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綁架了。我現在所在的是一個密封的小房間。門從外麵鎖住, 牆皮剝落嚴重,距離我一米高的地方有一扇小窗,但已經從外麵用木條釘死。


    我看不到外麵的情況, 但我大概能猜到,我現在在城南, 因為我在的房間裏有很舊的紙板箱, 它們疊成了我的床。那些紙板箱上麵印著一家農副產品公司的名字。同樣的名字我曾在我家米袋上看到過,下麵的地址寫的就是城南。


    另一個原因是, 在被綁架的那天, 我有聽到雨聲。


    我當時迷迷糊糊的, 被塞進一輛車裏,能聽見雨水打在車蓋上的聲音。那聲音原本很輕,到最後, 越來越響,甚至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而在我被綁架之前,我正好有看今天的天氣預報。隻有城南有冰雹預警。


    對, 我被綁架了。我得記住這點, 我被綁架了。我已經被困在這裏三天,我很餓,腦子也暈乎乎。我總覺得自己在做夢,或者我想讓自己相信我在做夢,但這樣是不行的。


    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遇到一點問題就神遊。在這種時候,抽離自我是沒用的, 我得設法跑出去。


    對對對, 是的是的,我得逃出去。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我沒有時間了。


    就在昨天的這個時間點,我聽見外麵傳來另一個女生的慘叫。前天則是另一個,再前天又是另一個……從我的位置,能聽到她們被拽出門的聲音,她們的位置,距離我是越來越近的。


    昨天那個女生所在的房間,如果我判斷得沒錯,就在我的隔壁。


    我也曾經試過和其他房間的人溝通,可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不論我如何努力地發出聲音,給出訊號,都得不到回應。她們好像本就已經死了,隻有在被拽出門的當天,才會發出一兩聲哀嚎。


    沒辦法。我隻能自己想辦法。


    我聽到它的聲音了。它正在靠近。它開始拔門上的插銷了。我真的很討厭這個聲音,它總是那麽刺耳,那麽吵——當然,真要說的話,我覺得這個世界本身就很吵。那麽多的噪音,那麽多人在說話,他們總在說廢話,總在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吵吵……


    不不不,收回來趕緊收回來。不要抽離。不要躲到自己的世界裏。看著那邊、看著門。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我屏住呼吸,盡可能蜷縮起身體,眼睜睜地看著不遠處的房門緩緩打開。


    那個家夥走進來了。他很高大,沉重的呼吸像是野獸。


    我繼續蜷縮著身體,看著他往我走去。


    準確來說,是看著他往另一個“我”走去。


    那張用紙板箱堆成的床鋪上,躺著另一個“我”。


    空的書包、加幾本書、加做過處理的紙板箱,再加上我帶兜帽的防曬衣,看上去不能說十分相似,但至少不會叫人一眼看出來。


    至少他沒立刻看出來。我死死掐著手掌,看著他一點點走過去,隻覺心髒都快跳出來。


    終於,他靠近了。他走到了那張紙板箱床的旁邊。


    他踩上了地上的舊報紙,沒有注意到放在上麵的東西。


    我不敢有絲毫猶豫,趕緊拉動了手裏的細繩——


    放在報紙另一側的礦泉水瓶應聲倒地,裏麵的水流出來。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它居然會大意到讓我留著自己的書包,裏麵可以拿來利用的東西可真的太多了,我的書本、我的筆、我新買的珠子和用來編手串的塑膠繩。更別提裏麵還有我被抓當天,恰好偷拿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小塊鈉。從我爸實驗室裏拿的。我本來是想拿去學校衛生間裏做實驗的,放假的時候偷偷去,裏麵不會有人。


    結果我沒能走到那兒。我被帶來了這裏。


    那一小塊鈉也被帶來了。一起被帶來的還有我沒喝完的礦泉水。它倆隨著我的動作,現在混到了一起。


    爆裂的聲音混著煙霧一起騰起來,紙板箱上竄起火苗。我趁機推開蓋在身上的紙板箱,從藏身的門後跑出來,將手裏的珠子往地上一拋,轉身就往外跑——


    我的身後響起了怒罵的聲音,我聽不清他在罵什麽,但我也不敢管。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反身用力推上了門。我想把那個插銷插回門上,可那個東西是金屬做的,太重了。我沒辦法,隻能將自己手搓的、用來充當武器的硬紙板棒子插了進去……


    然後我就跑。我轉身繼續跑。倉庫的大門是虛掩著的,我用力推開鑽出去,外麵正在下雨,雨大得讓人什麽都看不見。我拚命往前跑,摔了一跤,下巴和身上都是泥,可我管不了那麽多了。我不知道我能攔住他多久,我必須抓緊時間——


    於是我繼續跑啊跑、跑啊跑。我不知道我在哪兒,但我最後終於跑出了那個荒廢的廠區。廠區外麵是一條水泥路,我沿著水泥路一直往前,不知跑了多久,終於看到了除我以外的人影。


    ……隔著厚重的雨幕,我看不太清楚。那是一輛公交車。它正靠站停下。上麵的人正在陸續下來,打開的傘像綻放的花。


    我趕緊用力嘶叫起來,一邊叫一邊繼續往那邊跑。有人回頭看我了,看見我的刹那瞪大眼睛,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可我卻隻想笑。我的腳步已經很重很重,可我的靈魂卻像是一下飛了起來。


    我終於,得救了。


    “……啊。”


    愕然望著從自己身邊飛快掠過的身影,許冥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沾到的汽水,神情一時有些呆滯。


    就在兩秒鍾前,她剛從公交車上下來。旁邊是飄來飄去的陸月靈,身後是同樣在這個站下車的乘客。好巧不巧,那位小哥打開了一罐咖啡正要喝,又好巧不巧,就在這時,一個女孩的身影忽然跌跌撞撞地朝他們衝了過來。


    許冥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退了一步,手肘撞上小哥拿咖啡的手腕,導致小半罐都翻到了自己身上。


    ……偏偏自己還不好說什麽。誰讓是自己撞上去的。


    再看那道堪稱罪魁禍首的身影,這時已經又往前跑出老遠,隻能看到個背影。


    穿著短袖校服,像個中學生。


    “……”無奈地收回目光,許冥轉頭,邊道謝邊接過旁邊小哥遞過來的紙巾,目光掃過一旁努力忍笑的陸月靈,忍不住開始反思。


    或許自己今天就不該出門。


    “行了,別笑了。我要走了。”她扶了下戴著的耳機,邊說邊往外走去,紙巾壓在沾著汙漬的衣服上,很快就變得皺皺巴巴。


    “你這不行,得用水擦。不然之後會變得很難洗哦。”陸月靈飄過來看了眼,順口提醒道。許冥認命地點點頭,剛好看見前方不遠處立著個公共廁所,便徑直走了過去。


    陸月靈飄來蕩去地跟在她身後,猶在回憶方才看的文章。那篇報道的筆觸很紮實,且引用了大量郭舒藝身前留下的記錄,帶來的沉浸感很強。


    隻可惜許冥下車太早了,她都沒來得及看完……陸月靈默默想著,忍不住往前湊了湊:“誒,那那個郭舒藝,她後來逃出來了嗎?”


    “……”回應她的,是許冥一個欲言又止的眼神。陸月靈愣了下,這才想起早在一開始,許冥就告訴過她這個故事的結局。


    郭舒藝沒有逃出來。甚至直到她死後兩年,凶手才終於被繩之以法。


    陸月靈:“……”


    “那還真是,怪可惜的。”她嘴角微動,垂下眼簾,無意識地擺弄起過長的裙擺,“從她留下的記錄看,她明明有準備的。”


    “誰說不是呢。”許冥亦是歎了口氣。


    郭舒藝信件裏有提到,自己包裏正好有一塊偷拿出來的鈉,還有編手串用的材料。為此,她專門準備了一個逃生計劃,但那個計劃,隻有在房門唯一會被打開的時候,也就是凶手過來“提貨”時,才有機會實施。


    隻可惜,她並沒有成功。


    她接下去的那份記錄裏,開頭第一句話就是,“我失敗了”。


    說起來,這也是郭舒藝所留信件裏唯一自相矛盾的一點——按照之前的記述,房門被打開的那天,就是女孩們遇害的時候。然而郭舒藝卻在那天逃亡失敗後又回到了囚室裏,繼續活了下來,並留下了更多的記錄。信件的更新時間最終停在了她逃亡失敗的兩天後。


    “所以一直有人猜測,這些信其實是偽造的。”許冥邊往前邊道,“可也有人覺得不對。因為偽造的話,應該更注重細節和真實才對。此外,還有人提出過其他的想法……”


    她腳步一頓,轉頭看向身後的陸月靈;“比如,郭舒藝其實根本就沒有逃亡過。”


    “……沒有逃亡?”陸月靈一愣,本能地往前靠了靠,“什麽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他們認為郭舒藝留下的記錄並不是完全真實的。”許冥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有一部分是她的幻想,而她把那些幻想也寫了下來。”


    這些猜測是有依據的。凶手被抓後,郭舒藝的老師和家長都有撰文緬懷,而他們的文字裏,都提到過一個細節——


    郭舒藝雖然聰明,但在社交方麵有些障礙。同時,她還有個習慣,就是在遇到困境時,她會更容易“躲”進自己的世界裏去。


    “就是……想象嗎?白日夢?”陸月靈努力理解著許冥的話,“這麽一說我倒是有些懂了……”


    畢竟她也有過在被爸媽點著額頭罵時,拚命幻想自己其實是抱錯的,她的親生父母下一秒就要開著豪車來接她的中二時期。


    “可以這麽理解吧。”許冥有些感慨的收回目光,“我猜,應該也是一種抽離吧。”


    她對這種處事方式其實還挺熟悉。在她中學那會兒,還沒有獲得白癡特性的時候,為了能讓自己在各種糟糕的環境下保持冷靜,她也經常會把自己“抽離”出來——不過她靠的一般不是想象,而是冷笑話。


    “總之,因為郭舒藝的這個習慣,很多人都認為她寫的‘逃亡’是假的。所有的材料、布置過程,都是郭舒藝為了安慰自己想象出來的。”眼看著公廁已經近在咫尺,許冥微微加快腳步,順手扶了下耳機,“代入當時的環境,這些說法也似乎更說得通。畢竟凶手再怎麽大意,也不至於在她能活動的情況,還給她留下一個包……?”


    說話間,許冥已經踏入公廁,跟著似察覺到什麽,驀地轉過了頭,一臉莫名地看向站在外麵的陸月靈。


    “你站那麽遠幹什麽?”她奇怪道,“快進來,當心路人看到。”


    “……”陸月靈卻是蹙了蹙眉,目光飛快地掃了眼公廁內部,掩著嘴飛快後退一步。


    “我不要。”她一手提起裙擺,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這裏麵都是濕的……而且為什麽瓷磚是黃的?這是上個世紀的衛生間嗎?”


    許冥:“……”


    “濕的說明剛拖過。而且這裏是城鄉……算了。”她閉眼再次歎氣,“你在外麵等著吧,我擦好衣服就出來。”


    陸月靈趕緊小雞啄米般點頭,看著許冥嘴角又是一抽。轉身走進了女士衛生間內。


    這間公廁的設計本身也確實比較古早,大門進來後,便是兩麵隔斷牆,繞過隔牆,則分別是女廁和男廁,洗手台也在隔斷牆的內側,通過洗手池的鏡子,可以看到位於身後的蹲位隔間。


    許冥快步來到洗手池旁,擰開水龍頭就開始往衣服上擦。因為現在隔得有點遠,陸月靈又不喜歡大聲說話,因此她耳邊倒是難得的清靜。


    在這份清靜中,許冥總算擦幹淨了身上的咖啡漬。正要順手將台盆上的廢紙收掉,耳邊卻忽又響起另一個聲音。


    ——叮鈴鈴。


    很細弱的聲音,若有似無。許冥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才終於確定,正在作響的,是自己掛在包上的鈴鐺。


    這鈴鐺是她出門前蘭鐸給的。蘭鐸說她有白癡特性,現在鯨脂人不在,萬一進了怪談,她又看不見某些東西,可能會很難辦……


    而這個鈴鐺,至少有一定預警作用。


    ……那麽問題來了,現在這鈴鐺,是在響個什麽勁?


    許冥眉頭不覺擰了起來,飛快地掃過四周,一點點往旁邊退去。


    雖然不確定什麽情況,但這種時候,首先遠離鏡子,肯定是沒錯的。


    許冥默默想著,一直退到再看不見鏡內倒影的位置為止。因為行動的時候沒注意看後麵,甚至不小心碰翻了牆角的拖把和水桶。


    而幾乎就在她退開的瞬間,綿綿的鈴鐺聲,終於停了下來。


    許冥登時鬆了口氣。


    恰在此時,陸月靈的聲音也從外麵傳了進來。她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聲線裏帶上了幾分緊繃:


    “誒,什麽情況?我剛聽到砰砰的聲音……你沒出什麽事吧?”


    她邊說,聲音邊不斷靠近。看樣子是終於克服內心的抗拒,走進來了。


    “目前還好。”許冥忙應了一聲,目光仍警覺地在有限的空間內掃來掃去,“我感覺這地方有古怪,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陸月靈:“……”


    “那你不早說!”她忍不住抱怨一句,高高提起裙擺,小心踩在濕噠噠的地麵上,邊說話邊探頭朝裏看去——許冥這話說得太晚,她人都走到門口了。


    目光微微一掃,很快就鎖定了其中唯一的人影。後者正俯身,在撿掉在地上的拖把。陸月靈仔細看了看,又瞟了眼倒在地上的水桶,恍然大悟:“原來我剛才聽到的是這個聲。”


    “嗯。剛才看見不幹淨的東西,嚇得我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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