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疑地旁聽著外頭由遠及近的沉重腳步聲,神色肅穆。“魘魔雖然弑殺,但並不是一個執著有耐心的種族。一般見獵物逃脫之後,它們往往會選擇放棄或者前往最近的獵物點。”


    “腳步聲變了,沒發現嗎?”


    殷棠同樣再次扛起法杖,另一手從結著層蛛網的工作桌上摸出一枚眼球狀的監視器,從縫隙中探了出去。


    另一隻眼球顯示屏上呈現出來的畫麵令所有人大驚失色。


    隻見身形略有踉蹌似是還不怎麽熟悉雙腿的“東西”走在畫像背後幽暗的長廊上。那東西有著人類一般的四肢與軀幹,甚至麵容都與一名普通成年男人無二,唯一特殊的是雙眼處被醃臢泛黃的布條蒙上,遮蔽住了其下的眼珠輪廓。


    “化形……”


    巴德瞪大眼睛喃喃道,“竟然是一隻有能力化形的魘魔,完了,一切都完了,傳說中的暴君降臨世間,毀滅萬物。”


    “怎麽可能……”克裏蘭德也是滿目肅殺,五指將魔杖抓握得愈發緊了。“你們之前進來的時候,是不是身上帶了什麽東西,將它吸引過來了?”


    “趕快找找,香囊藥劑之類的,快!”


    另一頭,殷棠下意識拍上以撒肩膀安慰他別太害怕。後者依然沉浸於之前看到信封的複雜思緒中,隻是抬眸有些勉強地勾了勾嘴角。


    魔女兀自垂眼沉思,在驟然逼近的踉蹌腳步聲中,她突然似有所感。


    “不會是……”


    殷棠怔愣片刻,驀地起身頂著所有人疑惑望來的視線,快速躬身在陳舊壁櫥中翻箱倒櫃起來。


    驟然而起的聲響吸引了在走廊中試探的魘魔,人類身形的怪物蒙著層布條的臉頰微動,幾乎堪稱跌跌撞撞地往工作室的方向奔跑起來!


    “幹嗎呢?別再弄出聲音了!”巴德吹胡子瞪眼地朝她吼,殷棠置若罔聞,手下翻動的動作愈發快了。


    “我之前在學校的禁書區看到過不靠譜的魔法書,上麵說魘魔是站立於血腥王座邊上最緘默的仆人。”


    巴德沒好氣地罵她,“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種沒有被證實過的流言!這種書的編撰者都是為了博人眼球騙騙你們這種文盲的!”


    殷棠懶得罵他,將手中被收斂起來的舊物一樣樣扔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地從其中拎出一件皺巴巴的布條。


    那布條光看顏色已十分老舊了,被汙漬染黃泛黑的甚至根本分不清原來的底色是什麽。


    巴德:“你到底在幹什麽!這是你家抹布嗎?!”


    “確實是抹布。”


    殷棠將長滿真菌的布條放置在其中一張桌麵上,“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也是十幾年前,我燒給魘魔的禮物。”


    巴德/克裏蘭德/以撒:“……”


    “不是,你?”


    巴德嘴巴張了又閉,一時間竟然都不知道是該罵她腦子有病給魘魔這種邪惡生物燒禮物還是該罵她送人東西就給燒塊抹布也不嫌寒磣了。


    一連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平複下來,忍著在此刻痛打隊友的欲望,道:“你最好趕緊解釋清楚,不然等到外頭那東西進來咱們就一起下地獄去聽解釋吧。”


    殷棠沉默半晌。


    “我上學的時候,無意中從禁書區翻到過一些超一級魔物,也讀過部分異教徒所記錄的獻祭流程。書上說隻要按部就班並且心誠,你的心願就能抵達那些地獄魔王的耳朵邊上。”


    “但我不喜歡那些魔主,他們實在過於自大又傲慢,還喜歡吹噓自己的實力與功績,將女人當做物品一樣可以隨意對待的東西。不像是魘魔。”


    她說:“魘魔不會說話,也無視性別實力一視同仁,我覺得魘魔很帥。”


    克裏蘭德/巴德/以撒:“……”


    “你別告訴我,”巴德麵容扭曲,“剛才那封‘情書’是你寫給魘魔的。而且它甚至都看不見,當然見了鬼的‘一視同仁’了!”


    “年輕人追星是很正常的事。”殷棠麵不改色,“給喜歡的偶像送禮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隻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


    “你管給那鬼東西燒禮物叫做追星嗎???”


    克裏蘭德歎了口氣,兩根手指撚了撚皺巴巴的布條,心中疑惑徹底得到確認。


    “上麵存留的氣息確實是召喚咒語的,而且是指名道姓的擁有確切稱號的呼喚,那隻魘魔會被自己的稱號所吸引過來也是理所當然。”


    “唉。這隻魘魔會出現在這裏,多半是由於逢魔之夜,再加上空間陷阱的特殊魔力波動與召喚咒語,陰差陽錯下以極小的可能性將它從深淵傳送到折疊空間裏來了。是我們運氣不好。”他苦笑道。


    “好了,既然知道問題了,我拿著這個去把它引開,你們趁機回到畫像那裏看能不能破解這個空間陷阱。”


    殷棠伸手將用來遮蔽雙目的布條塞進自己口袋,下一秒,一隻手掌卻伸過來徑直握住那塊布料,金瞳望向自己堅定著。


    “我去引。”以撒這樣說道。


    “大人們都在這裏,怎麽可能讓你去?”殷棠本想下意識抬手揉揉他發頂,一手握著布條的情況下另一手又受了傷,一時間竟然夠不到小煤炭瘋狂躥高的個頭。


    她多少有些尷尬,假裝若無其事地縮回手,揣上布條轉身朝著工作室出口走去。


    以撒抿唇,固執地想要跟上她的腳步,後一秒被克裏蘭德拉住。


    “你跟著隻會給殷棠拖後腿,你該不想到時候還得讓她來救你吧。”


    “我不會拖累她!”


    以撒金瞳瞬間陰惻下來,以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望過去。“而且到時候就算真的出意外,我不會讓她來救我。”


    “我的屍體會拖住敵人最後一秒,讓她得以再次自由行走於世間。”


    大魔導師因為這番言論怔在原地。即將走到出口處幾乎與怪物就隔著一層牆體的魔女回過頭,頗有意外地挑了挑眉。


    “別在打架之前說這種話啊崽,聽著晦氣。你應該說,要是不幸死在一起了,我們就手牽手去找亡靈法師複活,然後靈魂體再殺回去幹爆那個孫子。”


    巴德眉心抽搐著,想讓她趕緊閉嘴吧別再誤人子弟了。下一秒卻見自餐桌上開始就神色陰沉的少年竟是咧開犬齒笑了起來,金瞳亮著如同凝著耀眼的日輪。


    “好,我記住了,我們要死在一起。”


    巴德:……算了,不想管了,一窩瘋子。


    ……


    殷棠直麵著人形生物被遮蔽起來的眼窩,掌心中除了纏繞在手腕上用來吸引注意的布條,還有一枚巴德火速趕工現場製作出來的空間壓縮傳導裝置。


    用以短暫將大型生物傳送到指定空間,上一次狄安娜她們把夏蟄的惡龍運回來也是用的這個。


    她終究沒有同意讓以撒一起跟過來。想起小煤炭最後不情願到極致的神情,殷棠笑笑,纏繞著布條的手腕撐著再一次在人形魘魔頭頂上躍過。


    “賭一次唄,一招定勝負。”


    魔女突然笑眯眯地將布條解下,在吸引住魘魔注意力的千鈞一發間逼近至眼前。


    鎖骨處下一秒幾乎被捅了個對穿。


    她倒吸著冷氣將傷口拉得更深,幾乎硬生生將利爪卡在自己骨節的縫隙中限製住對方動作,一把啟動了傳送陣。


    “抱歉啊,之前騙人了,‘情書’其實不是給你寫的。”


    殷棠盯著那消散無蹤的空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中嘶嗬著喘氣。


    “但你確實挺帥的,我以前很羨慕你也是真的,當然了,都隻限於以前。”


    “那麽再見啦,遲到那麽多年的贈禮對象。如今我也要開始新生活了,希望你也是。”


    殷棠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被貫穿至幾個血洞的傷口涓流似的向下滲血,她似是嘖了一聲。


    靜靜散落在地上的陳舊布條一動不動。


    若是魔法協會專業的痕跡探測員在這調查一下就會發現,上麵留存的召喚咒語因為年代久遠,所保留下來的微乎其微,幾乎起不到吸引被召喚者的作用。


    第20章 20.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不多不少三日後,魔法協會的兩名檢察官灰頭土臉地坐在魔塔底層雕花大門的台階上,說什麽也不肯再去未知的地方走動一下。


    “行了,我們還算幸運的。至少到了最終時限就出來了,不像一些煉金術師至今還在空間陷阱裏迷失呢。”


    殷棠脖頸下方纏繞著一層厚實的止血繃帶,雖然傷口經過治療與魔女自身強悍的自愈能力已然快要結痂了,但以撒那陣仗儼然將她當成重症病患者般對待。


    天知道三日前看見胸口貫穿了幾個血洞的魔女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以撒那眼神嚇人得巴德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心有餘悸。


    這個家真的太邪門了,連同魔女跟那個少年一起,統統超出了他心理範圍的預期。


    “好了,由於情況特殊……我們就暫時先回魔法協會上報此次事件,觀察報告等聯合討論結果出來後再通知你們。”


    克裏蘭德原本一身衣冠楚楚的服飾也早在為期三天的空間陷阱冒險中褶皺,充滿著汙垢血漬。


    片刻,他突然壓低了點聲音,湊近道:“沒事的,這次情況特殊我們會如實匯報,但是不出意外的話,討論組應該會通過你們的審核報告。”


    這下子殷棠倒是真的有幾分驚訝,她原來已經不抱希望了想著幹脆等到明年再申請,卻沒想到克裏蘭德會這樣說。


    “觀察審核的重要標準看似是整體家庭氛圍及硬件條件,但其實說白了,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被領養方對於領養者的態度能夠偽裝,但一些細節是不會作假的。這三天裏,我跟巴德都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當然這些到時候也會作為評估報道呈給協會。”


    殷棠頭一次覺得巴德那張胡子拉碴的臉哪哪都順眼起來,她煞有其事地上前握住大魔導師的手,上下鄭重晃了幾下。


    “你需要錦旗嗎?感謝你,改天我去魔法協會給你送錦旗,上次買多了還沒用完,這回給你跟克裏蘭德都安排一個!”


    巴德滿臉驚恐地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他都幾乎不用轉頭,就能感受到那個很邪性的“養女”此刻在以恐怖目光看著自己跟魔女交疊在一起的雙手。


    “賄賂是沒有用的,這點職業操守我還是有的!”巴德連忙嚷嚷道,“發生什麽事我就會如實匯報什麽事,不會弄虛作假也不會故意包庇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幾人又簡單就此次事故交涉了一番,殷棠笑眯眯揮手送走了兩名檢察官。


    又一把拍爛了桌子上碧海臨走前留下的機械小鳥告知自己還活著,接著回頭望向以撒。


    “崽啊。”


    魔女收斂起笑意,美豔的麵孔便瞬間顯得肅殺了幾分。“你告訴我,三天前的晚上,你跟著克裏蘭德他們進房間幹什麽?”


    幾分鍾前已然洗淨了一身狼狽血汙,重新變得幹幹淨淨的少年眨了眨金瞳。“我……”


    “你當然可以編個謊言來騙我嗷,說不定我也不會發現。”殷棠突然打斷他,“我並不是在質問你什麽,隻是單純想知道原因。當然你如果不想說的話直說不想就可以,這沒什麽的,我不會因此生氣。”


    以撒貌似微怔了片刻,少年垂下頭,剛洗過的慘白發絲在空氣劃出一個弧度,散落在肩上。


    “可這不是犯規麽……”


    他似是輕聲嘟囔了一句什麽,殷棠撓撓耳朵沒聽清,剛想讓他再重複一遍,就聽見垂著頭的小崽子突然道:


    “那個房間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吸引我,這很奇怪,因為之前哪怕是路過也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以撒這樣說著,驀地他抬起頭,目光不躲不閃地望進魔女的眼瞳。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我想要威脅那兩個檢察官,讓他們對評估報告作出修改。”


    殷棠頓了頓,“那要是那天我沒有跟著進去的話,你打算怎麽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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