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殼鍋裏的水全灑了,莫辭沮喪又無力,就在她自己也差點摔倒的時候,一條手臂扶住了她。


    是瑪米。


    “莫辭,你怎麽了?”瑪米皺著眉,向四周環顧一圈。


    雖然還沒?有正?式結為伴侶,但部落裏所有人都已經默認了莫辭會和伊恩在一起這件事。雨季時伊恩對獸人們的威懾餘威猶在,沒?人敢在伊恩不在的時候對他的準伴侶獻殷勤。


    布魯今天跟著狩獵隊外出了,部落裏沒?有獸人敢靠近莫辭,生病的小雌性隻好自己照顧自己。


    除了伊恩,莫辭不太想在別人麵前流露出脆弱的模樣,她扶著石壁把?腰板挺直了點,立刻又被腰背傳來的墜脹激得抽了口氣?:“嘶……沒?事,我想喝點熱水。”


    瑪米已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像莫辭這樣的小雌性了。


    明明可以肆意享受獸人們的討好,等享受夠了,再?選擇自己最喜歡的一個獸人結為伴侶,讓獸人知道自己的珍貴,以後一生都將自己奉為瑰寶。


    豹族部落的每一個雌性,年輕時都是這樣過的。


    被部落捧在掌心,養得驕矜的年輕雌性們,要真正?與獸人結為伴侶,日夜相伴,攜手同?行很久很久之後,才能?明白?,同?為獸神?的子?民,獸人其實和雌性一樣珍貴。


    而莫辭似乎天生就懂得了這個道理,所以她認定伊恩,便踏踏實實地跟著伊恩生活,既不為難自己的獸人,也不吊著其他的獸人。


    可小雌性的身份有些尷尬,選擇的獸人是被獸神?詛咒的獸人,自己也因此卷進獸神?詛咒的風波裏,她在部落裏沒?有親人,這時生著病,竟然要自己取水煮飯,沒?人照顧,看著實在可憐。


    莫辭稀裏糊塗地被瑪米帶回了小山洞。


    米婭見莫辭進來,先是有些驚奇,隨後就被她滿是冷汗的蒼白?模樣嚇了一跳:“阿媽,這是怎麽了?”


    莫辭也有些驚奇,但她被肚子?裏的疼痛牽扯了太多精神?,沒?有精力去?想太多,總之是在部落裏,一直待她很溫柔慈善的瑪米不會害她的。


    莫辭懷著樂觀的心態坐到米婭旁邊,不動聲色地按住了肚子?。


    真的好痛,又不像吃壞了東西那種痛……


    疼了太久,感官已經有些麻木了,莫辭連水都不想喝,隻想找個暖和的地方躺下來,好好休息一下。


    米婭往邊上挪了點,給莫辭騰出地方,讓她能?坐得舒服一點。


    瑪米家的山洞並不大,米婭和莫辭離得近,難免有些肢體?接觸,莫辭沁著冷汗的手臂碰到米婭溫暖的手背,她一時覺得自己好冷,一時又覺得對方好熱,竟在炎熱的熱季裏激靈靈地打了個哆嗦。


    這下,連瑪米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莫辭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當了回“瘟神?”,她在瑪米家坐了一會兒,等到了瑪米給她帶回來的半鍋熱水,喝下去?,覺得不愧是“萬能?神?藥”,肚子?裏的墜脹感真的緩解了不少。


    她懶懶的不想動,但瑪米和米婭頻頻投來的視線著實讓她頭皮發?麻,於是,等身上有了些力氣?,她主動站起來,說?要回去?了。


    莫辭注意到,瑪米和米婭竟同?時鬆了口氣?。


    要是怕她得了傳染病,一開始就別讓她過來啊……


    莫辭心內無語,麵上還是淡淡的,對瑪米說?了聲謝謝就離開了。她不想責怪瑪米什麽,年老的雌性好心願意帶她回家,還給她弄了熱水,不能?因為人家害怕自己得了傳染病就抹殺之前的善意。


    但她在這一刻,對伊恩越發?想念起來。


    剛剛穿越過來時,她也生過幾場病,伊恩每次都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溫柔體?貼,從來沒?有對她表示過嫌棄。


    莫辭趁著自己還有點精神?,又打了一鍋熱水去?灶房加熱,在還有些燙嘴的時候就忍著疼一口氣?灌了下去?,把?喝熱水生生灌出喝中藥的氣?勢。


    滿滿一果?殼的熱水喝進肚子?裏,莫辭被熱出一身汗,身體?又輕快了不少,她稍微安心了些,拿著空果?殼回到小山洞,胡亂吃了幾個果?子?,躺進小隔間,給自己蓋了兩層獸皮毯子?。


    發?汗。


    莫辭在她的小隔間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來時,肚子?又不依不饒地疼了起來。


    這一次,比早晨的時候還要疼。


    她到底是怎麽了……


    莫辭撐著身子?坐起來,認真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粉色的,指尖微微發?白?,不像中毒的症狀。也不是要拉肚子?的感覺。可能?有點低燒,但絕對沒?有高燒。


    要是有個醫院,她這點小問題,醫生三下五除二?就能?檢查出來,即使沒?有醫院,如果?有止疼藥也可以啊,吃兩粒,立刻見效。


    莫辭忽然自嘲一笑,好像每次生病,她就要胡思亂想一番。


    她從小隔間爬出來,準備去?外麵看看天色,也不知道她這一覺睡了多久,伊恩是不是該回來了。


    莫辭生著病,沒?注意到外麵急促的腳步聲,邁出小山洞時隻覺得自己眼前一暗,一大片陰影壓下來,然後她被人一把?抱了起來。


    “伊恩!”莫辭驚叫,受驚之中又有些終於把?人等到的期盼和委屈。


    年輕獸人捉到的獵物被隨意丟在腳下,伊恩抱著滿臉病懨懨的小雌性,心裏揪得發?疼。


    他又沒?有照顧好她。


    獸人在外勞碌一天,身上還殘留著陽光的熱度,更何?況伊恩的體?溫本就比莫辭高一些。


    她伸手抱住這個熱烘烘的大暖爐,恨不得把?整個人都貼上去?,讓伊恩給她暖暖在疼痛中變得冰涼的手腳。


    小雌性涼涼軟軟的手腳蹭過來,伊恩的心裏更疼了。


    如果?不是他太過自大,強勢地霸占莫辭不允許其他獸人的討好窺伺,她生病時,那些獸人應該會搶著來照顧她的,何?至於讓她自己孤零零地獨自縮在小山洞裏,想喝口熱水都沒?有。


    伊恩今天本來是很高興的。


    熱季是富饒的季節,也是獸人們慶祝的季節,每年熱季,部落裏都要為今年成年的雌性和獸人舉辦盛大的慶祝儀式,整個部落的人圍著篝火向獸神?唱起讚歌。


    儀式之後,就是獸人們向心儀的雌性表白?的最佳時機。


    獸人對雌性的追求每一天都熱烈,但節日是與眾不同?的,在那一天,即使是最驕矜的雌性,也會忍不住在熱烈氣?氛的烘托下,對自己的追求者露出笑臉,一起歌舞。


    如果?獸人能?夠在節日這天趁熱打鐵,把?雌性追到手,結為伴侶,那麽這對伴侶就會受到獸神?永遠的祝福。


    伊恩當然想向莫辭表白?,他想在整個部落的讚歌裏,為他的小雌性呈上這片大陸最珍貴的寶物。這段時間,他狩獵的足跡幾乎踏遍了部落周圍的每一寸土地,隻為了尋找適合送給莫辭的禮物。


    他的搜尋在今天有了眉目,所以他本來是很高興的。


    小雌性沒?精打采地窩在自己懷裏,拽著自己的手掌揉肚子?,溫熱寬厚的掌心覆在莫辭濕冷的小腹,伊恩所有的喜悅都變成了痛苦。


    揉了一會兒,莫辭皺在一起的五官舒展開,她不客氣?地蹬掉小靴,把?冰涼的腳丫也擱在了伊恩腿上,肆意汲取著獸人身上源源不斷的熱度緩解小腹的墜脹。


    第43章


    莫辭這場病來得毫無征兆, 她快要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緣由。


    要說是地根惹的禍,實?在不像。


    伊恩和她一起吃了地根, 吃的比她還要多,人家一點事情都沒有, 隻有她在肚子痛。而且這痛意纏纏綿綿,斷斷續續,她在小隔間的獸皮墊子上躺了兩天, 飯來張口衣來張口, 肚子痛還是沒好。


    這兩天的痛意比第一天緩和了些, 是她可以忍耐住而不胡思亂想?的程度了, 起身做些縫縫補補的輕省活也可以,她不太?想?虛度時光。


    但伊恩不知哪裏修煉出來的本?事,一雙火眼金睛,即使她撒謊說已經好了, 完全不痛了, 年輕的獸人還是不同意她下床, 更別提幹活兒。


    伊恩對莫辭嚴防死守, 連狩獵都不去了。


    他?今年沒有離開部落, 熱季剛過去三分之一, 他?就?已經攢下大批家當,他?們的小山洞裏存放著十來顆乳果,天然曬成的果幹也存了三四斤, 各種獸骨和石器磨成的骨刀石斧更是不計其數。


    時不時有獸人想?用抓到的獵物來交換乳果和果幹去討好雌性,或者交換骨刀石斧以便狩獵時更加便利。伊恩用工具換來食物, 即使不出去狩獵,他?們也不缺吃喝。


    莫辭被伊恩困在小山洞裏, 整日除了吃飯就?是睡覺,無聊得快要發黴。


    她不知道的是,她自己又?成了獸人們談論的焦點,和伊恩一起在大山洞裏掀起新一輪的流言浪潮。


    在莫辭生病之後,部落裏的很多雌性都生病了。


    她們和莫辭的症狀類似,體寒,腹痛,沒有食欲,甚至有一個雌性的□□出了血。


    莫辭吃過不潔食物的消息不脛而走,於是不少獸人認為是她的行為惹怒了獸神,讓整個部落遭到了神明的詛咒。


    特納不忍心幫過自己的小雌性被人辱罵,幫莫辭說過幾句話?,惹來的也不過是其他?獸人更加過分的指責和毆打,族長艾伯甚至放話?,莫辭偷吃不潔食物這件事,特納也有責任,如果部落裏的雌性們不能?及時好轉,就?把伊恩、特納和莫辭一起逐出部落。


    這些話?一直在臥床養病的莫辭沒機會聽到,卻一字不漏地傳進了伊恩耳朵裏。


    伊恩自己在哪裏生活都無所謂,但莫辭想?在部落裏生活,那麽?伊恩就?不會讓她被人驅逐。


    於是,莫辭生病的第四天早上,她起床時見到的不是伊恩,而是布魯。


    布魯用那雙天空一樣湛藍的眼睛看著她,想?對她笑?笑?,沒擠出來,最後變成一個苦澀的表情留在臉上。


    “伊恩呢?”莫辭從小隔間爬出來,她這幾天躺的腰酸背痛,小腹的墜脹一直持續著,這讓她看起來還是病懨懨的,沒有精神。


    布魯給她遞過來一殼剛燒開沒多久的熱水:“伊恩出門了,拜托我來照顧你。”


    莫辭撅起嘴巴,吹著滾燙的水,等到溫度降到能?入口的程度,就?一口氣灌進了肚子裏。


    熱水下肚,她蒼白?的臉頰與嘴唇被燙出一點血色,粉□□白?,像雨季後在枝頭早開的花。


    布魯想?,難怪伊恩要把人守得這麽?緊,寸步不離,分毫委屈不肯她受。


    莫辭覺得奇怪,她這個肚子痛的毛病,反反複複總不見好,但每次一通熱水灌下去,總能?及時地緩解不少痛意。


    布魯又?遞上一塊還熱著的烤肉和一把果幹。


    莫辭沒什麽?胃口,不想?吃油膩膩的烤肉,接過果幹當成開胃的小零嘴吃,邊吃邊問:“我沒什麽?事,不需要照顧。伊恩去打獵了嗎?他?又?答應把收獲的獵物分給你啊?”


    布魯垂下腦袋,聲?音悶悶的:“伊恩去了迷霧森林。”


    “什麽??”莫辭本?來是坐著的,聽到布魯這話?直接站了起來,“他?去迷霧森林做什麽??”


    去年寒季的時候,兩人一起從迷霧森林裏出來,穿過那片布滿殺機與死亡的毒霧,終於走到豹族部落的時候莫辭還因此生了場病。


    後來,她從部落裏流傳的一些傳言中,拚湊出一個更加恐怖的迷霧森林。伊恩也說,他?們能?夠順利走出迷霧森林裏,沒有在毒霧中遇到劇毒的蛇蟲,其實?已經算得上非常幸運。


    那樣危險的地方,伊恩回去做什麽??


    莫辭睜圓了眼睛瞪著布魯,雖然問出了疑惑,但她心底,其實?已經有一個隱隱約約的答案。


    是為了她。


    她肚子疼的毛病一直沒好,這病來得古怪,原始大陸又?沒有現?代醫學技術,無法?得知究竟該怎麽?治療。這裏隻有最樸素的手段和最原始的藥草:小葉草和圓葉草。


    這兩種藥,莫辭從沒在部落周圍見過,很可能?隻在迷霧森林裏生長。


    “部落裏的人,都在說你和伊恩一樣,受到了獸神的詛咒……”布魯吞吞吐吐,邊說邊看莫辭的臉色,“族長說,如果再有雌性病倒,就?把你和伊恩一起逐出部落。”


    豹族部落從未有過逐出雌性的先例。


    雌性稀少珍貴,任何部落都不會輕易放逐一個雌性,尤其是一個有生育能?力的、年輕的雌性。


    族長艾伯說出這樣的話?,便說明他?其實?已經下了某種決心。


    聽完布魯的話?,最先湧上莫辭心頭的並不是惶恐,也不是氣憤,而是一個有點古怪的念頭。


    艾伯對伊恩,好像有些莫名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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