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惡劣的態度,哪還能是什麽妖怪變的,分明就是沈策本人。


    “你對我做什麽?”宋小河分辨他不是誰假冒的之後,老實了不少,有幾分可憐兮兮。


    然而那抹金光卻像是將兩人的手死死黏在了一起,不論怎麽用力都無法撼動分毫。


    “共感咒。”沈溪山道:“聽說過嗎?”


    宋小河沒聽說過,但她聽這名字,再加之方才他生氣的事,隱約也能這是什麽用途。


    大約就是兩人用來聯係的一種咒法。


    金光絲絲縷縷地溢出來,順著宋小河的指尖糾纏,慢慢朝她的手腕蔓延去。


    宋小河想了想,忽而冷酷地哼了一聲:“先前也不知道是誰在仙盟山上讓我離遠點,說什麽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現在知道我的寶貴之處了吧?”


    沈溪山雖然沒有說這樣的話,但所表達的意思也差不多。


    他沉默不語,任宋小河譏諷,隻凝目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專心結咒。


    宋小河哪裏肯輕易放過,故意曲解了意思去氣他,“你是不是對我動了別的心思?如果你實在不想離開我,我倒是也可以允許你跟在我身邊,不過你總要給我些好處,現如今我身份與從前不同了,想要跟著我的人比比皆是,看在你與我有些舊交情的份上,我可以……”


    “聒噪。”沈溪山忍無可忍,一把捏住了她的嘴。


    宋小河被迫手動噤聲,眼睜睜看著他念動法訣,金光將兩人的手一圈圈纏住,於兩人手腕的位置消失。


    隨後她手就被鬆開,解開了桎梏。


    宋小河趕忙撩起袖子去查看,隻見腕骨的旁邊忽而多出了一顆比芝麻還小的黑痣,在白皙的皮膚上有些顯眼。


    她用指腹搓了兩下,沒有任何變化。


    “這共感咒,到底有何用處?就是說我們不需要借助靈器,也能聯係是嗎?”宋小河問。


    “你將雙眼閉上,催動靈力,靜心凝神,隻想著我。”沈溪山道。


    宋小河依言照做,隻覺眼前微光一閃,分明是閉著眼睛,卻突然清晰地看見了麵前的景象。


    視線之中,有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人,穿著華貴的戲服,頂著琳琅滿目的戲冠,正閉著眼睛站著。


    宋小河乍一看見這個畫麵,給嚇了一大跳。


    不過隨即她就反應過來,這不是一個與她一樣的人,這根本就是她。


    麵前的這些,就是她通過沈策的眼睛所看的。


    “看我所看,聽我所聽,受我所受,這便是共感咒。”


    聲音在耳邊傳來。


    宋小河發覺自己也能開口,“就是說當共感咒念通的時候,我們可以共享視聽和感受?”


    “不錯。”沈溪山合並雙指,在眉心處點了一下。


    宋小河的神識就歸位,睜開雙眼,揚起驚奇的笑容,“這個是什麽咒語,好神奇!若是如此,日後不管你在什麽地方,我都能念誦咒語找到你?”


    這便是共感咒的弊端。


    這其實是一種結契,兩人之間以魂魄為引,建立靈體聯係,所以隻要念動法訣,就能與對方共感。


    若是直接告訴宋小河,她指定是不分晝夜地念法訣來煩擾他。


    沈溪山便道:“七日之內隻能念一次,念多了會傷及魂魄靈體。”


    宋小河哦了一聲,便不再研究共感咒,而是問道:“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我睡一覺醒來就到了此處,方才還在那前麵看到一隻人身狐臉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溪山給捏住了臉,止住了她最後兩個字。


    “別說話,隨我來。”沈溪山與她對視片刻,確認她沒有反抗的意圖之後,才鬆了她的臉,帶著她沿著方才那座戲台的方向走去。


    遍地的白紙錢幾乎鋪成了一條路,踩在上麵一點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座又一座緊挨著的墳堆隱入夜色,木棍上頭掛著的白幡隨著風輕輕飄起。


    曠野死寂無聲,宋小河身上那些沉重的首飾隨著她走動的步伐發出脆響就尤顯突兀。她以長袖遮了半邊臉,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眸,警惕地朝四周看著。


    她跟得緊,與沈溪山的距離不足兩步遠,縮著脖子身體微微往前躬著,與他貼近了距離汲取安全感。


    這地方實在太詭異,若不是沈溪山找來,宋小河指定嚇得精神失常。


    跟在沈溪山身後又走回了那地方,宋小河再次見到那座富麗堂皇的戲台,上麵空無一人。


    散發的光芒將周圍都照得透亮,各種琉璃玉石折射的光落在沈溪山和宋小河的身上,在地上投出一個較為親昵的影子來。


    沈溪山微微仰頭,冷漠道:“出來,還藏著幹什麽?”


    第34章 滿月討封(三)


    刹那間一股風吹來, 將滿地的黃白紙錢吹得飛舞起來,如紛紛而落的花瓣,在夜色與光影中翻飛起來。


    宋小河方才被吹了一臉的妖風, 吃一塹長一智, 這會兒用長袖遮著臉, 從沈溪山的身後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身子, 往戲台上張望。


    “驚擾二位仙師。”身後傳來一道柔聲。


    “啊!”宋小河猝不及防, 被嚇一跳, 蹦起來躥到沈溪山的另一邊。


    沈溪山身量高, 一下就能把宋小河的身體擋嚴實,她伸頭一看,就見有個人身狐臉的妖站在前方, 身上穿著尋常女子的麻布衣裙。


    與她對上視線後, 這狐狸福身朝她行了一禮,身姿很像人族女子。


    “萬分抱歉, 小女並無此意。”她道。


    沈溪山對她的出現並不意外,雙手抱臂, 淡聲問道:“修煉多久了?”


    “一百四十餘年。”那狐狸老實答道。


    宋小河見她溫馴柔和, 似乎不像是害人的妖怪, 於是從沈溪山身後走出來,咳了兩聲, 為自己方才丟失的麵子找補, “方才是你?”


    狐狸瞧她一眼, 低聲道:“正是小女。”


    宋小河一怒,“你嚇唬我做什麽!我好端端地睡著覺, 你給我弄來這地方!”


    狐狸瑟縮著肩膀,惶恐道:“仙師誤會, 小女並非要嚇唬仙師,實在是有事相求。”


    “還說不是嚇唬我?!你把我弄來滿地的墳坡裏,還在這裏搭了個戲台子,唱得又陰森難聽,還給我搞了這麽一身……”宋小河舉起了兩隻手,晃了晃著琳琅滿目的大袖子,本想說些難聽的話,但這衣裳實在漂亮,挑不出詆毀之處,“這麽重的衣裳!你知道我跑起來有多累嗎!”


    狐狸被斥責一通,雙眸顯出可憐兮兮的樣子來,“多年前小女還未修出人身時,每隔一月便會跑來村裏看人唱戲,台下座無虛席人山人海,小女還以為是凡人喜歡聽戲。”


    說完,她往宋小河的臉上又吹了一下,將一身戲服收回,低頭道歉,“是小女的錯,還望仙師莫要動怒。”


    宋小河的身上驟然輕鬆了,扭了扭被沉重戲冠壓得有些僵硬的脖子,見這狐狸低聲下氣的模樣,也心生疑竇。


    “你究竟要做什麽?”她問。


    狐狸欲言又止,朝沈溪山看了一眼,像是忌憚什麽。


    沈溪山微揚下巴:“你直接問。”


    那狐狸得了話,便站正了身形,朝著宋小河盈盈一拜,問道:“仙師,你看小女這模樣,像什麽?”


    問完這句話,她緊緊盯著宋小河。


    宋小河看到什麽就說什麽了,都沒怎麽思考,脫口而出答道:“像人啊。”


    話落的一瞬,狐狸的身上忽而亮起了光芒,金光自她周身繞了一圈。


    隨後又一陣大風襲來,黃煙乍起,紙錢四處紛飛。宋小河被風吹得眼睛癢,用手擋了下,待風勢漸小時再一看,麵前已經沒了那隻人身狐臉的妖怪。


    隻站著一個年齡約莫十五六的少女,麵容生得極美,一雙狐狸眼帶著笑意,衝宋小河拜謝,“多謝仙師。”


    她拿出一顆小巧的犬牙,遞給宋小河,說道:“仙師之恩,小女沒齒難忘。此乃小女換下的乳牙,仙師日後若是有需要小女之處,盡可燃燒此牙,不論天涯海角,小女定會尋到仙師身旁,拚盡綿薄之力為仙師解憂。”


    宋小河還沒明白是什麽情況,稀裏糊塗收下了犬牙,隻當是在交朋友,說道:“我叫宋小河,你叫什麽?”


    狐狸眸光盈盈,眼底泛著淚光,輕聲道:“小女名喚,滿月。”


    沈溪山道:“你既討了封,那便放我們出去吧。”


    滿月頷首,素手輕抬,隻見一抹微光亮起,黃煙又是衝著宋小河的臉撲過來。


    她下意識側頭躲了一下,而後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剛睜開眼睛,就聽得蘇暮臨大聲道:“小河大人!”


    她視線逐漸清明,就看見蘇暮臨和謝歸分別跪坐在她左右兩側,正一臉擔憂。


    周圍視線亮堂,是諸多光亮匯聚在一起的效果。


    宋小河一下子坐起身來,驚訝地朝四周看去,就見她還是躺在原本睡覺的地方,隻不過那些休息的人全然醒來,或站或坐,圍在四周,皆用著不大好的眼神看著她。


    是夢?


    宋小河腦子迷糊了一陣,回想起方才所經曆的事情,還十分的清晰。


    她忽而感覺拳頭正握著,低頭鬆開一看,掌心裏正有一顆潔白的狐狸牙。


    “不是夢……”宋小河喃喃。


    沈策真的來了。


    “發生什麽事了?”宋小河轉頭問蘇暮臨。


    “大人你一睡不起,怎麽叫都不醒,程獵師親自來探查,說你身上並不邪祟氣息,怕是太過微弱而被這野怪的孤魂勾了過去,便下令讓他們四處去尋你的魂魄……”蘇暮臨說著,壓低了聲音道:“好多人都很是不樂意呢,還有人說要將你丟在此地,讓幾人看管著,等你找回了魂魄再追上隊伍。”


    “方才要丟下你的人我都記著呢,有那個長著王八須的,還有那邊臉上有道狗屎疤的……”蘇暮臨一個一個地指著告狀。


    宋小河也小心眼,轉頭看去,隨著蘇暮臨的指認一一先將人給認下。


    然後摸了摸掌中的犬牙,忽而站起身來,轉頭張望。


    “小河大人,你在找誰?”蘇暮臨湊過來問。


    “沈策。”宋小河答道。


    “啊?”蘇暮臨的臉色登時一變,聲音都變調了,“他來了?”


    旁人不知,但蘇暮臨是很清楚的,沈策就是沈溪山。


    他先前一直將沈溪山奉為尊貴的龍神,便任勞任怨,覺得沈溪山做什麽都是對的,對他十分盲從。


    現如今看清楚宋小河才是龍神,對沈溪山沒了盲目諂媚的心態,自然也能看明白,那沈溪山哪有半點好人的樣子。


    他先前又對小河大人如此冷漠,是以在蘇暮臨心中,他就是個兩麵三刀的家夥。


    偏生又如此厲害,蘇暮臨不敢反抗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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