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坦然,似乎並不覺得沒有小字是丟麵的事。


    宋小河沒有爹娘,打小就在師父梁檀身邊長大,據說被抱上山的時候她手上係了個木牌,上麵就刻著“宋小河”三個字,那是將她丟棄荒野的爹娘給她的唯一的東西。


    “宋小河?”名叫鍾潯之的少年略微疑惑地將名字重複了一遍,奇怪的神色一晃而過,隨後問謝歸,“你們如何遇到的?為何遲了這麽久才來,妖盟的那些人都急得整日找茬,要不是師叔說不可與他們起衝突,我早與他們打一架了。”


    謝歸無奈地笑笑,向他解釋此前遇到的事。


    宋小河一聽那鍾潯之所言,就猜測到聚集在這裏的恐怕不止仙盟與寒天宗的人。


    她去晃了一圈,自來熟地與人攀談,很快就摸清楚了情況。


    原來除卻仙盟和寒天宗之外,還有玄音門和妖盟的人。


    前三個都是人界的仙門,而妖盟則是妖界維持秩序與規則的聯盟,與仙盟存在的意義相同,但不同的是妖盟之中大多都是妖族,也有少數考進去的人族,但屈指可數。


    妖族與人族的關係自遠古時期開始就難以真正交好。動蕩年代時,妖族來人界肆虐,被彼時處於強生時期的人族大肆剿殺,後來人族再無飛升,開始走向衰敗,在六界之中的地位一降再降,妖族趁機欺壓人族,長達數千年之久。


    天界為保護人族,分別在人、妖兩界創立了聯盟,相互製約,維護秩序。


    嚴厲的懲罰下,兩族逐漸來往,達成了和平相處的表象。


    實際上還是相看兩厭。


    妖盟插手此事,一定是仙盟的那次行動走漏了風聲,但到底是阻止人族擅用日晷神儀還是為了搶奪神器就未可知了。


    本來人界仙門之中的明爭暗鬥就從未停止過,現在還外加一個以暴製暴出了名凶戾的妖盟,這趟任務恐怕會異常艱難。


    在未到鬼蜮之前,就充滿危險。


    宋小河看著散在各處的形形色色的人,轉了幾圈,找到了在涼亭裏躺著乘涼的沈溪山。


    “沈策。”她叫沈溪山的名字。


    沈溪山都不用看,光聽聲音就認出是她,不搭理。


    宋小河走過去,在他的旁邊蹲下來,把手圈在嘴邊,小聲道:“沈策,沈策——”


    第11章 同床共枕的不解之謎(二)


    他語氣裏帶著些許不耐煩,“又怎麽了?”


    宋小河說:“仙盟獵法第四卷 十章第九條,仙盟弟子要團結友愛,互幫互助,一致對外。”


    沈溪山掀開眼簾看她,怪道:“你記這東西幹什麽?”


    “為了考進獵門啊。”宋小河道。


    一瞬間,沈溪山的腦中滑過“癡人說夢”“異想天開”“白日做夢”等詞,但若說出口,宋小河指定又蹦起來跟他爭吵,聒噪的很,於是沈溪山沒說。


    “出門在外,這裏不僅有寒天宗和玄音門的人,還有妖盟的,你我同為仙盟弟子,合該團結起來才是。”宋小河又趴在他耳邊說。


    沈溪山問:“你想幹什麽?”


    正說著,蘇暮臨拿著荷葉捧了糕點跑來,熱得臉上紅紅的,還出了汗,諂媚地蹲在沈溪山旁邊,“大人快吃,這是我問客棧買的。”


    沈溪山偏頭看他一眼,帶了幾分探究,“你買的?”


    宋小河倒是不客氣,左手兩個右手兩個,就把荷葉上的糕點給抓空了,往嘴裏塞。


    “不行!”蘇暮臨蹦起來,抓著她的手,“這是給大人吃的,你不能吃!”


    宋小河宛若小惡霸,一腳給他蹬得坐在地上,嘴裏都塞滿了,還要罵人,“本大人怎麽就吃不得?少廢話,不然我摳你眼珠子。”


    蘇暮臨害怕了,抱著空空如也的荷葉坐在邊上,不敢說話。


    宋小河繼續對沈溪山說:“這幾夥人湊在一起,各有各的私心,暗地裏肯定不太平,若是打起來,你我相互有個照應也是好的。”


    沈溪山頗為訝異,“你連死都不怕,還怕打架?”


    宋小河哪是怕打架,是怕挨揍。


    但她嘴硬,“我是怕打傷了別人,傳出去說我們仙盟欺負弱小。”


    沈溪山說:“放心好了,你有死劫在身,打起架來肯定會死,不必擔心。”


    宋小河發現這人的嘴裏就沒有一句中聽的話。


    她回擊道:“那我死之前,也要告訴別人你是仙盟外門的弟子,偷偷跑下山的。”


    撂下話之後,宋小河又跑去找步時鳶,長時間的趕路完全沒有消磨她的精力,似乎時時刻刻都精神十足。


    黃昏時,所有人登上了一艘大仙船上,確認了各方門派集結完畢後,啟程前往酆都鬼蜮。


    仙船是寒天宗出的,裝潢豪奢,分上下兩層,其中茶具廚具一應俱全。


    臥房也寬敞,宋小河也分到了單獨一個房間,步時鳶則在隔壁。


    這是她下山以來,第一次睡在軟軟的床上。


    門上有隔音法訣,房門關上之後外麵的聲音就傳不進來,整個房中極為安靜。


    宋小河早就忍受不了身上的風沙,趕忙脫了衣裳鑽進屏風後的靈桶中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順道用了些花香味的浴膏,將整個人洗得香噴噴的。


    她穿上裏衣,滿足地躺在床上,很快就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深。


    沈溪山回了房之後,畫了張淨塵符清理身體,換上幹淨衣裳躺上床。


    如今靈力被封,他乍然不適應這與凡人無異的身體,渾身都是懶骨頭。


    幸好他先前學了些符籙,能夠畫一些比較基礎的符。


    符籙比劍術要簡單,不僅僅能用自身的靈力催動符紙,還可以靠符紙本身的靈力,或者是引用散在天地之間的靈力來催動,是以就算他現在一點靈力都使不出來,也還是能用符籙解決些小問題。


    隻是他現在連劍都召不了,到了鬼蜮之內,怕是不能這般輕鬆了。


    沈溪山捋起袖子,再看了眼左手臂上的封印徽文,隨後閉眼睡覺。


    先前困在城中好幾日,沈溪山不習慣堅硬的地板,沒一次睡得安穩,眼下終於躺在床上,這一覺也睡得尤其香。


    隻是次日一早,他睡足了時辰之後自然醒來時,卻感覺有個毛茸茸的東西拱在他的脖頸處,有股熱氣時不時往他頸窩處吹。


    瞬間他就完全清醒,察覺到自己的懷裏竟然抱著個人。


    沈溪山嚇得不輕,赫然睜眼,就見宋小河正窩在他懷中呼呼大睡,雙手還緊緊地抱著他的脖子,呈現出整個人往他懷裏鑽的姿態,與他黏在一起。


    這對沈溪山來說,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事,所以在意識到這不是夢之後,他既震驚又惱怒。


    沈溪山掙了兩下,將宋小河的手拽下來,毫不留情地推下了床。


    宋小河摔出一聲悶響,睡意還未完全醒,迷迷瞪瞪地坐起來,揉著眼睛聲音喑啞,“嗯……發生什麽了?”


    沈溪山坐在床上,擰著眉毛看她,冷聲道:“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宋小河茫然地與對視,一時間沒說話。


    她的長發沒戴任何發飾,柔軟地披在身上,與雪白的裏衣形成鮮明的兩色對比,精致的眉眼籠著睡意,臉頰帶著微紅,顯出幾分呆傻來。


    “你怎麽在我床上?”宋小河癟著嘴,指著他控訴,“還把我推下來?”


    沈溪山壓著怒氣,“你看清楚,這是我的寢房。”


    宋小河轉頭,看見椅子上搭著沈溪山的外袍和腰帶,床邊擺著他的靴子,雖然擺設一樣,但處處都是沈溪山的東西,沒有她的。


    她迷惑地撓撓頭,“我怎麽在這裏?”


    沈溪山惱怒,“你裝什麽傻?”


    他鮮少有情緒波動這麽大的時候,打小便是眾星捧月的驕子,又是修無情道,沈溪山的身邊雖然有很多人,但從未有人能夠近身一步。


    從拜入仙盟開始,十幾年來他一直都是獨居,跟女子幾乎沒有肢體接觸,今日乍然醒來發現宋小河不僅躺他床上,還緊緊抱著他,貼著他的頸窩睡得香甜,對沈溪山來說無意是一個巨大的衝擊。


    他被封印靈力,五感竟退化到這個地步,連有人進了他的房,上了他的床他都不知道,竟然還跟人抱著睡了那麽久?!


    “我怎麽知道?我也剛睡醒啊。”宋小河則是覺得自己完全無辜,美美地睡了一覺,結果一醒來就被人推下床,還要麵對沈溪山的責怪。


    她站起來,白皙的雙腳踩在地上,茫然地環顧四周,根本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出現在沈溪山的房中。


    “或許……”宋小河嚐試著猜測,“是你覺得一個人睡不安全,在我睡著之後將我悄悄搬來?”


    這一句話真是徹底惹怒了沈溪山,他氣道:“怎麽就不是你貪圖我的美色,趁夜作亂?反正你本來也是個色中餓鬼,看到模樣稍微周正的人就上趕著攀談。”


    這話說得太難聽了,宋小河也生氣,“我眼睛又沒瞎,怎麽可能會貪圖你的美色?!我就算是要趁夜作亂,也會去找謝歸,怎麽可能找你,更何況你臉歪鼻斜眼,跟小師弟的比差得遠了,就算小師弟現在下落不明,我也不至於墮落至此!我看你才是貪圖我美色,又在這惡人先告狀才對!”


    沈溪山現在這張臉哪有那麽不堪,就算是放在尋常百姓裏,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到了宋小河的嘴裏倒一文不值了。


    他氣得霍然起身,爬下床隨手摸了張符籙,就要去抓宋小河。


    宋小河自然是好漢不吃眼前虧,見狀就跑,與沈溪山繞著桌子轉了兩圈,然後腳底抹油打開門跑了。


    直到晚上吃飯時,沈溪山才與宋小河打照麵,兩人都冷著臉,不交談,不對視。


    宋小河早就將此事拋之腦後,在船上吃喝玩樂交朋友,看見誰長得漂亮就去跟誰玩,逍遙極了。


    而沈溪山本就不會輕易與誰建立關係,更別說他現在還隱瞞著身份。


    他不與外人交談,除了給聒噪的蘇暮臨幾句回應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房中。


    夜間沈溪山特地在門上貼了符籙,下了道不算厲害的禁製,但照著宋小河那三兩靈力來說已足夠阻攔她。


    他安心躺倒床上睡覺,想著那小色鬼這次沒機會再進來了。


    誰知道,隔天一早他又抱著宋小河醒來。


    而且他還枕在宋小河的胳膊上!


    沈溪山怒從心中起,一把將宋小河掀翻下床,“你是怎麽進來的!”


    宋小河又摔醒,發現自己又出現在沈溪山的房中,今日倒是比昨日反應快,揉著酸麻的手臂馬上與他展開爭吵。


    宋小河堅定地認為自己睡的好好的,絕不可能自己跑來他的房中。


    沈溪山認為她在說謊,門上的禁製符籙也落在地上,顯然是她破了禁製鑽進來的。


    二人爭吵不休,再次不歡而散。


    第三日晚上,沈溪山一下就在門上貼了三道符籙,不信宋小河還能破開禁製。


    結果次日醒來,宋小河還是躺在枕邊,這次倒是沒抱他了,而是緊緊攥著他的手,將他的指縫都塞得滿滿當當,指尖勾著他的掌心。


    沈溪山把她推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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