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來後,三個人便吃喝起來,但因為還掛心著隔壁的士子們,三個人的酒都隻是淺嚐輒止。沒滋沒味兒的吃了一會兒,隔壁的雅間終於走過來兩人。楊博待他們進門後,將門關上。張恪主動站起來先介紹道:"這兩位都是在下至交,這是楊博楊增文;這一位是周通周明達。"


    那兩位舉人拱手向楊周兩位行了行禮,自我介紹道:"在下林庭謙字子尚,這位是吳磊字誠毅。"


    眾人重新落座後,林庭謙道:"方才經我等商議之後,已決定若是張兄真的能幫我們將冤屈直諫於皇帝陛下,我等明日自會取消承天門之行。不瞞三位,出此下策,在下屬實也是無奈,都是有家有室之人,若非萬不得已,苦無它策,誰又願行此大逆不道之舉呢?"


    張恪拱了拱手,再次保證道:"請兩位放心,隻要諸位所說的,都是事實,張某保證,一定會在陛下麵前仗義直疏。"


    林吳二人互望一眼後,便將自會試以來,所有的事情合盤托出。卻說,會試後放榜,林吳等士子落旁,心中自是失望挫敗不已。然而,幾千個舉子參考,取貢者二三百,錄取率十不足一,這麽低的概率,沒有考中,雖然不甘心,大部分人最終也隻能黯然接受結果,回去再重新讀過,等待下次再考。也有一些落榜的士子,會在京城停留,尋機去結識一些有實權的高官或是名士,這些人有向皇帝和朝堂舉薦人才的資格和名額,若能得到舉薦也省得再去走科考那種獨木橋了;還有的會選擇去往軍中,擔任幕僚之類的,雖然願意去軍中的士人不多,但好歹也是條出路。像當初在黑龍城,北軍統帥袁煥就曾動過心思,想將張恪留在自己的軍中擔任幕僚。若張恪不是有周勃這樣一個老師,那麽加入北軍充當智囊,卻也不失為一個踏入仕途的選擇。畢竟,要通過正兒八經的考試入仕途,真的不是那麽容易的。


    會試考完一個月後,正當林庭謙還在不斷於京城尋覓著各種機會時,他偶然參加了一場士子的聚會。其時,一位上榜的士子竟於醉酒後,以言語嘲弄他說:"會試高中,於我而言,不過如探囊取物一般。不怕告訴你,在考試前我就已經知曉會試的考題了,所花費的不過五百兩銀錢。似爾等這般隻知苦讀,卻不諳世故人情的,再考多少次,都是中不了的。"


    林庭謙聽聞這話後,原本就心中不甘的他,立即就炸毛了。當場大聲喝問對方,是向何人購買的考題。但那士子被他一嚇,卻是酒醒了六分,當即矢口否認買題之事。這個年頭,又沒有什麽錄音攝像的,空口無憑,人家死咬著不承認,你又能奈他何。隻是此事卻就此如夢魘般纏上了林庭謙,使其自此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腦子裏反反複複回放的就是那個士子當時所說的話。後來,他又將此事告訴了吳磊等同他一樣尚未離開京城的落第士子。那些人聽到這個事後,自然也是義憤填膺,驚恨交加,紛紛表示要向皇帝和朝廷討一個說法,尋一個公道。於是從幾個人一路串聯到如今三四十人,準備找機會,去皇帝麵前直諫,哪怕會因此衝撞了聖駕,也在所不惜。


    張恪聽完後,與楊周二人麵麵相覷:若他們的話屬實,那這次會考難道還真有弊案?若是如此,那事兒可就大條了。據張恪所知,京城春闈一向由禮部組織進行,主考官則由皇帝親自任命。本次春闈的主考官是禮部尚書崔浩,副主考正是周勃。出題的隻能是崔浩,且必須在考試前兩日才能將所出題目交予國子監印製,封存,出庫,這些流程都需要受到嚴格的監督。但考試作弊這種事,曆來都難以杜絕,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這個過程中,難保會有人神通廣大,搞到試題。而如今的麻煩在於,一旦此事做實,即便周勃與販賣考題之事毫無關係,但他畢竟是副主考,也是本次會試負責組織和實施的主要官員,他的仕途必將因此受到拖累甚至於就此終結也不無可能。一時間,張恪陷入了天人交戰中。這事兒一旦爆開來,將會影響到多少人的人生,張恪心知肚明,怎麽辦呢?


    林庭謙說完後,定定看著張恪。張恪強打精神,問道:"那個醉酒的士子,叫什麽名字?"


    "那人叫鄭融字文舉,來自靖安城。自那日之後,我等幾次要找他對質,他都避而不見。若非心中有鬼,何至於此。"


    張恪愈發的頭痛了,人家連人證都有了。一旦此事鬧開了,朝廷隻要抓住這個鄭融,一番拷問下,就什麽都清楚了。得想辦法先穩住林庭謙等人,然後再找對策。張恪於是道:"我後日會進宮當值,到時候我會將此事原原本本稟報陛下。諸位且先安心等待兩日,如何?"


    林吳二人互望一眼後,拱手道:"那就勞煩張公子了。我等靜候佳音。"說完,拱手告辭,一開門,門外站著的二十來個士子也紛紛向屋內的張恪拱手為禮,而後,相繼離去。


    等人都走後,周通將門關好,急切道:"敬之,你真的要將此事捅到皇帝麵前嗎?那樣的話,二叔他……。"


    張恪抬手阻止他道:"明達勿慌。以我對老師的了解,泄題之事,必定與他無關。我們所慮者,乃是此案會被有心人刻意放大,以至牽扯到老師。依我看,此事估計是瞞不住的,林庭謙等人是不會就此罷休的。而今,我先將他們穩住,再來想個法子,盡可能的把老師從這事兒裏摘出去。"


    "敬之,有什麽辦法,盡可直言,我必全力配合。"


    張恪沉思一會兒後,道:"如今看來,這泄題一事,隻怕是真的了。最理想的情況,自然是不讓這些士子們繼續擴大此事的影響,並在他們將此事擺上台麵之前,查明究竟是誰泄露了考題,然後快刀斬亂麻,處置相關人等,相信陛下和朝堂諸公也不願意這種醜聞被到處宣揚。隻是要想在林庭謙等人失去耐心前查清一切,難度太大了。"


    楊博歎道:"是啊,這幫人可是一肚子火氣了,若兩日後,敬之無法給他們一個滿意的交待的話,天知道他們還會弄出什麽事來。"


    張恪點頭道:"現在我們已經掌握的知情人,就是那個叫鄭融的士子,此人倒是關鍵。隻是……?"


    周通道:"此人當知一旦招認買題之事,他必定得不了好,他應該會死咬著不承認吧?"


    "話雖如此,但若被有心人緊咬住不放,或威脅或利誘,卻也不見得他真能堅持抵賴到最後。而且,即便他拒不承認,然而買題的士子,難道就隻他一人嗎?"


    "終究還是時間緊迫了點,留給我們的操作空間也有限啊。"


    "如今,隻能盡量想個法子,在此事被擺上台麵前,將老師摘出去。"


    說是這麽說,但怎麽做到了?周勃是禮部侍郎,不管是誰罔顧法紀,出賣的考題,身為副主考,發生弊案後,想要完全撇清責任,哪有可能?一向冷靜的張恪,麵對這情形,也不免心如火燎,正是:世事果無常,無謂起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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