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


    機械魔女目光放遠,停留在穿著裙子大喇喇岔開腿坐的殷棠身上。“那是誰都不願意再提起的經曆。如今我們對那次事件閉口不談,隻能告訴你,自那以後殷棠就再也沒有開口念過一句咒語。”


    “她法杖上麵的地獄寶石,當年是我們幾個去深淵邊境曆練的時候一顆一顆找齊的。殷棠上學的時候炸了無數根魔杖,最後試出來隻有地獄寶石才能夠引導她體內過於磅礴恐怖的魔力。”


    “後來她卻再也沒用過了。”


    碧海自然垂下的機械手臂旁,作為人類正常肌理的肌肉似乎有些緊繃。


    半晌,她搖頭笑笑,順手往吃飽喝足後心跳停止的巫妖少女身上蓋了條毯子。“不過現在日子好起來了,一天天也就這樣活著。我們擁有比人類漫長數倍的生命,什麽痛苦都能衝淡過去。更何況,她現在有你了,不是嗎?”


    以撒掌心握拳,沉默著抿緊嘴唇。


    邊上的小機器人熟練地抱起巫妖少女,碧海起身在原地伸了個懶腰。“好了,今天就到這裏,你實在好奇的話可以去直接問殷棠麽,這家夥顏控得很,對長得漂亮的小家夥們沒什麽抵抗力的。小巫最近在成長期不能過度熬夜,我們需要去休息了。”


    機械魔女的身型漸漸遠去,在路過篝火堆的時候反手給了正在跟伊娃互扯頭花的殷棠一記腦瓜崩,在後者的罵聲中朝陰影裏沉下臉色的以撒擺了擺手。


    ——祝你好運,魔女的孩子。


    她轉過頭,一字一句地擺出了這幾個口型。


    ……


    “崽,嗝兒……未成年.未成年不能喝酒,唔。不能……”


    殷棠強行抱著被裹上一層嚴嚴實實紗布的花,魔花頭一次生無可戀地在她懷中掙紮。頭發亂糟糟一身酒氣的魔女岔著腿坐在地板上,下一秒雙腿被迅速蓋上了一層棉被。


    以撒將被揉搓得絕望的花從她懷裏扯出來,又裹著層被子將醉鬼挪到床上,接著動作熟練地開始接水打掃。


    剛想把不老實探出被子的手臂重新裹回去,驀地,在看見殷棠右手手背上結著血痂的傷口時頓了頓。


    “……對不起。”良久,他輕聲道。


    縮在被子裏快要熟睡的魔女嘟囔了兩聲,擺手像是趕蒼蠅似的衝他揮了揮。


    以撒將一切收拾妥當,倒掉髒水洗了手,默默站在床邊端詳半晌睡得臉上都壓出紅印的魔女。


    “不.不要當黑戶,戶烏烏了……奏樂!接著奏,舞.舞起來!”


    “烏烏,我*%&¥*)……做我的.嗝兒,做我的養女不咯,崽.崽?”


    睡著了仍不老實嘟嘟囔囔說夢話的魔女,口水都快順著嘴角流到枕頭上,半點都不似那個傳聞中神秘強大的形象。


    “……”


    “好。”


    漆黑夜色中,以撒輕聲道。


    第9章 9.什麽狗屁邪神


    殷棠頂著個碩大的黑眼圈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一瞬間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是在哪。


    床邊驟然探出一張慘白的臉。冰冷僵硬全然沒有正常活人的呼吸波動,下三白的霧蒙蒙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殷棠倒吸冷氣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反應後做了個深呼吸,硬生生按下了一拳揮過去的欲望。


    “小巫,早。”她扒拉兩下亂糟糟的黑發,“碧海讓你來喊我的嗎?”


    巫妖少女乖巧地點點頭。


    “對了,看到小……以撒了沒?”殷棠打著哈欠光腳從床上下來,發現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昨晚的經曆,頭腦略微發昏帶著顧宿醉的恍惚。“昨天好像……嘖,我想不起來了。”


    “妹妹在下麵吃飯。”巫妖少女一板一眼地答,沒什麽情緒的麵部上眼睛輕輕眨了眨。“早上荊棘魔女大人將妹妹帶走了,說是要跟您的養女‘聯絡感情’。”


    “老妖婆天天沒事找事……”


    殷棠嘟囔兩句,滿地找自己的鞋,嚐試半天無果後幹脆光著腳就衝下了樓。


    “伊娃!”


    重新搭建起來的哥特式尖頂禮堂中央,前一天充斥著混沌祭祀元素的裝飾已然被撤下,換上了符合瀆神者們審美的繁複豔麗裝潢。


    巨大的圓桌上,有將近一半的魔女都圍聚著圓桌的一個角落。塗著色澤各異指甲油的手指敲擊在桌麵,時不時傳來陣陣拖長尾音的妖冶笑聲。


    “幹嗎呢幹嗎呢!”


    殷棠飛速衝下樓梯,已經能夠從這幫老妖婆們的神情姿態中想象到小煤炭此刻的無助。弱(又)小(病)可(又)憐(瘋)的混血幼崽,被迫夾在一群看上去一頓能吃八個小孩的魔女們中間,處境心態可想而知。


    “都散開都散開,自己沒有養女的嗎,圍著別人幹什麽!”


    她一手一個將魔女們扒拉開,硬生生擠到最中央。剛想安慰幾句弱小無助的小煤炭,卻見一名上半身腹肌緊實.擁有著雕塑般漂亮肌肉紋理的半人馬立在中央,順滑油亮的毛發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早安,願自由之神保佑您。”


    高大英俊的人馬甩了甩尾巴,薄唇輕啟,渾厚磁性的嗓音響徹耳畔。


    殷棠:“……”


    “呦呦呦,某些人看帥哥那麽積極呢,鞋都沒穿就跑來了?”荊棘魔女伊娃在一旁毫不客氣地嘲笑出聲,“不管怎麽說,在養女麵前還是得注意一點吧。”


    殷棠在半人馬身邊抬眼,圓桌的另一頭,以撒麵無表情地握著刀叉,黃金瞳幽幽地望了她一眼。


    殷棠:“誤會。”


    半小時後,魔女們帶著惋惜同誤入驅逐屏障的英俊人馬道別。目送著踢踏馬蹄聲逐漸遠去,伊娃率先獰笑一聲,話頭直至吃飽喝足的殷棠。


    “妹妹,沒事,現在大家都在這裏,別害怕。”伊娃對著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的以撒笑了下,這樣說道。“這家夥是采用了邪惡手段把你騙過來當養女的吧?別怕,你說出來,我們替你正義執行!”


    “少在這挑撥離間嗷。”殷棠反手飛了把餐刀過去,後一秒被驟然拔地而起的藤蔓絞成廢鐵。“我跟小煤炭關係好著呢。”


    伊娃腳下驟生的魔植尖刺卷著一枚叉子朝這個方向扔來,殷棠嗤笑一聲,剛想要徒手將之攔下。電光火石之際,一隻深小麥膚色的手掌卻徑直攔在眼前,五指握拳將尖利餐叉生生抓在掌心。


    “崽!”


    殷棠與伊娃驟然轉變臉色。狄安娜連忙起立一邊訓斥著她們“在孩子麵前做什麽危險動作!”,一邊魔杖出鞘準備為以撒施展治愈魔法。


    頂著所有人關切的目光,以撒緩緩攤開五指,金屬餐叉掉落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錚響。


    掌心攤開在半空,除了接觸尖端的位置微微泛紅之外,卻並無眾人預想之中的鮮血淋漓。


    “啊,想起來了,妹妹是深淵族的混血吧。”


    伊娃上一秒的緊張姿態放鬆下來,摸了摸下巴。“身體素質不錯。”


    深淵種的自帶天賦,或者幹脆說是他人眼中相對雞肋卑下的種族技能,便是身體方麵的強化。


    作為魔族的變異種,這個極為特殊的種族卻並未繼承到強大魔族的任何一項詭譎能力,除了皮糙肉厚的生命值。


    這並不是什麽值得拿出來說的天賦,甚至某種程度上來說,每一個深淵族為這樣的“種族天賦”而感到恥辱自卑。


    下一秒,以撒感到肩上一沉。黑發的魔女抬手拍拍他肩膀,以一種理所當然到極點的語氣道:


    “那當然。我的崽什麽都好。”


    “……”


    深淵種少年垂下眼,落在自己泛著一片紅的掌心上。


    這種程度的擦傷根本不配被稱之為“傷口”,以往的無數個夜晚他無不頂著纏綿悱惻的密集痛苦入睡。可如今,不僅掌心泛紅被精細的治愈魔法抹去,身上日積月累的暗瘡傷疤,也在同時間一起漸漸消退。


    仿佛正如魔女所承諾的那樣。他一身醃臢從聻獄底層爬上來,甩掉了如影隨形的暗蛆與詛咒陰霾,走上了那條殷棠親手為他鋪就的天梯。


    以撒闔上眼睛,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魔女們的集會一般持續兩天一夜,在頭一天的祭祀敘舊等環節過去之後,便迎來了集會最後一日的保留項目。


    “沒事崽,你還沒入學,她們不會為難你。”


    原本立在中心的圓桌祭台等係列裝潢一瞬間消失在原地,隻留下一片空曠到驚人的空地。殷棠抱著手臂老神在在地靠在牆上,偏頭對著以撒解釋了一句。


    說著,殷棠閉上嘴等待小煤炭疑惑問自己“什麽是保留項目?”,然而一直等到伊娃狂笑著放出荊棘叢林,身邊始終沒有動靜。


    她有些納悶地轉頭,“你怎麽不問我,不好奇嗎?”


    以撒:“召喚邪神。”


    殷棠:“你咋知道?!”


    “書上有寫。《惡魔書·祭祀篇》,第六十六章 後十三節。”


    小煤炭不發瘋的時候整個人就安安靜靜的一隻,而且對學習展現出一種驚人的積極。殷棠心裏老淚縱橫感慨著終於熬出頭了,諾克密林百年來唯一的知識分子即將誕生於她的戶口之下。


    光宗耀祖了屬於是。


    “殷棠,來!”


    狄安娜手持魔杖,回頭打斷了她的內心戲。殷棠掀起眼皮,隔著透明無聲的穹頂望了眼懸掛著的日輪。


    六十六根魔杖匯聚著強大到驚人的能量齊齊指向蒼穹。頂端閃動著漆黑詭譎的魔力,逐漸匯成一股不可抵擋的滔天浪潮,遮蔽了日輪的光輝,指引誕生於埋骨之地的邪祟重返世間。


    召喚邪神。


    殷棠一圈一圈解下背後的法杖,九顆黑曜石光澤的地獄寶石直指天際。遮天蔽日的陰影傾斜蔓延,將山野萬物拉回到陰翳侵蝕的聻獄之底。


    “以我之血肉骨骸,鋪就您通往血腥王座的歸途。恭迎長眠於聻獄底層的主,撕碎瀆神者之餘怒狂熱,降臨永夜。”


    殷棠張口,隨著狄安娜的引領一同念著神秘古語的禱詞,麵上卻始終掛著漫不經心的笑。


    她不信神。


    從來都不信。


    以撒站在小巫身邊,同一眾尚未有資曆參與召喚儀式的養女們等候在一起。


    他突然抬手按住鼓脹的胸膛,身軀中每一根血管脈絡都在隨著未知咒符鼓動爆裂,仿佛即將有不可名狀之邪祟破體而出。而他置若罔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黑發魔女嘴角邊的嗤笑。


    若是邪神真的存在,為何不願回應她的呼喚?


    殷棠手持九星法杖,杖頂直指蒼穹,至那九重天之上顛倒翻轉的埋骨之地,比聻獄還要再深層幽暗的黑暗宇宙。


    若是邪神真的存在,她彼時堵上一切暴怒癲狂,獻祭燃燒自身的每一滴魔力與骨血,難道也換不得祂的一點垂眸嗎?!


    魔女們吟詠未知古咒語的聲音越來越大,日輪掩蓋粉碎於陰霾之下。驟然間天地變色,漫天骸骨與亡靈呼嘯而過的遺留動靜籠罩一切,自聻獄底層掀起的風暴血腥彌漫在每一個人的鼻腔。


    狄安娜率先睜眼,又驚又喜地望向掀起滔天狂暴的中心。


    “是您嗎?您聽見我們的呼喚了嗎?”


    殷棠死死盯著那抹暴虐的神識,五指抓握著法杖的力道已經幾乎要將杖體嵌進皮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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