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殷棠其實是個非常陽光且積極向上的人。”


    驀地,隨著酒酣飯足氣氛逐漸開始升溫。碧海放下刀叉,似是麵露感慨地這樣說了一句。


    殷棠:“……”


    “哦?也是,你們之前一直是同學吧。”克裏蘭德頗有興致地偏頭傾聽,“可以跟我們說說以前的事情,申請人親友的評價也可以作為最終評估報告的一部分的。”


    “那我可得給你好好講講。”碧海擺足架勢,“殷棠上學的時候,連續七年被評選為最受歡迎同學第一名,係導師的得意門生,匡扶正義的道德衛士。曾經因為幫密林的魔龍接生而錯過期末考試,痛失年級第一的寶座。同時在課餘生活中樂於助人,喜歡幫助有困難的同學,使他們早日脫離苦海。”


    殷棠忍了又忍,終是腳尖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睜著眼睛說瞎話的碧海。


    這也太過了吧?


    她瞪眼睛與之視線交流。


    碧海回以一個高深莫測的視線。


    事實上她倒也真沒空口白話地撒謊。殷棠確實是一個連續七年被評為同學心中校霸第一名.導師們的高血壓禱告對象.以暴製暴的衛道士.拿了班級倒數也算是痛失年級第一.喜歡攪屎棍勸架幫助“困難同學”.一棍超度他們脫離苦海的普通同學。


    剛清清嗓子想繼續往下吹,卻聽見那一頭,一言不發的巴德突然冷笑一聲。


    “照你這麽說,殷棠是個幾乎完美無缺的人了?”他麵露諷刺,“可世上哪有人不存在缺點,隻有神才是完美的。你是想說殷棠無限逼近於‘神’嗎?”


    “缺點?”碧海摸摸下巴,“你說到這個我倒是真想起來,殷棠有時候吧,有點倔。”


    碧海:“你們知道嗎?她上學的時候瘋狂暗戀……”


    “就到這可以了!”


    殷棠桌子底下踩了腳機械魔女的腳尖,被後者早有預料地輕鬆躲過。“都幾輩子前的事情了還拿出來說?”


    碧海無辜聳肩,“這不是正好說到缺點嗎?”


    “暗戀嗎?”克裏蘭德微微瞪大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實在太驚訝了。原來殷棠這樣的竟然也會暗戀嗎,對方得是多優秀的人?”


    殷棠皺眉狠狠揉了把頭發,“有點慕強而已,那時候年紀輕啥都不懂,都什麽陳年舊事了還拿出來說啊!”


    碧海咯咯捂嘴的笑聲中,以撒半邊身子掩埋在陰影裏,眼睛死死盯著明顯有些生氣的魔女。


    雖然如今她的語氣中已沒有任何一絲的愛戀或是羞惱,但她卻分明是因為“那個人”而情緒起了波動。而且,魔女根本沒有反駁那句話。


    她在生氣,卻默認了曾經在那段自己觸碰不到的時間中,對“那個人”產生的情愫。


    殷棠,竟然也會對別人,心生愛慕嗎?


    一瞬間以撒腦子裏有些空白,以至於根本分辨不清“愛”與“愛”的界限。


    他想,殷棠大概是愛自己的。魔女把擁有的一切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甚至願意為了他再使用一次封存許久的魔法,為了他忍耐收斂脾氣,應對眼前魔法協會虛與委蛇的評估調查。


    可是,這樣的愛,與曾經那個行走在時間背麵的魔女,對另一個甚至根本看不清麵目之輩所產生的情感,是一樣的嗎?


    殷棠,會像曾經愛慕“那個人”一般,愛著自己嗎?


    ——不會。


    不會的。


    心中有個聲音這樣說道。連帶著所有被收斂進體內的詭譎觸手,仿佛瞬間都在翕動著齊聲低吟。


    你隻是她的養女。


    要想得到那樣的“愛”,你還需要付出更多。


    第17章 17.夜半子時


    夜半子時,室內逢魔之刻。


    巴德肅穆著麵孔行走在密林魔塔仿佛永無止境的階梯走廊上。他身邊,克裏蘭德單手持評估報告的手冊,兩人之間隻依稀憑借魔杖尖端一點曳動的亮光照明。


    “其實沒必要這個時候起來的。”


    克裏蘭德似是輕聲歎了一句,“審核明天才開始,而且就算現在我們這樣搜,萬一沒有找到確切證據,到時候還得寫道歉報告。”


    “我跟你說過了,這個家肯定有問題。”


    巴德眉頭鎖死,陰惻地望了眼貌似一無所知的同行。“不隻是魔女,她的那個養女……邪性得很。”


    他說著,身體突然在氣溫驟降的夜色中打了個寒顫,似是骨血中都泛上了一股涼意。


    巴德皺眉抬眼望了望窗外,昏暗的月光同在帝國主城時看到的並沒有什麽不同。隻因身處於未知詭譎的魔塔高層,連那皎月都帶上股錯亂癲狂的意味來。


    “是不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


    克裏蘭德有些擔憂,“要不我跟總部申請換人吧,你趁著機會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巴德腳步頓住,目光直勾勾凝固在走廊盡頭一間陳舊上鎖的房間。


    “我不回去,”他突然這樣說道。“雖然很煩加班,但我一定要查清楚。不是什麽人都能往魔法協會裏招的。”


    ……


    “我說什麽來著?魔法協會的人都一樣。”


    魔塔整體呈螺旋狀上升的幽暗長梯最高處,碧海目睹兩名檢察官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攬著身邊人的肩膀這樣道。


    “上次他們查海倫的時候也是搞突襲,還好我們反應快。”


    殷棠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扶手,自她們足下所站立的位置開始,魔塔那錯綜複雜的層層階梯竟是活了一般緩緩挪動起來變換位置。


    魔女麵目籠罩在穹頂之下的陰影中,整個人看上去危險而吊詭。


    “那陪他們玩玩——論卑劣偷襲,光明法師怎麽玩得過我們?”


    先前狄安娜跟碧海她們總結過一套申請養女證的規律,基本上能順利應付三天觀察評估期。


    魔法協會喜歡強大.積極.熱情.上進的魔法師。再換言之,在觀察評估期間內,申請人及整個家庭氛圍,需要向檢察官們呈遞出至少是符合“正向”這一標準的。


    這也是為什麽包括魔女在內的其他諸如巫妖.魅魔等種族很難通過評審的原因之一——就像是你不能強迫一隻亡靈祭祀熱情開朗一樣,連人類這個物種本身都存在複雜多樣性,更何況是全種族呢?


    魔女們追求榮耀玩弄權力,所以甘願偽裝自身來參與進魔法協會製定的“標準”中。


    她們願意接受遊戲規則,可若是叫她們完全擯棄自身來求得那些所謂光明法師的認同?


    ——那她便不配稱為瀆神的異教徒。


    “你都準備好了?”


    碧海探長脖子試圖努力看清另一邊檢察官們的動作畫麵。畢竟考慮到投影魔法很可能被大魔導師所察覺,所以她們並沒有選擇記錄畫麵。


    “他們一旦走進那間房間,在看到一地彩虹小馬跟太陽寶寶後,接下來就會無限陷入小型的空間重疊循環。”殷棠點了點從變換位置的樓梯開始逐漸“活”了起來的魔塔,“很正常,大陸那些魔法世家都會有這樣的‘陷阱’,在裏麵迷一整夜隻能說明技不如人罷了。”


    碧海思索片刻,“其實你還不如直接開辟一個折疊空間出來,一層層無限套娃,專門放置一些……家庭溫馨回憶錄?”


    “沒有那種東西。”殷棠瞥她一眼,“而且說到成長記錄,本來你還推薦克裏蘭德來看看小煤炭變異的事情,現在這條路走不通了。”


    碧海聳聳肩,“大陸上進化生物學導師那麽多,誰看不行?沒必要一棵樹上吊死。”


    “行了,現在回去還能睡一會。”


    殷棠垂著眼瞼目睹兩名檢察官的身影徹底消失,原地伸了個懶腰,輕笑一聲。“今晚他們有的折騰了——而且即便如此也隻能吃啞巴虧,怪不得我們頭上來。”


    “等等,殷棠!”碧海眼尖地捕捉到盡頭那個一閃而過的影子,突然快速道:“是我看錯了嗎,那個人是不是你家以撒?”


    悄無聲息跟在克裏蘭德背後的人影從黑暗中顯露,一瞬間慘白發絲在月光下閃動光澤,目不斜視地跟隨著推開門走了進去。


    碧海:“完了,那個空間魔法陷阱是針對克裏蘭德那種層次的大魔導師的,且一旦生效就固定了無法再更改,你家小孩現在根本承受不住這種程度的……殷棠!”


    她話音未落,黑發在視野中一閃而過。


    魔女手腕撐著最頂層樓梯的扶手,竟是一個縱身宛如振翅的鷹隼躍起跳下了數十米高的樓層!律動的樓層吞沒身形,她就地翻滾著幾乎堪堪卡在最後一秒滑進了即將成形的陷阱,很快黑發末梢便消失在眼前。


    “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前我要是沒出來這房子就送你了!”


    碧海在原地瞠目結舌半晌,末了有些荒唐地笑了一聲,站在至高處聳了聳肩。


    “連魔塔主人都無法解開的空間陷阱,那隻能祝你好運了,老朋友。”


    “還要,我要這破房子做什麽?你要是真出不來,我就給你捐到光明教會去做福利院。”


    ……


    殷棠摔落在一地的太陽寶寶中間,齜牙咧嘴地揉了揉扭到的後腰,從屁股下麵掏出一隻無辜瞪眼的彩虹小馬。


    “崽?”


    “以撒?”


    “小比崽汁?”


    一連喊了幾聲,被特意布置出來的房間內別說是小煤炭,連兩個檢察官的人影都摸不到。


    她揉著老腰從地上站起來,麵無表情地一拳砸在了一隻突然尖叫著朝自己撲來的魔猴玩偶臉上。這一下像是開啟了什麽特殊機關,刹那間,滿屋子櫥窗內的玩具齊齊扭動脖子,沒有瞳仁的玻璃珠眼球死死盯著她!


    那隻脖子斷落垂墜一邊的猴子,九十度反轉的腦袋上眼珠突然高速翕動起來,口中發出桀桀怪笑。


    ——本來搞這一出是想要嚇嚇克裏蘭德他們的來著。


    殷棠一手扶腰,目不斜視地走在詭異娃娃們眼球轉動目送的中間。若是她沒記錯的話,魔塔這一層房間的魔力支撐來源是牆壁上的一張壁畫。


    隻要摧毀魔力源,說不定就有幾率提早結束空間陷阱。


    畫像上是諾克密林的前一任主人,代號為詛咒魔女的,上世紀最強者。


    她一步步走向畫像。那個雙眼處被油漆塗上一層紅色的女人,麵容肅穆嘴角向下拉著,被油漆塗鴉遮蔽下的視線卻仿佛在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好久不見。”


    殷棠神色如常地這樣說道,同時麵不改色將另一隻尖叫著撲上來的怨靈娃娃扯碎。絮狀棉花漫天飛濺,落在女人緊繃的嘴角上,又順著飄落垂墜在地。


    她歪著脖頸似是在觀察落在畫像上的絮棉,一邊慢悠悠從袖口掏出一把繁麗的小刀,隔空比劃著女人的麵容。


    “對不起啦,不是故意劃花你的臉的,但是現在情況實在特殊,理解一下吧。”


    說著,殷棠手腕用力,橫向朝著畫像刻下一刀……


    “快跑!”


    刹那間,她身後來時的大門被重重撞開,克裏蘭德頭一次如此堪稱狼狽地出現在她麵前。


    也顧不得詢問殷棠怎麽會在這裏的驚訝,男人以平生最為迅捷的速度衝進來,扯著她就往向裏的內室衝。


    滿屋的玩具怨靈躁動起來,牙關碰撞發出咯咯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緊跟著男人後腳撞進來的巴德卻置若罔聞,隻是揮動魔杖撐起了一個反彈的屏障,下一秒竟是不管不顧地直往怨靈玩偶的陳列室內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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