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區別,總之西裏爾的怪化是你們聯手做的。”


    殷棠重新將九星法杖提在手中,“可是,對西裏爾或者國王下詛咒都能理解,那王後呢?她背後一沒勢力,二沒權力,根本威脅不到你們的計劃吧。”


    “殷棠,我知道你。”


    德懷特的秘密家主沒有答這話,隻是突兀地起了另一個話頭,“你可能不記得了,在許多年前,其實我們見過的。”


    “哦?看你的表情,好像是真不記得了,那我提醒提醒你。”


    坎修斯像是對那雙驟然緊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深膚色手掌熟視無睹,他張開口在深淵族暴戾的神情中困難呼吸,口中語音卻偏偏不停下來。


    “在那場宗教戰爭的末尾,起火的聖塔利亞教堂中,我們不是見過嗎?”


    “啥?”殷棠滿臉寫著扯淡,“宗教戰爭都什麽時候的事了,那個時候你恐怕還穿著開襠褲到處跑吧。我們怎麽可能見過?”


    坎修斯:“可是那個時候,你不是眼睜睜看著科洛絲死在你麵……”


    煉藥師驟然被爆裂的力道掀翻出去,他右手扭曲地折疊在地上彎曲成一個不自然的弧度。


    下一秒,以撒握上魔女冰涼的手腕,“別在意。我殺了他,從今往後他再也不能出現在你麵前惹你不高興。”


    殷棠另一隻手懸空著維持攻擊的動作,黑瞳中的冷意幾乎要溢出來。


    “你到底是誰?”


    坎修斯抬手想要堵住自己胸前破開一個血洞的傷口。見血怎麽也止不住,下一秒他竟是有些好奇地用指尖戳了戳截斷麵的邊緣,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似的。


    “我今天不是重新自我介紹過了嗎?我是坎修斯,坎修斯·德懷特。”


    “……”


    “不過麽,你要是問我在數十年前叫什麽……我的名字。”


    ——“亞伯蘭。”


    【殺了他!】


    混沌詭異的未知咒語再度響徹於長夜,以撒金瞳中裹挾著暴怒惡意,側步上前將魔女擋在身後。


    刹那間,在原地待命的魘魔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足以毀滅天地的力量盡數發泄在煉藥師單薄的軀體上,瞬間爆開一陣濃烈的血霧。


    刺鼻的血腥氣彌漫在鼻腔,殷棠以一個還算冷靜的動作扯開以撒拉著自己的力道,緩步行至撕扯著屍體碎片的魘魔身旁。


    倒在血泊中那團肉塊,已完全失去了作為一個人的形狀。若不是他們親眼看著被扯碎的人長著坎修斯的麵龐,任誰出現在這裏也無法辨認出這團肉塊是個什麽東西。


    殷棠用腳尖挑起一塊碎肉,打量半晌。


    “是人體沒錯,不是什麽仿製的魔傀儡。”


    她身後,直至念出控製魘魔的咒語後便沉默至今的以撒死死瞪著那灘血泊,背麵影子中鋪天蓋地的觸狀體們翕動狂舞。


    “離它遠點。”


    他突然這樣說道。殷棠似有所感,腳尖點地避開一處蜿蜒的血流,再度抬眼望去的時候,從一地血塊碎肉中,似是隱隱有什麽東西即將破體而出。


    那是一雙巨大的.瘦削的.完全展開足以遮天蔽日的,覆蓋著一層薄膜的骨翼。


    幾乎在看見那雙呈完全展開狀的膜翼的瞬間,殷棠意識到他們連同整個南潯帝國主城的人,都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在意識到這點的下一秒,她強拉住以撒的手腕,以確保對方不會在極端情緒失控下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


    降臨於虛空深淵的大惡魔踏著一地殘肢碎肉,張開足以將夜幕遮蔽進去的膜翼,在魘魔似是感受到同類的疑惑低吼聲中撫掌大笑。


    以撒麵容上刻印著咒符的銘文閃動幾下,最後發出一點微弱冷光,最終褪散著消失在麵部。


    與之對應的,那隻魘魔前肢伏地,兩個血洞狀的眼窩空洞地對著大地,隨著咒符的逝去而重返深淵之底。


    埃裏克率領的騎士團在聽聞動靜聲後匆匆趕到,此刻也不禁麵容肅穆,握緊了手中的佩劍。


    “快過來!”


    他皺眉喊著站在對麵的殷棠與以撒,一邊挽了個劍花,將劍尖對準腳踏虛空的惡魔。


    “魔族,主城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教皇大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勸你盡快束手就擒。”


    “哦,教皇?”


    大惡魔抬手撓了撓耳朵,俊美到詭譎的麵部上似是顯出一個難以形容的神色。甚至不能稱之為“輕蔑”,而是一種連蔑視都算不上的漠然。


    仿佛所麵對的根本不是同一個維度位麵的生物。


    “小騎士,你是不是忘了,你們上一任的紅衣主教,慘死在我手上的時候不是很痛苦的樣子嗎?”


    “你確定,這一任的所謂‘教皇’,不會在聽到我的名字之後就嚇到尿濕了褲子?哈哈哈哈哈哈……”


    惡魔隨心所欲地大笑,張開的骨翼陰影之下,似有數不清扭曲的觸狀詭物在翕動蜿蜒。


    第45章 45.世界屬於不死族


    殷棠也想過未來的某一天可能會在大陸的某處遇到那個名為亞伯蘭的魔族, 屆時以撒大概已經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麵的大人。


    她從不強求以撒放下仇恨徹底原諒那些人,包括王後與那個.他真正血統上的,“父親。”


    若是以撒輕而易舉地就能原諒他們,那他根本就不是以撒了。適當的仇恨可以幫助人們走得更遠, 因為更多時候支撐人活下來的, 就是這麽一口咽不下的執念。


    殷棠卻從未想過, 以名諱作為以撒姓氏的那個魔族, 會如此正大光明地出現在帝國主城。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與欲望, 將皇室貴族攪亂如一灘渾水。


    ……所以當初, 亞伯蘭會選擇上在深宮中那個孤立無援的年輕王後, 就是為了給這一天的來臨播撒下劇毒的種子?


    可那個時候,惡魔有沒有想過,整樁充斥著病態反胃虛假愛意的結合裏, 會有一個意料之外的“混血”誕生於世間?


    以聖典中被犧牲獻為燔祭的孩子為名, 以罪惡之源頭惡魔的名諱為姓。


    以撒·亞伯蘭。


    ——從此開啟了注定被嫌惡的一生。


    “屬於卡洛斯皇族的時代過去了, 正如同上一個, 被教眾們拖下王位燒死在聖堂之上的國王。”


    大惡魔伸展開完全體足有幾米長的膜翼,腳尖懸浮於虛空,這樣說道。


    “曆史更迭換代, 地圖上被征服的疆土越來越多, 空白越來越少。可誰又敢說,自己能完全成為蘭斯特的主人?”


    “卡洛斯?教皇?瓊斯?麥考林?……”


    亞伯蘭狹長雙目一一掃視過下方神色各異的人們。人群中無不有出身於神聖世家身世顯赫的貴族與魔法師,而此刻在懸浮於半空中魔族的壓迫下, 浩渺人群竟也顯得渺小起來。


    不知想起了什麽,大惡魔撫掌發笑,垂著眼睥睨底下的人潮。


    “時代變遷,渾渾噩噩的人們終有一天發現, 自己是渺小而無力的。因為他們困在‘人類’的極限裏,所做的一切努力嚐試,也不過是在框定的範圍中突破。”


    “……不過也是,你們是理解不了我的,因為你們從未見識過真正的天地廣闊。就像是朝生暮死的小蟲,按照既定的流程快速過完短暫的一生,從此這片大陸上的一切再與你無關。”


    “他們不能理解,你應該能吧,殷棠?”


    在所有人投射過來的目光中,不老不死的魔女掀起眼瞼,語氣中並沒有什麽明顯的波動。


    “你想說什麽?”


    亞伯蘭笑了笑,“我給你一個機會加入我們。你很有天賦,我知道的,殷棠。那些平庸世俗的人類無法理解你,我能理解,像你這樣奪目的黑曜石不該被埋沒在人潮中,與那些碌碌無為之輩為伍。”


    “更何況,人類不是你的夥伴。”


    ——“我們才是同類。”


    大惡魔完全鋪展開來的骨翼驟然掀起風暴,一瞬間,隔著遙遠的主城固若金湯的城池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同時感受到一股濃烈壓迫的魔氣與未知野獸的嘶吼。


    巡邏隊的騎士們麵露震驚。緊接著,一夜之間帝國幾乎所有身有爵位的魔導師,前後接到從魔法協會傳來的邊境淪陷的警報。


    無數魔導師與戰士聖騎士連夜出征,中央教會議事廳的夜燈亮了一個晚上,主城各大家族無人入睡,索亞城堡的皇族臥室,一隻完全異化的猙獰怪物從皇儲臥室的窗台上跳下,在驚愕聲中揮著利爪進入了國王的寢宮。


    在這個漫漫長夜中,一切的發生都看似突兀且毫無征兆,卻不知世人所見隻是地表上方安然無恙的巨樹。而在更久遠的無數個夜晚,名為尼德霍格的毒龍與無數黑暗蛇類一起盤踞啃食樹根,直至大廈傾塌,樹根被食盡的那一天。


    帝國腐朽,萬物淪陷。


    “千百年來,這片大陸從不會屈從於任何一個人類。”


    大惡魔張開雙臂,宛如迎接著夜幕流轉的加冕儀式。


    ——“因為世界,屬於不死族!”


    “……”


    “殷棠。”埃裏克皺眉,有些緊張地喊了一聲另一頭沉默不語的女人。


    下一秒,金發騎士長目睹站立於魔女身邊的陰影中.那個混血種臉上的神情時,突然抿了抿唇,抬手製止周邊騎士蠢蠢欲動的攻擊姿勢。


    “我想說。”


    驀地,一陣女聲打破死寂到極致的氣氛。亞伯蘭淩空揮了揮手,做出一個使所有人安靜聽她說話的動作。


    “我就知道,聰明人都應該知道怎麽選。殷棠,期待你的發言。”


    殷棠:“我想說,難道沒人記得公元前巫妖王當政的事情嗎?”


    “雖然我魔法史的成績是‘糟糕透了’,但那段曆史連我都記住了。公元紀前一千年巫妖之王上位,將各大階級的掌權者都秘密替換為不死的黑暗種族,這段統治卻在兩百年後被迫終結了。因為大貴族們平日都在兢兢業業地裝人類,對競爭對手抱著‘玩權謀幹不掉你我就熬死你’的心態。結果兩百年後大家看著死對頭同僚們一點沒變的臉麵麵相覷,都在想著你這老不死的東西怎麽還不趕緊去死。”


    “最後各大家族矛盾爆發,被壓抑了數百年的怒火使得他們找出了巫妖王的命匣,並將之摧毀焚燒於眾目睽睽之下。至此,蘭斯特的曆史中再沒有出現過一個黑暗種族當政的國王。”


    埃裏克:“……”


    人群中幾個魔導師的表情有些扭曲,介於此刻肅穆緊迫的情況與到底該不該笑之間。殷棠像是沒看見飄在空中的大惡魔驟然黑了的臉,聳聳肩道:


    “再說了,我是真的不能理解你。都已經不老不死了,幹點啥不好,偏偏要將無限的生命浪費在有限的批公文上?你是不是腦子不好使?也對,王後大概就是喜歡這種長得帥又腦子不好的,看她之前對那個傻逼國王的態度我就知道了,你們還真是挺般配的哈。”


    別說了!


    魔女身後的大魔導師們紛紛擺出驚恐神情,如今帝國學院被封鎖外頭的支援進不來,若是眼前的惡魔一個發怒將學院夷為平地可就不是鬧著玩的事了。


    也不知是幸是禍,亞伯蘭在最初的震怒之下竟然又平複下來,帶著點可惜的神情朝她搖了搖頭。


    “我說過,我對城堡裏的那個位置不感興趣的,才剛過了沒一會你就忘了?我原本以為你是聰明人,殷棠,現在看來也不過是碌碌眾生中的一員。”


    “我真正想要的從來就不是什麽皇權,而是世界。我要整片蘭斯特都向我臣服,要讓魔族的陰影遮蔽日輪,要讓不死族重見天日。”


    “不是我們看世人的眼色,而是世人,向我們畏懼乞憐。”


    “殷棠!”


    短暫到甚至無法以時間測量的變故中,黑發魔女頸間滲透出一絲鮮血,轉眼又滴落在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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