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寧珞發現自己躺在馬車裏。


    這馬車看上去十分豪華,車壁上鑲嵌著金絲,車頂上掛著一顆夜明珠,將原本遮掩得密密實實的車廂照得好像白晝一般。身下墊著綿軟的羊毛墊子,身上蓋著繡著四海雲紋的錦被,幾乎感覺不到馬車的顛簸。


    身上已經被收拾過了,泥漿和血痕都已經清洗得幹幹淨淨,貼身的是一件軟滑舒適的貢緞中衣。


    要不是幾近酸軟的四肢在提醒著她,她都要以為,這幾天經曆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場夢。


    “哎呀夫人你醒啦?”有個清脆的聲音笑道,“小公子來看了你好幾趟了,我遣人去告訴他去。”


    寧珞轉頭一看,是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俏皮婢女,她困惑地盯著看了半晌,沉聲道:“你是誰?衛泗呢?”


    “我是小公子買來伺候夫人的,”那婢女甜甜地笑了笑,“夫人叫我青蘿便好。小公子還有公務在忙,不過夫人醒了,他必然會馬上趕過來的。”


    寧珞的心頭一鬆,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他還這麽麻煩做什麽,你多大了?”


    “奴婢十四了,”青蘿熟稔地將她扶了起來,拿起一個團花墊子塞在了她的腰上,“夫人你歇一歇,喝點蓮子粥吧,你都昏睡了兩日了。”


    寧珞的確餓了,在山洞的幾日隻啃了些幹糧,現在隻覺得口幹舌燥,那蓮子粥燉得香滑可口,她一口氣便喝了兩碗,唬得青蘿不敢再添,說是大夫叮囑過了,不可暴飲暴食。


    肚子填飽了,寧珞便有些按捺不住了,掀開車窗簾子朝外看去,隻見外麵看上去像是走在官道上,路邊偶爾還有農耕的農夫,看上去並不像西北昌州境地:“我們這是到哪裏了?”


    “我們在平州呢,小公子說,這裏安全些。”青蘿笑道。


    “衛泗不是在北固城當差嗎?”寧珞奇道,“那裏和北周的戰事正在膠著,怎麽能隨意跑到平州來?”


    青蘿語塞:“這個……奴婢也不知道呢。”


    “跟著我的那些侍衛和婢女呢?”寧珞又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呢……”青蘿為難地道,“夫人不如到時候問小公子吧。”


    看她的確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寧珞也不想為難她了,隻是催促道:“那你快些去叫衛泗過來,我有話要問他。”


    青蘿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前行,寧珞撐了一會兒,頭卻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覺間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好像特別沉,再睜開眼來時,她已經不在馬車上了,而是躺在了一張檀香木雕花大床上,紗帳輕垂,一支熏香燃在角落裏,似有若無的淺香飄散在四周,讓人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


    睡了這麽久,寧珞隻覺得腰酸背疼,便起了床,在房間裏走動了起來,她有了身子後雖然憊懶,卻聽從金大夫的話,日日走上一段路,據說以後容易生產,以前練五禽戲的底子也在,這幾日被折騰成這樣,肚子裏的孩子倒沒出什麽幺蛾子。


    “囡囡乖,等會讓你瞧瞧你的衛泗小舅舅,他很厲害呢。”寧珞摸著肚子,嘴角泛起微笑。


    門“吱呀”一聲開了,寧珞以為是青蘿,隨口叫道:“青蘿,你家小公子呢?怎麽還不過來?”


    “珞姐姐。”


    衛泗的聲音響了起來。


    寧珞回頭一看,頓時惱了,隨手抓了一個軟墊朝著他扔了過去:“你這家夥,女人的臥房是你隨便進的嗎?快出去!”


    衛泗敏捷地將軟墊抄在了手中,舉起了雙手連聲討饒:“我這不是聽說你急著找我,這才撞了進來,以後不敢了。”


    他慌忙退了出去,隻留下了青蘿臉色煞白地站在門口,眼神古怪地看著寧珞。


    寧珞納悶地瞧了她一眼:“我的衣裳在哪裏?”


    青蘿這才醒過神來,快步從旁邊的櫃中取出了一件蔥白刺繡馬麵裙來,小心翼翼地替寧珞更衣,時間倉促,她便替寧珞挽了一個發髻,大半頭發披散在肩上,又挑了一支碧璽掛珠長簪替寧珞插好,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夫人今日且先將就著些,等明日得了空,奴婢再替夫人好好打扮打扮。”


    寧珞毫不在意地在銅鏡前粗略瞟了一眼,便急著朝外走去,青蘿在後麵叫了她一聲,遲疑著問:“夫人總是這麽和小公子說話嗎?”


    寧珞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青蘿在說什麽,笑著道:“怎麽了?他看起來很凶嗎?我不僅罵他,還打他呢。”


    青蘿的臉更白了,欲言又止。


    寧珞也不以為意,快步出了房門,隻見衛泗坐在外室的太師椅中,手中拿著茶盅,麵沉似水,正和一個屬下模樣的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好一陣子沒見,衛泗居然一下子變得威嚴深沉了好多,以前那個陰鷙卻稚嫩的孩子就好像隻存在在了寧珞的記憶中。


    一見寧珞,衛泗立刻停止了說話,擺了擺手,示意屬下下去。他則站了起來,癡癡盯著寧珞的眼中流露出了幾分驚豔,喃喃地道:“珞姐姐,你真漂亮。”


    “油嘴滑舌的,”寧珞嗔了他一眼,“好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我的那些婢女和侍衛呢?外麵的戰況如何了?”


    她牽掛著四葉他們,一口氣連珠炮似的問了好些問題。


    衛泗的眼神一黯,卻打起了精神笑道:“那隊北周軍我已經盯了好久了,陰差陽錯才救了你;你的那些侍衛和婢女以為我也是敵人,四散逃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寧珞失神了半晌,呐呐地道:“一個都沒找到嗎?他們會不會有危險……瓔香她還活著沒……還有金大夫……”


    她悲從中來,淚珠一下子便湧出眼眶,泣不成聲。


    衛泗慌忙勸道:“珞姐姐你別傷心了,我派人去找了,一有消息便會傳過來的。”


    寧珞哽咽著點了點頭:“我哥呢?還有魯平城那裏怎麽樣了?”


    “昌州那裏正在大戰呢,”衛泗輕描淡寫地道,“那魯翼自詡為北周第一大將,卻出師不利吃了這麽一個大虧,惱羞成怒,寧大哥也率軍趕過去了,應州這裏的北周軍和信義侯的援軍僵持著,我在這裏奉命留守,你不用怕,安心在我這裏呆著吧。”


    寧珞有些狐疑,看這排場,衛泗現在好像品級不小,可他明明隻是寧珩一員親兵而已……


    “這些都是寧大哥置辦的,我暫時替他接管著罷了。”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衛泗解釋道。


    寧珞釋然,叮囑道:“你替我給景大哥送個信,別讓他擔心。”


    衛泗滿口答應,又笑著道:“姐姐想吃些什麽?我這裏什麽都有,你盡管說就是。”


    寧珞好幾日沒有正經吃過東西了,一提起吃的頓時口中生津,如數家珍地說了幾樣:“我想吃八寶雞、酸梅湯、鹽漬梅幹……”


    這些都是她懷孕後喜歡吃的,衛泗卻知道她原本的口味,不由得有些驚異:“姐姐什麽時候喜歡吃這些東西了?”


    還沒等寧珞回答,外麵有個大夫模樣的人匆匆而入,附在衛泗耳畔說了幾句,衛泗忽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眼中的陰鷙仿佛下一刻就要一躍而出,在他脖子上割上一刀:“你弄錯了吧?珞姐姐她……怎麽可能懷孕了?”


    那大夫渾身如篩糠般地抖了起來:“王……公子……脈相所示……的確是懷孕了……你看夫人的腹部都已經看得出來了……有……”


    “快四個月了,”寧珞接口道,這樣的衛泗,讓她十分陌生,她忽然有了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呐呐地問,“我為什麽不會懷孕?”


    衛泗一鬆手,那大夫癱在了地上,他垂首盯著那大夫看了半晌,忽然上前將人扶了起來,輕快地撣了撣那大夫衣衫上的灰:“和你開個玩笑怎麽就怕成這樣,姐姐她懷孕了是好事,你要每日都過來替姐姐把脈,若是有個差池,別怪我不客氣。”


    大夫慌忙點頭:“是,小人必定不敢怠慢。”


    “走吧,好好想想怎麽替姐姐調理身子。”衛泗淡淡地道。


    大夫如蒙大赦,飛一樣地離開了屋子。


    衛泗轉身看向寧珞,笑著道:“恭喜姐姐,居然這麽快就有了孩子了,這戰火連天的,我是太意外了。”


    他的笑容燦爛,寧珞幾乎以為剛才那個凶狠的衛泗是她的錯覺,她下意識地便揉了揉眼睛,後退了一步,謹慎地道:“衛泗,我盼了很久才有了這個孩子。”


    衛泗有些委屈地看著她,小聲地道:“姐姐的孩子,我自然會也是喜歡的,以後我會好好待他的。”


    寧珞略略鬆了一口氣:“那就好,算起來,他以後也得叫你一聲舅舅呢。”


    衛泗神色自若:“還早著呢,先把他在肚子裏養好些才是,走,我們去用早膳。”


    早膳分外豐盛,水晶蝦餃、灌湯包,衛泗還臨時讓人弄來了羊乳,說是多吃些對肚子裏的孩子有好處,寧珞這才放下心來,大快朵頤了一頓,用完早膳,衛泗還陪著她在這府裏走了一圈,院子裏有寧珞喜歡的葡萄架和秋千架,書房裏有些雜談話本,筆墨紙硯更是一應俱全,完全是按照寧珞的喜好設置的。


    到了午膳的時候,寧珞想吃的那些東西便都放在了餐桌上,還多了一下酸爽的小菜、醬瓜,一直陪著寧珞用罷了午膳去午間小憩時,衛泗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日子就這樣一日日地滑了過去,衛泗都陪著寧珞,閑聊、看書、作畫,有時候還采些花來,特意為她插在瓶中,兩個人好像回到了前世那段在寧府時像姐弟一樣相處的時光,親昵而美好。


    有時候寧珞也會納悶,問衛泗怎麽不用去前線殺敵,這正是保家衛國、建功立業的好時機,衛泗卻笑著道:“姐姐在這裏,我怎麽放心的下離開?要是像在蘭鳳山下那樣出了意外,隻怕這輩子我都要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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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珞又問他,她什麽時候能回魯平城,衛泗卻總是皺著眉頭道:“魯平城那裏亂得很,侯爺自顧不暇,難道你還要替他去添亂?我已替你送了信過去,他也沒派人過來接你,想必是有他的難處。”


    看看自己的肚子已經漸漸大了起來,行動略有些不方便,再想想現在的時局,寧珞也終於放棄了這個念頭,隻是心中有些氣悶,景昀好歹也該送封信過來問候一聲,省得她如此牽腸掛肚。


    這一日,衛泗破天荒沒有來陪她用午膳,寧珞自己用罷午膳後悶得慌,看著天氣不錯,便沒有去午憩,而是信步繞著府裏走了起來,快到了後院那裏,青蘿攔住了她,略帶緊張地道:“夫人,那裏荒僻得很,草都長得有一人高了,還是別去了。”


    寧珞卻好奇地又朝裏走了兩步,探了探頭:“你這麽害怕做什麽?難道那裏藏著什麽人不成?”


    “沒……沒有!”青蘿擠出了一絲笑容,“夫人身子金貴,若是被草叢裏的蟲豸咬了,小公子要責罰我們的。”


    後院的確有些荒草,雖然沒有像青蘿說的一人高,一道矮門攔著,從門縫裏看進去也看不出什麽究竟,寧珞正要離開,耳邊有隱隱的說話聲傳來,那聲音陰柔清雋,居然聽著有幾分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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