不得長壽。


    村民受詛咒困擾多年,聽了年輕道士的話恍若找到了救命稻草,趕忙問如何做才能化解。


    道士便在村中轉了轉,指了塊地方布下陣法,並讓村民在上頭建了一座廟宇,用上好的木頭雕刻了一座等身的天女像,供奉在其中。


    廟宇和天女像用了四十九天才建成,村長帶著所有人跪在廟外,一個一個地上前磕頭奉香。


    自那以後,村中老人的病情果然有所緩和,尋常四十歲得了果瘤症,最多活個三年便死,現在卻大多都能活到五十歲。


    隻是這詛咒,仍沒有解開。


    天女之怒未消,這詛咒便一代一代傳了下來。


    說到這裏,都隻是前因。


    按理說,這村民世世代代恭敬地供奉天女,總有讓天女消氣的時候,說不定哪天高興了,就把這詛咒給解了。


    但壞就壞在,凡人壽命短,有些東西哪怕記錄在紙上,都有傳丟的時候,更何況是這一份被強迫下的敬畏之心。


    崇嘉年後,村中之人漸漸不再祭拜天女,也停了供奉的香火,漸漸將這廟宇遺忘在村中角落。


    直到一場暴風雨來臨,年久失修的廟被掀飛了屋頂,天女像被風吹倒,摔得四分五裂。


    天女之怒再次降臨,村中所有人開始患上重病,與先前的果瘤症不同,這次是所有人同時感到身體不適,軀體的某處冒出黑氣,開始腐爛。


    村落周圍起了巨大的沙塵,遮了前路,於是無一人從村中逃出。


    在之後,所有人都變成了這般模樣,夜晚是凶殘嗜血的妖屍,白日卻是尋常村民模樣。


    這便是臨渙口中所說的全部了。


    由於他說話實在是太慢,聲音也難聽,口才更是一般,故事講得一點都不精彩,於是宋小河坐在簷下,一邊聽一邊支著腦袋打瞌睡。


    而周圍的人也走了不少,餘下零星幾人。


    宋小河昏昏沉沉,腦袋從手掌上掉下來,整個身體往後一仰,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去。


    蘇暮臨反應很快,一個箭步撲上前,想去將宋小河接住。


    但由於宋小河原本就與沈溪山距離很近,他突然如此迅速的行動衝到了沈溪山的防禦範圍之內,被沈溪山識別發病之舉,於是想也沒想就一腳給踹走了。


    好在這一腳收了力,蘇暮臨倒是沒有被踹飛,隻是嗷了一聲在地上翻滾幾圈才停下。


    宋小河也沒摔倒,被他這一嗓子給喊醒,驚道:“開飯了?”


    一抬頭,竟是將近正午。


    臨渙已經講完了事閉上嘴,周圍有一瞬的安靜,忽而一人說道:“這天女,當真是神仙嗎?怎麽如此反複無常,心眼窄小?”


    另一人道:“是啊,她當年下凡施渡時,村中人皆是自身難保,便是狠下心不做善人倒也情有可原,人性乃是如此。後來又供奉了她那麽多年,竟也沒能得到她的寬容諒解,反倒是暴風雨毀了天女像惹怒了她。”


    “說不定是什麽妖邪所變,被那無能道士當做神仙了吧?”幾人猜測著,議論不休。


    宋小河打了個哈欠,高舉雙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白嫩的右臉上有一片紅印,更顯得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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