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這是好事。


    迅速得出結論,許冥再次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氣。這下她反倒不急了,刻意停頓了一會兒,直到確認自己的聲音夠穩之後,方才再次開口——


    “我說了。”她微微偏頭,依舊是那種不緊不慢的語氣,“我們是來考察的。”


    “考察什麽?”負責與她交涉的那名酒店員工緊跟著又追上一句。


    “考察什麽該拆,什麽該留。”許冥不假思索,說完這話,卻又故意停頓了一下。


    跟著微微抬頭,視線緩緩自上方掃過一圈。完事,才有輕輕笑了下,又將目光轉了回來。


    “畢竟,就這麽大點地方。”她聳了聳肩,音量不大,卻足夠傳遍整條走廊:


    “最多容納一套規則就夠了。再多,就顯得擠了,不是嗎?”


    “……”


    這話一出,對麵又再次陷入沉默。


    許冥也不急,就在那兒靜靜等它們回答——反正從目前整理出的信息來看,這個怪談裏存在著兩股勢力已經是鐵板釘釘,而且種種跡象表明,它們之間多半出於敵對的關係。那自己這番話,無論如何都算不上錯,不僅如此,對它們而言,應該還挺有分量才對……


    聽著牛批嗎?牛批就對了!這就是怪談拆遷辦!


    就像算命,是不是真的會算無所謂,重點就是要聽著像那麽回事兒。隻要把別人唬住了,這事就成了!


    許冥定下心神,自覺總算找到了談話的節奏,麵上不動聲色,腦子裏已經開始飛快盤算接下去該怎麽繼續忽悠。


    又等一會兒,沒等到那些工作人員說話,腦海裏的鯨脂人,卻忽然戰戰兢兢地出聲:


    “那什麽,你稍微抬下頭。”


    許冥:“……?”


    “你是白癡看不見,但和你說話的那個工作人員已經變樣了。”鯨脂人繼續道,不知為何,聲音聽上去比之前更緊張,明明是在許冥的腦海裏說話,音量卻小得像是怕被什麽發現一樣,“它腦袋爆開了,脖子裏麵長出個盆栽一樣的東西,樹枝上麵畫滿了鍾,整體大約比它之前高了兩個頭……”


    許冥:“……??”


    “沒猜錯的話,似乎好像是這裏的域主。”鯨脂人聲音繃得像是要快斷,“它降臨在自己的員工上來見你了。”


    許冥:“……”


    ???!


    這又是什麽狀況?


    許冥不確定。許冥很震驚。許冥下意識抬眼卻依舊什麽都沒看到,默了會兒,隻能依言抬頭,假裝自己正盯著上方空氣裏的某一個點,看得很認真。


    結果視線剛落定,腦海中鯨脂人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低點兒低點兒!你抬太高了!”


    許冥:……


    “你這樣顯得你很目中無人知道吧。”鯨脂人在她腦子裏嘶嘶地叫。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目中無人沒錯。


    許冥再次沉默,索性將目光收了回來,垂著眼簾,裝作不敢直視的模樣——這總沒錯了吧?


    “……方向錯了。”鯨脂人的語氣裏開始透出絕望,“你應該往右邊再側一點的……”


    “……”


    “別管這些了!”許冥沒好氣地在腦子裏回了一句,卻還是依言轉過了身體,“它開始說話了嗎?在說什麽?


    “哦,現在在說了。”鯨脂人頓了兩秒,終於再次發出聲音,“它在問你……”


    “有什麽資格決定它們的存在與否。”


    許冥:“……”


    問得好。


    我怎麽知道。


    我又還沒編到。


    *


    同一時間——走廊另一端的樓梯間內。


    方雪晴和淩光幾乎是在瞬間就縮到了牆後,驚魂未定地對視一眼,眼中皆是深深的驚恐。


    “我說……”方雪晴咽了口唾沫,費了好大勁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剛剛出現的、從酒店員工腦袋裏長出來的那個……”


    “是個比其他非人都更厲害的東西。”淩光努力調整著呼吸,麵色一片蒼白,“至少目前來看,它是最厲害的那個……”


    域主。


    同樣的答案同時浮現於兩人腦海,讓他們再次交換了一個驚懼的眼神。


    又過一會兒,方見方雪晴鼓足勇氣,再次小心翼翼地探頭往外看去。


    從她的角度,恰好能看到許冥,以及正在和她交涉的那個工作人員。正因如此,那名酒店員工身上所發生的駭人變化,也完全印入了她的眼中——


    腦袋似是被什麽撐爆,這會兒已經滾落在地。斷頸處沒有血跡、沒有傷痕,更像是一個被塞得滿滿的空花盆。一叢白色的粗壯枝幹徑直從裏麵長出,舒展的樹枝間,掛滿了不同大小的時鍾。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關鍵是,方雪晴看得很清楚,掛在最上麵的那個時鍾後麵,拖著一頭長長的黑色頭發。


    這讓原本勉強還能算作奇幻的場景,一下顯得詭異起來。


    再看眼穩穩站在怪物麵前的許冥,方雪晴的表情登時更加微妙。


    “……怪談拆遷辦。”


    她默默在心裏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忍不住用力抿了抿唇。


    如果說,在許冥拿著這個稱謂自報家門的時候,她還隻是覺得懵圈,那現在,她是真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打臉了。


    難不成……真是我孤陋寡聞了?可這種組織,以前確實沒聽過——至少在人類的圈子裏沒有。


    況且,這名字也取得奇奇怪怪——怪談拆遷辦。重點是這名兒還是當著人家怪談的麵報的,感覺就像把羊湯店開到羊村一樣。怪談聽著膈不膈應不知道,反正方雪晴聽著是覺得挺缺德的。


    不僅缺德,還挺狂。


    別的不提——所謂的“拆”,是個什麽拆法?那麽大個怪談,說拆就拆,資格在哪裏,資本又在哪裏?


    方雪晴的心裏犯起嘀咕,不想下一秒,她的疑問就得到了回答——


    在一連串刺耳到差點震碎她耳膜的鍾聲後,她看見那個自稱“許冥”的女生微微抬眼,站姿表情都沒有絲毫改變,唯有臉上的笑容,似是更明顯了些。


    “我們的資格,您無需了解。您隻需要知道,沒有把握的業務,我們不會做。既然敢做,那自然是有資本的。”


    隔著半條走廊,許冥不卑不亢的聲音清楚傳來:


    “哦對,還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知一下。這個怪談裏,單位預定拆除名額不止一個,而就我們目前的考察結果而言,你們可以不在這個名單之列。


    “至少就我個人的偏好而言,相比起白棋,還是蝴蝶更令人討厭些。


    “——但若您執意把事情搞僵,那最後進入拆遷名單的是誰,那就不好說了。”


    ……?!!


    這是已經……威脅上了?


    方雪晴心中一動,不由將脖子伸得更長了些。緊跟著,又是一陣令人痛苦抓狂的尖銳鍾鳴,待這聲音消下,卻又聽許冥一聲輕笑:


    “對,您當然可以不搭理我們,這是您的自由。您甚至可以選擇在這兒把我們都做掉,更利落不是?反正這是您的地盤,一切都隨您高興。


    “但容我再提醒一句,具體的拆遷方案是根據我們考察報告決定的沒錯,但整個拆除計劃,是早就有了的。畢竟這個怪談也存在了三四年,真的很惹眼……


    “如果無法及時得到可靠的考察報告來作為選擇依據,我們拆遷辦估計就隻能選擇最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了。反正拆一個是拆,全拆掉也是拆,不是嗎?


    “……威脅?當然不是。我隻是區區一個業務員,有什麽資格呢。”


    ——走廊中段,許冥為了掩飾自己的眼瞎,刻意又將目光垂了下去,配上嘴角始終掛著的笑容,反倒更給人一種遊刃有餘的感覺。


    ……盡管她現在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瞎編些啥。


    畢竟她的稿子一開始真的沒有準備那麽多。


    腦海裏,鯨脂人再次開口,兢兢業業地向她實時反饋著麵前域主的態度變化。聽到對方再次顯出遲疑,許冥不假思索,趕緊再次進行友好表態:


    “我現在,隻是在將所有的選項都攤開來告訴您,好幫助您選擇出最適合的一種而已——


    “實不相瞞,哪怕沒有今天這檔子事,我本來也想找您好好談談的……”


    說到這兒,許冥頓了下。略一沉吟,再次開口,語氣在篤定之外,更帶上了幾分真誠:


    “我說了,白棋和蝴蝶之中,如果非要二選一,那我覺得更應該被拆掉的,是蝴蝶。”


    “……”


    這話落下,四周又是一陣靜默。


    片刻後,方聽腦海中的鯨脂人意義不明地倒吸了口氣。


    許冥被它這一下搞得整顆心又懸起來,正要細問,卻見站在後方的幾個工作人員忽然有了動作——


    他們拖著顧雲舒,突然往外走了幾步,將對方沿著牆壁,輕輕放了下來。


    顧雲舒看著仍是昏昏沉沉的,一被鬆開,身體就滑坐在地。許冥看得心頭一跳,正要上前去看,卻聽鯨脂人又是一聲警告:“等一等!”


    許冥:……又怎麽了!


    “域主還在旁邊等你……”鯨脂人的語氣聽上去都快麻了,“你完了你。”


    “它說現在就要和你談談!”


    許冥:“……”


    談什麽?談詐騙罪該判幾年嗎?


    “問你自己啊,不是你自己說要和它談的嗎!”鯨脂人聽上去都快抓狂,“你說你沒事加什麽戲啊——”


    “我隻是想顯得真誠一點,更有說服力嘛。”許冥也是有些傻眼,“再說我也沒說要現在談啊!”


    鯨脂人:“……”


    鯨脂人:“你最好快點給個回應,它看上去好像已經準備動手提溜你了……”


    許冥:“……”


    “還請稍安勿躁!”下一秒,便見她果斷抬頭,朝著空氣又是一笑,“不必心急。”


    “關於我即將和您交涉的內容,其中有些涉及到內部的條款和合同的簽訂,我這邊需要和單位再確認下。另外,我同伴看樣子也需要好好休息,她所負責的那部分文書也得另外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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