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沉臉上帶著笑,眼睛卻惡狠狠得,向他的肩膀打了一拳,“你要是不願意跟我一起,現在就滾蛋!”看於澤輝吃痛的樣子,言早不知道他這還算不算是在開玩笑。


    “好吧,”周滂無奈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我就是有點想不通,你有那麽討厭他嗎?他也沒惹到你吧。”


    “是沒惹到我。”史沉也不管灰塵,坐在桌子上,“但羅鬱她 嘿嘿,你也知道的嘛。”


    哇喔,言早在心裏叫道,沒想到他們當年還有這麽一段。她之前是真的很遲鈍。


    “可也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啊。這是他們之間的事,而且他沒做錯什麽。我們怎麽能欺負一個 ”於澤輝又在旁邊小聲說道。


    言早盯著於澤輝看,他的劉海有些長了,耷拉在額頭上,眼中凝滿了不願。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言早想,如果沒有勇氣去阻攔,光是張開嘴說什麽話,以期待未來讓自己的良心得到解脫,這當然是最簡單不過的了。


    史沉沒再搭理於澤輝,或許他也知道就算於澤輝現在說一些什麽,但等到要做的時候,他隻會跟著他,不會耽誤他的事。


    周滂沉思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言早默默地等著他開口,雖然她在心底隱隱有感覺:他說出的話一定會再讓她的回憶受到傷害乃至 震撼。


    她看著他,直覺他並不是沒辦法回答史沉,而是有很多種備選的方法,正在挑哪一個好。


    周滂的臉上帶著一抹笑,就像他解數學題時終於找出了一個最優解時那種心滿意得的笑。


    那笑在他平凡的臉上,給言早心中增添了些許冰冷。


    等了許久,他終於開口,可言早卻聽不見了。


    她又陷入一片耀眼的白光。


    然後,再睜眼,她來到了校門外。


    言早簡直熱淚盈眶,這是她第幾天被困在校園裏了,或許也沒有過去幾天,但是在她心中好似過去了一個世紀。


    激動很快褪去,眼前刺目的顏色提醒了言早,她現在還在周滂他們的回憶中,就算跑出門了,也沒有用。


    言早環顧一周,她還沒有等到周滂說話呢,自然也不知道他們一群人都去了哪裏。


    現在應該是周五放學後,除了少部分周末也留校的學生,大多數人都開心地結束了一周的住宿生活,大包小包地回家。


    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言早倍感親切。


    這些臉都是正常的!


    她終於又感受到了一回身邊圍繞著普通人,可惜普通人們卻看不到她, 好幾個人衝得太快,直接穿過了她,雖然不疼,但還是讓言早覺得難受又奇怪。


    退到校門旁,言早覺得自己站了好久好久,直到學校裏放學的高峰期都過去,出校門的人越來越少,她還是沒有看到史沉他們。


    如果這是他們的回憶,那他們肯定在不遠處,言早搖搖頭,仔細想他們都會去哪裏。


    史沉對周滂說他不會到現場,是什麽現場呢?


    暫時想不到這個,就猜一猜周滂在哪裏。


    言早可以猜測出一點周滂的心理,無論做什麽事,他肯定不會甘心隻是事情的背麵等待結果。對於有些人來說,掌控事情的所有進程才能讓他們心安。


    所以他現在一定在一個可以看到“現場”的地方。


    言早跑進校園,還穿過了好幾個人的身體,看來這個還是有點用的,言早帶了點得意想。


    不過她又回來了,這次可是她自己心甘情願進來的。


    言早以校門口為圓心向外輻射,推測周滂會在哪裏。


    她停在離校門最近的食堂樓下向上望,看見了食堂二樓有一雙鏡片在閃光。


    是周滂!


    他當然看不見她,但言早可以看見他非常認真地向校外的一個方向看去,眼神很專注,臉上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或許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言早不知道,在剛才他跟史沉商議出如何傷害“他”的時候,他的臉上也是這樣的嗎?像是,把生活中所有的壓抑與不滿都宣泄到無辜的人的身上。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但她當然也知道他們在討論的是什麽, 所有的回憶,終究也逃不過“他”。


    言早順著周滂的眼神向校外看去,2012年的h高還沒有經曆拆遷,周圍門店都圍繞它而成,飯店、書店、旅店 它們紮根於h高,像藤蔓盤纏著樹,一點空隙也沒有留。


    隻除了校門外不遠處的一條巷子,因為過於狹窄,地段也不夠好,所以一般沒人會過去,和h高附近格格不入。


    h高在小鎮裏當然算得上是所好學校,安保也抓得很嚴,言早在這裏待著的半年中,隻有一件事稱得上是醜聞。


    學校沒有大張旗鼓地宣揚,可是被壓抑的消息就被同樣被壓抑的青春期少年少女嘴裏四處紛飛。


    一開始隻是圍繞著“小巷”、“打架”而成的故事,在別人的舌頭上轉了幾轉後又增添上了類似“搶劫”、“強奸”的元素。


    直到再後來,有人在公告欄貼上了幾張照片,照片上沒有太多裸露的事實,明明隻是青紫色的傷痕靜靜鋪在潔白的腿部和脊背上,整個鏡頭還因為掙紮而變得失焦。可它們依舊給如風一般的流言增加了曖昧的可信度。


    然後毀掉一個人。


    言早剛來不久,這場流言就浩浩蕩蕩地開始了,直到他們所有人離開,也其實算不上結束,隻是和這場流言有關的人全都不見了而已。期間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承擔。


    這就是一切的開始嗎?言早不再抬頭看周滂,而是拔腿就跑,她不怕有人擋在眼前,也不怕過馬路時被車撞到,她隻怕又一次看見她沒辦法改變的事實或者真相。


    跑到巷子口,言早反而有些膽怯。


    比上一次還糟,現在她連這裏的人都碰不到了,又該怎麽救救“他”?


    言早走近巷子深處,她聽見了史沉的聲音。


    “這是我哥借我的,怎麽樣,還行吧。”2012年的小鎮高中生不一定都有自己的相機,可以聽出他的語氣中還有些開心。


    史沉拿出一台相機,上上下下地開始擺弄,可還是沒辦法清晰對焦。


    是於澤輝麵目蒼白地接過,說:“ 還是我來吧。”


    明明表現出不願意,可還要一步一步地走向傷害別人的結局呢?言早想去阻攔他,但隻能一次次穿過他們的身體,於是她停下,站在原地冷冷看著他們。


    夏秋交際,天黑得還不算晚,可巷子裏讓言早覺得很是陰冷。


    於澤輝摁下快門鍵,白光在一瞬間點亮。


    顯示屏上,是一具瘦弱的身體,露出來的地方沾染上點點青紫色。


    像是一幅畫。


    連續拍了幾張,雖然大多數都因為於澤輝的顫抖失焦,可史沉還是很滿意。


    “得了,走吧。”史沉走在前麵,和言早擦肩,於澤輝跟在後麵。


    小巷中沒有別人了,言早看見那個倚著牆的影子,他低垂著頭,頭發比她上次看到時短一些,隻到脖子中段。


    怎麽總是,要讓她看見這些狼狽呢?


    言早靠近“他”。


    就在她的手馬上能碰到“他”的臉時,世界卻變暗了。


    第14章


    言早覺得自己下一秒就可以碰到“他”的臉了。


    而且她有種預感,“他”不會像那裏的其他人一樣,被她穿過。


    她可以撫上那張帶著溫度的臉。


    可世界變暗後,她又回到了教室中,眼前是她幹淨的書,耳邊是大課間的喧鬧聲。


    一個不小心就變亮變暗,言早腹誹,如果她內心再脆弱一點,現在估計已經崩潰了。


    她抬起頭向前看,柏嚴還坐在座位上,像羅鬱離開時一樣,他的臉上沒有什麽波動,翻看著她便宜前桌的課本。


    羅鬱不在教室裏。親眼看著自己的朋友死了,死後的朋友還在自己身邊用另一種詭異的方式“活著”,這大概比一開始直接就給她一個不是人的同桌更殘忍。


    何美娜大概是也被她拉走了。


    何美娜雖然不喜歡羅鬱,可從剛才開始她就變得呆呆愣愣,完全沒有之前嘴毒的勁兒,誰拉她走她都不會再在意了。


    史沉和於澤輝都在他們自己的座位上,可言早都不願意往那邊看。


    她剛剛經曆了他們之中不知道誰的回憶, 不管是誰的,都夠讓人感覺惡心的。


    就算她應該沒有資格這麽說,可她還是覺得,惡心。


    出乎言早意料的是,周滂離開他的座位,向她走過來了。


    她很確定,周滂是來找她,而不是找柏嚴的。因為他的眼神很堅定, 雖然他的臉很白,就連走起路來也有些顫抖,但是他一直盯著她。


    周滂的前兩步還有些搖晃,後麵就越走越快,甚至是帶著怒意來的。


    他站在言早的桌子前,問她:“你有沒有被拉入過另一個世界。”他的臉有一些扭曲,好像不願意承認一樣,斟酌著才開口:“ 一個很像回憶的世界。”


    言早不想回答他,抿起嘴唇。


    周滂見狀,又對她好好說話,“那天在食堂,你和金語語也是這樣吧?但你們隱瞞起來了。你不覺得金語語成為了第一個出局的人,和這也是有關係的嗎?”他越說越激動,可言早覺得他隻是在擔心自己,“你如果有過這樣的經曆,還是說出來,咱們可以一起想辦法。畢竟上一個是金語語,這一次就可能是你了。”


    言早在心裏想,我不僅僅經曆過,還全程就在你身邊呢。


    可她還是抿著嘴唇搖搖頭,說:“我什麽都不知道。”


    她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觸。


    周滂失望又憤怒地看著她,言早不僅不回答他,還讓他在激動之下把自己的事情說了出來,他很篤定言早在騙他。


    他還想要再開口,就在這個時候,史沉走了過來,於澤輝跟在他身後。


    史沉拉住周滂的胳膊,讓周滂跟他出去說話。


    言早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麽, 他們也從回憶裏回來了。


    但她還是一臉什麽都不懂的樣子,看著周滂跟史沉他們離開,消失在教室門口。


    而周滂在走之前給言早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眼神,言早感覺無所謂,她確定自己隻在金語語的回憶中是參與者,如果周滂不信,他可以去和金語語討論。


    言早腦子裏又浮現出那句話。


    “真正的任務是什麽?”


    她低聲念出來,剛才被拉入周滂和史沉的回憶中,打斷了她探究這個謎底的過程。


    可言早知道,問題的答案昭然若揭。它和“他”一起擺在他們的眼前,隻要他們承認,甚至都不需要承擔,就可以知道。


    “所以你覺得呢?”


    柏嚴轉過身來,低低地問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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