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她嗎?但那家夥也不算是一般好看吧?至少在它挑剔的眼光看來,還是很可以的……


    不,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存在拉高了這個死人的審美閾值,畢竟自己現在的這張臉,可是在那家夥的基礎上又幾次優化,她自己對著鏡子看時都忍不住陶醉的那種……


    “哦,對。”恰在此時,女人又想起一事,突然抬手敲了敲桌子,“不止有人。還有小狗。”


    她緩慢地轉頭,正對上旁邊女孩詫異的眼神。張了張嘴,她認真強調:“她還有小狗。”


    小狗好。盼盼也喜歡小狗。所以她當時,還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女孩聽完,卻是徹底愣住了。


    有些好看的女生,還帶著隻狗。


    在這種地方,正經人誰會帶狗?


    錯不了了——一定是她!


    女孩一下激動起來,幾乎是瞬間就從桌邊彈起,問明了女人看到對方的位置後,起身就要往外衝,想想又折返回來,從衣架上隨手拿了個包,開始快手快腳地往裏麵裝東西,邊裝還邊裝模作樣地叮囑“嬸嬸”乖乖待在家,好好吃飯,不要亂跑,安心等盼盼回來。


    女人愣愣地點頭,又有些奇怪地看著她:“那你要去哪兒啊?”


    “我出去辦點事,馬上回來。”女孩隨口敷衍著,轉眼人已經走到了門口。想了想,卻又再次衝回來。


    “嬸嬸,我借一下你房間裏的穿衣鏡,馬上就好!”


    她一邊往屋裏鑽一邊說道。


    女人歪了歪頭,眼神越發不解。


    另一邊,在穿衣鏡前站定的女孩,則是對著鏡中倒影,深深吸了口氣。


    “她沒見過我這個樣子,見到會認不出來的。”她邊說著,邊左右打量自己,“還是得選個她認識的造型才行,最好搞得慘一點,要讓她心生愧疚……哦對,還有這個。得露出來。”


    她說著,趕緊將一直藏在衣服裏的某個東西拉了出來,對著鏡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仔細一看,卻是個掛式的工牌。


    工牌上麵,是清晰的三個字。


    坡海棠。


    第七十六章 (捉蟲)


    【說來不可思議, 截止今天,這竟已是我入住這棟天堂之樓的第七天。


    【七,這個數字在我們的文化裏, 向來是個很有意義的數字,對於我這個死人而言尤其如此。畢竟今天, 差不多就可算是我的頭七。


    【鄰居們都不太理解我雀躍的點。而我, 也早已認清這個地方名為天堂實為無聊的事實,也懶得和他們解釋爭辯。反正對一群木頭, 你無論是[嗯嗯嗯]還是[啊啊啊], 他們都是不在乎的, 反過來,你要真和他們講什麽高深道理,他們也隻會對你[嗯嗯嗯][啊啊啊], 這又有什麽意思呢。


    【唯有住在樓下的小說家,我是很樂意與她說幾句的。她是個很年輕的小姑娘,也頗有才華, 在這種如花的年紀逝去, 總叫人感到惋惜。可她本人對此倒是頗樂觀,總說這種歲數死了,或許也不全是壞事。她生前癡迷故事,偏偏家裏要讓她學醫,為此鬧得老大不開心,學醫學得滿腹怨氣,又學不進;因為精力有限, 於寫作一途上, 也未能有什麽精進,到頭來兩邊都是滿手空, 光陰蹉跎,何其懊悔。


    【沒想上天終是對她有一絲厚待的,死後意識猶在,還住進了這裏,得以保全神智,之後還有大把光陰可供揮霍,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想鑽研什麽,便鑽研什麽,何等逍遙自在!


    【對於那小說家的想法,我其實不敢苟同。但不得不承認,我的內心,實際也有和她差不多的慶幸。本以為生命已經走到盡頭,誰想又能補上一段。這又則能不算是一種恩賜呢?


    【好了,扯遠了。繼續說回今天的事吧。今日小說家又上來看我,和我說她新的小說思路——她總是管那叫[梗],我其實不太懂是什麽意思。葉片舒展,其根在梗,也不知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和她說起今日是我頭七的事,那小妮子倒是來了興致,非說值得慶祝一番。又遺憾沒有像樣的禮物可以送我。我說頭七送禮,未免奇怪了些吧,她卻說這是應當備的。我原當她隻是隨口一說,不想她竟跑去找了樓長,求了個出去的機會,又問樓長要了錢,真給我買了個禮物回來。


    【便是這本筆記本了。她說看我喜歡寫字,便送我一本。盛情難卻,我終究收下,至於如何使用,卻有些犯難。幾番思索後,最終決定是當做隨筆使用了。


    【如此,這便是我入住天堂之樓後的第一篇隨記。之後如遇什麽有趣瑣事,不妨都記上兩筆,待日後空閑,找上樓裏幾個交好的鄰居,溫一壺茶,找個陽台,細細翻閱。想來也是一樁趣事。


    ……


    【閑來無事,突然想起這本本子,索性便又記上兩筆。說起來,這已是我入住這棟天堂之樓的第十天,已被允許在外行走,對諸位鄰居,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不過聊得來的,依舊隻有樓下的小說家。其餘者,隻能說,古怪者甚藩。


    【五樓我尚未去過,隻知道樓長住在那一層,隻可惜一直無緣拜見;樓下三樓則一直空著。302室、301室,都處於閑置狀態。


    【我對麵的402室是個年輕小夥,人長得十分俊秀,隻是不太開朗,說話時總是畏畏縮縮,叫人恨不得在他肩上拍一下,替他把腰板直了說話!


    【常與我往來的小說家則住在二樓。具體是哪一室,我並不清楚,小姑娘故作神秘,也不和我說。反正目前看來,二樓也隻住了她一戶。


    【一樓是目前唯一兩戶都住著人的。102室是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年紀估計比我還大。喜歡搬一把躺椅,坐在自己的門廳裏,打開門朝外坐著。有時也會幹脆坐到樓道裏。


    【他冷冰冰的,不太愛理人,但隻要從他旁邊經過,他必然會死死盯著你看,目光如有實質般,一直釘在你身上,叫人十分不舒服。


    【101室則是一對母女,女孩兒叫盼盼,大約初中的年紀,十分機靈可愛。母親則稍顯遲鈍,說話做事都有些遲緩,但十分熱情,待人也溫柔。還請我吃過她自己包的粽子。


    【說來也有意思,一個死人,請另一個死人吃了粽子。哈,真不知屈原先生泉下有知,又會是何種感想——不過轉念一想,又或許先生,此時並不在黃泉之下呢。


    【說不定他也和我們一樣,死後也住進了自己的[天堂之樓],不過對他們那個年代的人,或許稱之為[桃源鄉],更為貼切吧!】


    ……


    【今日去樓下吃粽子回來,驚訝地發現,301室,居然有人搬進來了。


    【搬進裏麵的,是個小女孩。看著比盼盼還要小,背著小書包,十分可憐的樣子。


    【我原本以為,她和盼盼一樣,都是有家人陪伴的。因為我上樓時,301室的門正開著。我分明看見裏麵除她以外,還有一個體型瘦削、衣著幹練的中年女人。可等我再下到一樓去給盼盼送書時,卻見那女人正開門往外走,隻留下一個匆匆背影。


    【之後幾天裏,我有留心觀察,最終確認了。301室現在是那女孩獨居,那個女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可真是叫人在意。入住這棟樓的,應當都是死人,可既然是死人,又為什麽要離開呢?莫非那女子還有什麽塵世恩怨未了,因此不能同我們一般,安心待在這休養的地方,又或是她如小說家所言,[沒有入住的資格]?


    【我在一次閑聊時,將這怪事,以及自己天馬行空的猜測,當做笑話般說給了小說家和園丁聽——對了,園丁就是住在我對麵的那個小夥子。繩鋸木斷,在我的堅持下,他也終成了我們天堂之樓文化沙龍的一員。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小說家不虧是編故事的。對於這事,她提出了更有意思的猜測。她說,說不準那女性是301女孩的親人,且尚在人世。隻是過來送她入住的,也就是所謂的[送她一程]。


    【這種說法,聽上去倒有些浪漫,也有些傷感。也叫我想起我過去的親人了。唉,陰陽相隔,終是一件憾事。隻願我的親人們一切都好,死後也能像我一樣,得以入住天堂!】


    ……


    【……今日的隨記,我遲疑許久,始終不知該如何提筆。


    【此時距離301室那女孩入住,已經過去大半月有餘。不知是否是我多疑,總感覺樓裏的狀況,似乎已不同以往。


    【具體是哪裏改變,卻又說不上來。隻覺以往總是清新自在的空氣裏,這幾天卻像是摻進了化學物質般令人難受。402室的小園丁又不太出門了,最多就是站在門口與我聊天,卻怎麽都不肯跨出家門;小說家也總顯得不太對勁,每次見她,總在吃東西,樓下盼盼也和我說,小說家前兩日又去了她家裏,從她媽媽那兒要走了一大堆粽子和包子。


    【天曉得,她上周才拎了整整一袋子的粽子回來!我親眼看見的!


    【我們這種亡去者……真的需要吃那麽多東西嗎?


    【她對麵新來的鄰居也叫我擔心。那也是個年輕的小夥子,看著比園丁更俊朗,說話做事也更落落大方。但我總不太喜歡他,覺得他言行舉止間,都透著股油滑算計的味兒。


    【這麽說吧,如果是我的女兒,我是絕不會讓她和這種人來往的!】


    ……


    【小說家還是和那人來往了!


    【她最近都不來找我說話,反倒和那油滑的202走得很近。唉,她要是我的女兒,哪怕拚著被怨恨,我都要罵醒她的,可在這裏,我們終究隻是鄰居。我能多說些什麽呢?


    【園丁依舊不太出門,住在301的小孩倒是時常上來找我。隻是她來找我的話,盼盼便不會再來了。我偷偷問盼盼為什麽,她卻說,這個小孩讓她覺得害怕。


    【真是小孩子話。大家都是死人,她若能嚇唬你,那你自然也能嚇唬她,這又什麽好怕的呢?隻可惜,我原本還以為能給盼盼再找一名玩伴的,這事隻得作罷了!】


    ……


    【那種令人不適的感覺,越來越重了。


    【園丁已經徹底閉門不出了。盼盼也不太上來了。她說現在不敢亂走,每次出門都會看見對麵的老頭坐在門框裏冷冰冰地盯她,那眼神令她頭皮發麻。


    【她還說,她曾親眼看到那老頭瞪著瞪著,眼珠子滾落下來。這場景可真是駭人!我希望這隻是她的想象!


    【她媽媽的狀況也不太好。似乎比以前更遲鈍了。真本該是叫人擔心的事,可或許是我卑劣。在我看到她略顯空洞的眼神時,我竟隻覺得害怕。


    【小說家依舊和她對麵的年輕人打得火熱。301的小孩成了我唯一能交流的人。她連字都不太認識,所以我時常會帶她念書。這孩子也不知以前受的什麽教育,她居然連[家]這個字都不認識。


    【我給她解釋了很久,她才終於理解,[家]就是一個緊密的整體。她又問我家下麵的豕是什麽意思,我告訴她是豬。孩子爛漫,她竟以為,那[豬]就是寵物的意思!


    【[這麽理解才對呀,一個家裏,除了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妹妹,就應該還有寵物嘛!]她當時是這麽和我說的。


    【我也不反駁她,隻得點了點頭,不想下一秒,她忽然看向了我。


    【[胡伯伯。媽媽和姐姐,我其實該有的。可我好像沒有爸爸和哥哥,也沒有妹妹……


    【[你來當我的爸爸好嗎?]


    【……我、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當時的心情。


    【在對上她無辜眼神的那一刻,我不知為何,竟發自內心地感到了害怕。】


    ……


    【園丁不見了。


    【我是今早發現這點的。我出門的時候,發現對麵的門竟然開著,但裏麵居然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


    【按照園丁的性格,他不可能是自己出去的。我堅定地認為這是一種失蹤。可我不知道該找誰去商量——301的小孩?從那天起我就一直避著她。小說家?我們已經很久沒說話了。盼盼?她還是個孩子,光是照顧她的媽媽就已經讓她應接不暇。


    【似乎還有一個選擇。就是樓長。但我隻知道他住五樓。我試著上去把501和502都敲了敲,根本沒人理我。


    【這棟樓到底怎麽了?有沒有人能幫幫我!】


    ……


    【樓裏又有新住戶了。還是兩個。


    【入住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住到了五樓。另一個則是差不多歲數的女子,住進了302。


    【他們似乎和我們這種亡靈不一樣。他們和樓主應當是之前就認識的。而且那個男的,進來後就得了個樓長助理的職位,時常在樓道間巡視;女的則戴著一大堆行李,進來後不由分說,就把301室的門給封了。


    【我一開始還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直到小說家告訴我,她曾圍觀過那位女士和301的爭執,爭執的過程中,那位女士直接從301室的床底下,搜出來了一顆頭。


    【是園丁的頭。


    【那小女孩還一直想把頭搶回去,說這是她的[哥哥]。


    【……如此看來,那位女士或許是被專門請來對付那小女孩的也說不定。


    【危險的鄰居被人盯住,樓道內也有人巡視。不得不說,這實在是讓人安心了許多。


    【隻是,我曾無意間聽到他們吵架。他們似乎對樓長的某些作為十分不認同。說什麽[人為收納死人就是天方夜譚]、[等他們成長到能修改規則,你又該怎麽辦]……這些又是什麽意思?


    【哦對,小說家又和我重歸於好了。她似乎終於認清,油嘴滑舌的男人,不論死活都不能要的真理,這真是最近唯一值得慶幸的事了!


    【不過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那個油嘴滑舌的男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了。他也像盼盼母女那般,閉門不出了嗎?】


    ……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終於確信,樓內的情況正在好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都市怪談拆遷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撕枕猶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撕枕猶眠並收藏都市怪談拆遷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