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展開來將整間房間塞得滿滿當當的粗壯觸手虯結律動,蜿蜒過牆體發出黏膩冰冷的異響。


    一節觸狀軟體垂下,頂端口器摩擦翕動著,似是被吸引般曳動著探向一無所知的魔女背後。


    殷棠正垂眸沉思著應該如何組織話語,卻見下一秒以撒突然抬手狠狠推了自己一把,急促道:“快走!”


    她不設防地被推倒在一攤驟然舞動起來的軟體上。而上一秒自己待著的位置,一根粗壯觸手席卷著拍擊在其上,發出一陣黏膩的巨大撞擊聲!


    “離開這裏,快點!”


    以撒麵露焦急地朝她吼道,他身後,密密麻麻未知詭譎的衍生體們翕動揮舞起來。


    繁複詭異的邪惡銘文宛如一雙雙睜開的眼睛,隨著觸手們狂舞的頻率高速開闔著。而房間裏除了擁有者之外唯一的生命跡象自然成為目標,被困在層層詭物的中間作為捕獵的對象。


    ——不能受傷。


    刹那間殷棠腦海中浮現出這一個念頭。


    一切發展到現在還有轉機。但萬一要是在不受控製的情況下傷害到了她,事態平息後小煤炭絕對會做出更加極端的事情。


    她果斷扯下礙事的睡袍外套跟拖鞋,在充斥著暴動詭物的房間內奔跑起來。


    指尖即將觸到門把手的一刹那,殷棠腦中警鈴大作,多年來的戰鬥本能使得她就地翻滾著躲過一擊。而原本站立的位置被砸得凹下去一個深坑,邊緣留著一灘冰冷黏液。


    “從窗戶走,快跑!”


    以撒渾身肌肉用力緊繃到顫抖,冷汗從額間一滴滴垂下,咬死牙關從喉腔中擠聲道。


    漫天律動的詭譎觸手僵硬著齊齊停頓一秒,殷棠看準時機,身法迅捷地光腳穿梭在纏繞構建的墨綠蛛網內。


    還有三米!


    下一秒,層層蛛絲般包裹的觸手開始嚴絲合縫地收攏,每一根都調轉勢頭齊齊衝著她而來,直到徹底困囿吞噬在鋪天蓋地的恐懼範圍之下!


    走不掉了。


    殷棠咬牙,幹脆停下了一心向外逃離的動作,轉步開始在虯結的軟體上躍動奔跑起來。不知是由於感知到“獵物”止歇了向外逃跑的舉動,暴動的觸手們激烈程度減緩了些,隻限於房間範圍之內的捕捉進攻。


    “崽,聽我說。不要有所顧慮,專心控製它們!”


    殷棠在劇烈彈跳跑動的間隙裏回頭望了一眼麵色猙獰的以撒,突然彎起嘴角,一如往常那樣朝他笑了笑。


    “不要分心在我這邊。”她這樣道,“這種程度,還傷不了我。”


    以撒怔愣一瞬。


    魔女身法詭譎地在漫天虯結律動的衍生體之間穿梭,冰冷黏液沾染在她衣角,又滑動著從皮膚上滾落。


    無數觸手傾巢而出去追捕那團無意中陷入領地的焰火,火被成功圍困在天羅地網中,卻始終看似近在眼前而任憑傾盡所有也無法觸碰。


    那團火曾經照亮過泥沼的一角,從泥潭裏爬出來的孩子在其後拚命追趕,卻也僅限於此了。


    好像他終其一生,都無法真正擁有那團火。


    為什麽就不能真正屬於他呢?


    ——為什麽……就追不上她呢?


    金色瞳孔縮緊著豎起,直到徹底變為了不似人的詭異豎瞳。


    全部人為情感褪去,隻剩下永不消散的恨意與執念。


    若是殷棠此刻轉頭看一眼就會發現以撒的異常,隻是她全身心忙於在盡量不傷害到小煤炭的情況下躲避傷害,極限動作下很難分出心神。


    “寄生。”


    殷棠在根根襲來的觸手間隙中看準一瞬間起身跳躍,腳尖在半空中繃緊,本該是一個完美的下落閃避。


    驟然間她瞳孔緊縮,感受到腰間被扯緊的巨大力量,仿佛要淩空將她撕成兩半。


    那些奔跑躲避中不可避免地附著於皮膚上的黏液,竟是從中誕生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觸手,連接本體後揮動著收緊,是比羅網還要再難掙脫的牢籠。


    “崽……”


    殷棠被捆縛在密集觸狀體的中心,任何妄圖掙紮脫出的動作都被根根觸手桎梏住,終於得以空出來望進以撒那雙異常的眼瞳。


    後者麵無表情地回視,蛇類般冷血動物的豎瞳中沒有絲毫人為情感。


    “抓住你了。”


    他這樣說道。


    “……”


    ——“哈哈,什麽啊。”


    豎瞳無聲瞪大了些。


    魔女以極端被動的姿態被束縛在半空,無數陰暗衍生體在房間角落蠢蠢欲動,她一如三年前那般垂著眼瞼,泰然自若地望過來。


    “以撒同學,你這‘天賦’還真是挺離譜啊。”


    就好像即便在如此處境之下,她也依然是上位者,層層包裹的詭物們才是被捕食的獵物。


    “不過我勸你快點恢複理智,相信你肯定能夠做到的,畢竟你是我的養女嘛。”


    “不然……”


    殷棠身上突然暴動起強悍到不可思議的魔力。她掙動身型,一手死死掐住那根試圖再度桎梏住她的觸手,另一手掌心向下,蘊藏著暴烈浩瀚的能量波動在纖細五指之下。


    “再不處理好,我可是要傷害你了啊。”


    “……”


    “啊……”以撒抬手捂住雙眼,半晌,從指縫間露出一個極力克製著亢奮的笑。


    詭物分泌的惡心黏液與血液妄圖澆滅那團火,火苗卻曳動著愈燃愈旺。


    本是抱著卑劣的心思想要將火困囿在同自己一般的沼底泥潭,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火簇卻舔舐掠過每一分每一毫,將自身都帶動得熊熊燃燒起來。


    聻獄底層沒有亮光。


    光?


    “光芒”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怎麽配用來形容她?


    他憑空望見一團火種從宇宙深處墜下,落在暗無邊際的血腥王座邊上,將整片泥沼都掀翻顛倒著暴烈燃燒。任何妄圖竊取火種之徒,必被捆於高加索山上受摧心搗肺之酷刑。


    而他,便是那受了一萬次酷刑,仍不知悔改的盜火者。


    沉睡於聻獄之底的血腥王座,翻手便可顛覆傾倒的黑暗宇宙,無數異教徒們聯手吟詠的咒典……還有那場慘痛到極致的大陸災難中,一名黑發魔女崩潰到極致的絕望獻祭。


    刹那間一塊塊的記憶碎片回溯在以撒眼前,又隨著焰火燃燒綻放的劈啪聲消失在腦海。


    他像是在觀看一場與自己無關又千絲萬縷間皆有關聯的話劇。結束的帷幕落下,所有有關記憶便再一次消失於大腦,任憑他再如何回溯也無可奈何。


    不知不覺中,漫天狂舞著的觸手詭物消散於無形,房間內除了一地的黏液血汙之外,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做得好。”


    一隻手掌落在他頭頂,帶著顯而易見的親昵溫柔揉了把沾染著血腥的發絲。


    以撒抬眼望著魔女欣慰的目光。


    一瞬間,竟恍若隔世。


    ……


    “所以真的隻是普通的變異嗎?類似於那種血脈突然覺醒,然後扮豬吃虎廢柴逆襲龍神瘋狂回歸打臉眾人?”


    “你他媽小說看傻了吧,怎麽可能?”


    碧海無語地衝桌子對麵的黑發魔女翻了個白眼,機械手指發出哢嚓哢嚓的響動聲,再次將厚重陳舊的大部頭書本翻了一頁。


    “你看這裏,一百年前曾經有一例深淵族在進入青春期後變異的案例。那個深淵種突然醒悟的是關於亡靈魔法方麵的天賦,最終沒有活過五十歲,好像是死在了亡靈反噬的副作用下。”


    殷棠皺皺眉,搶過碧海手中的書本細細將那個故事瀏覽一遍。


    “亡靈反噬不是什麽稀奇事,基本上每一個亡靈法師都活不到壽終正寢。但是小煤炭的這個……我總感覺並不是普通的變異。”


    第14章 14.外婆我不想穿棉褲了


    碧海:“這不是廢話嗎。當年學校體術訓練的時候,你跑起來跟個驢似的,幾個暗影刺客都追不上,這要是普通的觸手能傷到你?”


    殷棠:“你嘴是真的臭。”


    碧海:“彼此罷了。”


    兩人相顧無言半晌,最終碧海長歎一口氣,啪的一聲合上翻了半天也沒理出個名堂的大部頭百科書。


    “行了,進化生物學也不是我的領域,我們兩個臭皮匠在這看多久的書也沒用。這樣吧,我給你推薦個人,你要不嫌麻煩就去找他問問。”


    說著,碧海不知道從哪個雜物堆的犄角旮旯裏翻出一張舊巴巴的名片,上麵用魔法刻了個會噴火的雙翼龍的標誌,寫著:


    查理德·布巴誠侯您的佳音


    “喏,帝國魔法協會的二級檢察官,之前我辦養女證的時候就他給我辦的,同時也是草藥學與進化生物學的雙學位魔導師。你到時候報我的名字,他不會為難你。”


    殷棠:“呦,人脈還挺廣。”


    “我交際大使肯定不一般。”碧海自吹自擂,“對了,其實如果實在不行……我說實話,殷棠,曆史的存在就是為了給後世警醒的。”


    ——“與其到時候麵臨未知慘痛的分離,不如趁著現在感情還沒那麽深的時候割舍,不然隻會更加痛苦。”


    殷棠頓了頓,抬眼望向機械魔女認真的神色。


    她反問道:“那如果今天發生這種事的是小巫,你也會為了之後不那麽痛苦,而選擇及時止損嗎?”


    碧海:“不會。”


    “所以你不必來勸我。”殷棠道。


    於是碧海聳聳肩,目睹著黑發魔女如來時般風風火火的身影又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狗脾氣。跟以前一個樣,也沒長進。”


    碧海嘟囔著搖搖頭,嘴角卻欣然向上揚起,一如多年前在放學後恣肆奔跑於無盡曠野上的女孩們。


    ……


    殷棠順路回了一趟諾克密林,本來是想著拿上以撒的臨時戶口本先去找艾伯納辦理入學手續,接著再沿途去魔法協會找人的。


    而她推開門卻見本該因為昨天的意外精疲力竭的小煤炭,此刻正坐在客廳吃一份自製的煎火雞蛋,精神麵貌看上去竟然比她這個半夜就爬起來去找碧海的人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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