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鐸:“……?”


    *


    轉眼,又兩天後。


    接近十二點,某寫字樓中。


    明明已是深夜,走廊盡頭最深處的一間辦公室裏卻透出些微的亮光。田毅亮停在門前,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略一遲疑,終究還是抬頭敲了敲門。


    門內傳出一聲亢奮的女聲,示意請進。田毅亮克製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推門而入的刹那,仍是一口氣差點梗在胸口。


    隻見不大的單人辦公室內,這會兒正是一片狼藉。零食袋子、漫畫小說、遊戲設備、漂亮衣服,亂七八糟的東西,丟得到處都是。田毅亮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但他似乎好像還在沙發上看到了一個很精致的小玩具……


    頭頂有迪斯科球在旋轉,彩光刺目。嘈雜的音樂不斷從藍牙音響裏傳出,吵得人頭疼。辦公桌的後麵,一個女生正隨著節奏不斷搖晃著腦袋,目光專注地盯著屏幕,手裏抓著遊戲手柄。


    “樂……樂……快樂!快樂公主!”田毅亮幾次嚐試呼喚未果,終於不得不大吼出聲。正專心看著屏幕的女生這才抬起了頭,旋即笑了下,站起身來。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你居然活著回來了。”那女生說著,從桌子後麵轉了出來,身上是條與周邊設備格格不入的古典長裙,裙子上布滿了金色的箔片。


    她抬起眼眸,露出一張堪稱美豔的麵容,臉上明明帶著笑,漂亮的眼睛中卻沒有絲毫情緒,就像是兩顆絕美卻沒有生命的寶石。


    “我還以為你會拚著命不要,也要把那個怪談滅掉。”她不掩嘲諷地說著,大喇喇地坐在沙發上,打了個響指,喧鬧的音樂瞬間停止,“怎麽,後悔了?半途而廢?臨陣脫逃?”


    “並不是。”田毅亮沒好氣地看她一眼,語氣卻還是盡力保持著尊敬,“是中途怪談產生了變化,導致計劃並沒能成功實施……”


    “變化?”女生仰頭,“怎麽說?”


    “另一個組織,怪談拆遷辦,當時也在那個怪談裏。”田毅亮道,“他們似乎找到了什麽方法,成功動搖了那個怪談的根基。我因此被直接送了出來,再想進去時,就進不去了。”


    “……動搖根基?”穿著金色裙子的女孩聽了,沉吟地眨了眨眼。片刻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田毅亮莫名其妙:“怎麽了?你……您這又是想到什麽了?”


    “想到你一本正經地準備去當英雄送死,結果卻被當果核一口吐出來的樣子!”女孩笑得前仰後合,隻是寶石般的眼睛裏,依舊沒有絲毫情緒,“哈哈哈哈,那場麵一定很好笑。”


    “哦對,還有。”又笑了一會兒,她忽然直起板起麵孔,衝著田毅亮輕輕豎起一根手指,“再提醒你件事。”


    “如果不是誠心實意,就不要用敬語。聽著怪讓人惡心。”


    “……”


    她的指甲也是金色的。金燦燦的,綴在唇前,說不出的好看。


    田毅亮卻隻覺得頭皮發麻。


    某種說不清的恐懼本能地順著背脊竄上,讓他整個人幾乎陷入僵硬。


    他差點忘了——因為這家夥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瘋瘋癲癲的樣子,以至於他老是忘。


    眼前這個女孩,或者說,這個存在,從來都不是他可以平等交流的對象。更別提輕慢對待。


    另一邊,似是察覺到他的僵硬,女孩放下手指,彎唇又是一笑,轉身優雅地靠在了沙發靠背上。


    “所以,你來找我,是為了還東西咯?”


    她嬌憨地說著,目光掃過田毅亮手中提著的短劍。嵌在劍柄上的寶石閃閃發亮,一顆未少。


    “……嗯。”田毅亮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雙手將短劍遞上,“這個,暫時用不上了,所以……”


    “用不上就還回來,你們對我的恩賜還真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啊。”女孩冷笑著開口,“如果真想表達對我的感恩和尊重,怎麽想都是原地自刎比較好吧。”


    田毅亮:“……”


    這話叫人怎麽接。


    “嘁。”見他沉默以對,女生也沒再說話。徑自伸手,從田毅亮手中接過了那柄短劍,輕勾著嘴角,依舊是一派優雅的樣子,“好了,短劍我收回來,誓言也作廢。不過話說在前麵,如果下次你還需要去做英雄,我可不一定會再樂意接你了——除非你在我麵前跪著吃*。”


    “……”田毅亮再次沉默。


    這一刻,他忽然迫切地希望怪談拆遷辦能再給力點——最好是給力到在未來某一天忽然告訴他他們已經直接解決了那個怪談的事,讓他不用再操心擔心掛心……


    不然憑他對對麵那存在的了解,她大概率不是在開玩笑。


    “好了。”坐在沙發上的女孩檢查了一下收回的短劍,漫不經心地開口,“辛苦你還特意把東西送回來——趕緊滾蛋吧。”


    田毅亮閉了閉眼,終究還是沒再多說什麽,衝對方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去。


    幾乎就在他踏出房門的一瞬間,死亡重金屬的節奏再次響起。直至他匆忙將門關上,才總算與嘈雜的音樂徹底隔開。田毅亮皺了皺眉,小心往後退了一步,趕緊轉身沿著走廊離開。


    他正常的下班時間其實是六點。今晚是為了找那女生歸還東西,才特意等到了零點。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田毅亮再次看了眼時間,想了想,還是坐到了電腦前,打算抓緊時間,給今天的工作收個尾。


    作為外勤專員,他的工作其實很簡單。按照組織的要求去怪談調查探索就行。此外,他們還有專門的數據部門,會定期在網絡上搜集怪談情報並進行整理,傳給他們。如果有看到在意的怪談,也可以主動向上麵申請調查。


    像這會兒,他的郵箱裏就躺著一份數據部分傳來的整理資料。田毅亮徑自點頭,一麵快速瀏覽著屏幕上的內容,一麵順手從抽屜裏拿出包肉脯當夜宵,漫不經心地啃。


    【天宇眼科醫院……信息最早出現於兩年前……隻能在下午四點到淩晨四點進入,進去後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但必須用眼睛來換……】


    轉眼又掃完一個怪談信息,田毅亮微微挑眉,下意識地抬手張嘴,一口咬下,卻突然咬了個空。


    上下牙撞在一起的聲音響到刺耳。田毅亮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怔怔看著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空掉的手。下一秒,卻又聽滋啦聲響,眼前的電腦屏幕倏然一黑——


    再下一秒,整間辦公室,都陷入了黑暗。


    更令人緊張的是,在這突兀降臨的黑暗中,田毅亮分明聽到了。


    自己的身後,正傳來呼哧呼哧的,野獸喘息的聲音。


    第六十九章


    又數個小時後。


    藏在折疊傘的蘭鐸在狗背上一路顛簸, 總算是趕在天亮前,一路顛回了許冥所在的北灣。看還有時間,他又趁機趕了波早市, 用現金淘了不少新鮮蔬菜與海鮮,又排隊給許冥買了煎餅果子和豆漿。這樣一番折騰下來, 等回到許冥住處, 已經是早上七點。


    準確來說,是他的狗回到住處——這個時候天已大亮, 蘭鐸隻能又躲回折疊傘裏。辛苦那隻剛捏出來的漂亮邊牧, 背著折疊傘、叼著煎餅果子、掛著好幾個塑料袋, 走在路上的背影都寫滿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本以為這個時候許冥還在睡,不料進門才發現,人不僅醒著, 還在興致勃勃地跟人打牌,四個女生屈腿坐床上,圍成小小的一個圈。見他進門, 還有些詫異他居然這麽快就回來。


    ——畢竟, 根據許冥之前從施綿那兒套到的情報,大力除草的主要辦公地點在b市,高鐵過去都得五個小時。


    “嗯。”蘭鐸轉身開始收拾邊牧背著的大包小包,聞言認真道,“我騎著狗回來的,所以比較快。”


    ……所以什麽樣的狗會跑得比高鐵還快?


    許冥陷入了沉思。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蘭鐸及時補充了一句:“騎的靈緹。”


    許冥:“……”


    那確實不奇怪了。


    “那信息帶到了嗎?”她進一步問道, “田毅亮那邊什麽反應?”


    “按照你說的, 我留下信息就走。沒有給他當麵質疑的機會。”蘭鐸如實道,“他看上去接受良好。”


    “那就行……”許冥若有所思地點頭, 想想又不由再次確認,“氣勢,確定到位了吧?”


    “……”蘭鐸略一沉默,認真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昏暗的辦公室,無處不在的呼哧呼哧喘氣聲。若有似無的野獸的嗚鳴,以及在將對方的緊張逼至最高點後,倏然亮起的燈光——


    還有最重要的,他讓影犬趁著黑暗,偷偷放在田毅亮桌上的兩個信封。


    用的是很古典的牛皮紙,上麵還裝腔作勢地用了火漆。信封裏麵,分別裝著兩張紙條,一張上麵的落款是怪談拆遷辦,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告知對方郭舒藝的怪談已由拆遷辦全權接管的事實;另一張上麵則寫著一句簡單的“有事請聯係”,附加一張許冥緊急打印的名片,名片上留著顧銘的名字和手機號。


    兩個信封都放在確保田毅亮能看到的地方。他自己也是確認田毅亮讀完信件才離開的。


    回憶了一下對方當時的表情,蘭鐸篤定點頭:


    “非常到位。”


    “那應該沒什麽問題。”許冥呼出口氣,“接下去等田毅亮來聯係我們就行。”


    直接接手郭舒藝怪談,這種事如果通過常規途徑告知,對方難免會質疑。既然如此,不如幹脆起個範兒,強勢宣布這個怪談我就要了,也省去之後應付掰扯的工夫。


    當然,許冥也不敢保證光靠一個氣勢拉滿的通知,就能完全了結這事。另一方麵,她也不想失去和大力除草繼續建交的機會,她的“拆遷辦”作為依據還等著升級——所以她才讓蘭鐸,又另外留了個電話號碼在那兒。


    留的是她的個人機,實名認證為顧銘,對外身份是實習生。用這層身份和大力除草那兒溝通,一來不用擔心被查,二來,對方真要提出什麽令人為難的要求,她還能直接以一句“上麵不同意”堵回去,問就是自己和自己踢皮球。


    不管怎樣,至少一個問題總算解決了……許冥暗自思忖著,輕輕呼出口氣。另一頭,蘭鐸正在將買好的早飯擺上桌,順便往她們這邊看了幾眼,注意到她們手裏的牌花花綠綠不像撲克,不由好奇:


    “這是什麽?”


    “uno。”許冥解釋道,“郭舒藝說她沒玩過這個。正好家裏有牌,就說帶她玩兩把。”


    坐在她旁邊的郭舒藝小幅度地點頭,低頭看向手裏僅剩兩張的手牌,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唇。


    會想到要玩這個東西,還是因為在怪談裏時,剛巧聽到其他人提了一嘴。聽上去好像很有趣的樣子,然而她沒玩過,模擬不出來。索性就從規則書裏鑽出來,想問問許冥那兒有沒有實物,供她參考一下。


    很巧,許冥家還真有——以前出去旅遊時邱雨菲曾經帶過,最後稀裏糊塗被許冥帶回了家裏。又很巧,許冥因為這兩天睡得太多,今天醒得很早,精神也是難得的好。更巧的是,顧雲舒昨晚正好回來——許冥在城南的小洋房已經收拾完畢,她就安排牛頭馬麵二人組在那裏繼續守著,自己先回來報告情況了。


    再加上陸月靈,四個人,剛好可以湊一桌。


    “……uno。”許冥這邊剛解釋完,郭舒藝已經拍出了手裏的倒數第二張牌,看上去有些興奮的樣子。


    陸月靈手裏已經攢了一大堆牌,見狀忍不住“誒”了一聲;顧雲舒則是緩緩眨了眨眼,視線掃過床上的牌堆,又看了看郭舒藝手裏剩下的牌。沉吟片刻,試探地拍出一張:“紅2。”


    “……紅2。”郭舒藝緩慢地將手裏最後一張牌放下來,求證地看向其他幾人,“我可以這樣出的,對吧?”


    “嗯嗯。”許冥立刻點頭,“那這樣下來,等於你一口氣贏了三把……很厲害啊!”


    郭舒藝聞言,有些靦腆地笑起來。注意到蘭鐸放在桌上的早飯,又趕緊起身告辭。許冥點了點頭,翻身下床:“或者你可以再研究一會兒……你們繼續玩,我去梳個頭。”


    順便看看衛生間裏有什麽要打包帶走的東西。不出意外,她明天就可以直接叫車搬家到城南了,今天得抓緊時間做好打包工作才行。


    顧雲舒看了看天色,也跟著起身離開,徑自往外飄去——這個時間點,附近的小區裏會有大爺大姨出來打八段錦和太極劍,她覺得那個看起來很有意思。


    床上一時就剩下郭舒藝和陸月靈兩人。陸月靈將手中攢的大堆牌往床上一拍,沒好氣地歎了口氣,郭舒藝悄悄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睛,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拾床鋪上散落的牌。


    陸月靈見狀撇了撇嘴,卻還是伸手和她一起收拾起來。收拾的間隙,又時不時瞟郭舒藝一眼,如此幾個來回,終是按捺不住地開口:“我說,許冥明天就要搬去城南了。”


    “嗯。”郭舒藝繼續垂著眼睛,“那個,嗯,怎麽了嗎?”


    “什麽怎麽……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嗎?”陸月靈道,“那邊離你家,應該要近不少吧?”


    “城南嗎?那應該是……”郭舒藝慢吞吞地說著,將散落的最後一張牌收進牌堆,“可我為什麽要回去呢?”


    “?!”陸月靈理牌的動作一頓,難以置信地看過來,似是完全無法理解她的話。頓了一會兒才道,“可……那裏有你的家人誒,你不想再看看他們嗎?”


    “從情感上來說,應該是想的。”郭舒藝慢慢道,“可從理性上來說,這樣的行為,有什麽意義嗎?”


    “……”陸月靈微微張嘴,似是不知該說什麽。倒是郭舒藝自己,緩緩接上了自己的話:


    “並沒有。不論我去不去見他們,我和他們已經分開,這個事實都無法改變。再去找他們,除了引起多餘的情緒波動之外,不會再帶來任何意義。而且這個情緒波動,也未必是正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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