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三月,草長鶯飛,飛花落處,如同學子們臉上那緋紅的麵容,他們飽讀詩書數載,隻盼著一朝金榜題名,從此青雲直上,擺脫現在困苦的處境,讓他們在這個士農工商的階級裏成為人上人,讓他們回首夜夜挑燈苦讀的辛苦歲月,如今竟然變成了一種欣慰的蜜糖。


    看榜的人絡繹不絕,人山人海,有些人從頭到腳找了一遍看不到自己的名字,仍覺不甘,又再次從後麵再往前慢慢搜尋著,生怕有漏網之魚,錯過了屬於自己的幸運。


    風寒竹看著他們臉上或是絕望或是欣喜的表情,心中暗暗咋舌,這和現代的高考沒什麽不同,不過若不是他和妹妹意外穿越到這個朝代,恐怕過不久也要經曆這殘酷的高考了,他現在心裏什麽負擔也沒有,就算來看榜也是為了自己的妹妹。


    在現代,他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校霸,一心隻想著把相依為命的同胞妹妹保護好就行,而妹妹則不同,她在學校一直是個名列前茅的乖乖女,妥妥的女學霸,如今到了這兒,也立誌女扮男裝也要完成在現代未完成的夙願,如今她已是二九年華,放眼望去,這般年歲的女子都已經結婚生子,她有現代人的思想和眼界,自然不願意安於後宅,做個以夫君為天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婦人,所以一開始便打算從此放棄綾羅綢緞,釵環鬢影,將頭發高高豎起,和哥哥一樣紮成馬尾模樣,索性他們倆長相相似,除身高之外倒也看不出任何端倪,至今還沒有人發現她的異處。


    風寒竹任何時候都注意自己的儀態,主要是當老大當慣了,為了耍帥是容不得身上有一絲褶皺的,然而當他千辛萬苦衝破百萬大軍到達隊伍的最前麵時,他頭上係著的藍色綢帶已經鬆散了,發型都歪到了一邊,長發調皮的跑到了耳朵前麵,他的兩隻手還在推搡著邊上的人,沒空整理自己的發型,隻好眼皮往上一挑,嘴裏呼出一口仙氣,讓那礙事的頭發自己回歸正位。


    然而他並沒有得償所願,反而將發絲隨著他這一口清氣吹到了離他最近的人的臉上,頓時惹得那人連連咳嗽,臉色蒼白的像要背過氣去,風寒竹嘴上說著抱歉,抬眼不經意瞟向他時卻看到了此人的全貌,瘦骨嶙峋,身形削弱,看著他頎長的身形,像跟瘦竹竿似的,那腰肢媲美沈約的瘦腰,如今三月春風還帶著絲絲涼意,感覺他下一秒就會倒下一般,妥妥的男版林黛玉,氣質濯濯如春月柳,如果再穿上一身潔白的鶴氅,便真如飄飄欲飛的神仙子。


    這病弱西子馬上就能羽化登仙,駭得風寒竹往一側退去,可不想沾上這樣一個病秧子,萬一賴上自己可就不好了。


    病弱公子沒有注意到他避嫌不及的目光,相比於這微不足道的抱歉,他聽到的更多是對他的恭維道賀之聲,隻因為他的名字出現在榜上狀元的旁邊,是這次會試的第二名,聽到有人稱他為榜眼,風寒竹的目光也移開了這位嬌咳不止的少年,看向了麵前的紅榜。


    他先是看到了狀元的名諱,頓時心中大喜,隨即生出一股自豪之感,連腰板也瞬間立起來了,指著風幽篁的名字說道,“看到沒,今年會試的狀元是我的弟弟,想要拜帖的找我。”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好像這狀元之名就是他本人一般。


    身邊的學子頓時轉變了風向,一股腦地向他的方向道賀連連,撇下了那個瘦弱的榜眼郎,風寒竹心中感慨,果然是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啊!想當初他們初來這個時代,跋山涉水來到長安,就連祖家的人都不拿正眼瞧他們,如今估計都得巴結著才好呢。


    他順帶著覷了一眼榜眼和探花郎的名諱,榜眼叫殷雲,正是剛才與他衝撞的病西施,如今他看到殷雲已經退出人群,走向了一個不起眼的馬車,說它不起眼是因為那馬車的簾子是灰色的粗布所製,車夫也沒有很盡心地守在馬車旁,蹲到矮牆跟和別人閑聊呢,可見這馬車也是租來的,並不是自家的,殷雲走一步喘三步,也不知道病到何種程度了,他不禁心中可惜,這樣的人估計會很快凋零吧,那一聲歎息竟然無意中溢了出來,一學子問道,“令弟高中,何故歎息?”


    風寒竹本就是灑脫之人,揮揮手道,“這不是想著弟弟高中,而我如今尚是白身,覺得羞愧啊!”


    “那風兄何不試試呢,弟弟如此優秀,哥哥肯定也不會差,”那學子好心的提議道。


    風寒竹搖了搖頭,“那可不行,我這腦子一碰到書本就不轉了,隻會打瞌睡,我打算日後從武,這樣子我和弟弟一文一武,也算是雙株聯璧。”


    “這倒也不差,不過咱們官家尚文不重武,怕是沒有你一展宏圖的機會,”這位學子飽讀詩書,也是為了他好,才多了這句嘴。


    風寒竹點點頭,他有這個想法,自然也了解過,如今他想入軍有兩種途徑,一是征兵製度,也要通過考試,不過很正規,二是募兵製度,這倒沒有太多的要求,相反即使是流民也可以通融,唯一令人無法接受的就是要接受“黥麵”,士兵要在麵部,手臂等地方刻上所屬軍隊的名字,這是風寒竹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對他這個刺頭來說,這就是烙上恥辱的標簽,一輩子都洗脫不掉,打死他都不幹。


    當時他和妹妹探討這種製度時,妹妹顯得很淡定,對他說,“哥哥,如今所屬時代不同,封建是刻在每個人骨子裏的,你我如此不同,隻是幸運的沒有被這時代荼毒罷了,不過即使我們有許多超前的思想,還是懂得藏拙為好,否則會被這個世道所不容,所謂既來之,則安之。”


    風寒竹知道如今想走上從軍之路隻剩下考試這一條路,心裏覺得憋屈,他最頭疼的就是考試了,沒想到不論在哪兒都逃不過去。


    他拜別了眾人,準備離開之際,看到病西施的馬車已經緩緩走出一小段了,一隻纖纖玉手掀開車簾的一角,他並不能窺見其容貌,隻覺得這樣好看的手搭在粗鄙的車台子上真是暴殄天物了,這隻手小巧柔弱,以他閱女無數的經驗,絕不可能是那個病秧子的手。


    他也隻是這麽一想,沒有多在意,走向了自己的鬃色駿馬,身後嘈雜的聲音還在耳畔,隱隱約約間聽到梅潤笙這個名字,他嘴角弧度微微勾起,這不是那個探花郎的名字嗎,他一隻腳搭上馬鐙,然後翻身而上,動作行雲流水,一點生疏也無,這是他來到這個朝代後第一件學會的事,就是學騎馬,要知道他在現代最愛的就是賽車,如今沒了那項娛樂活動,隻能順應時代潮流,好好用上一用這唯一的代步工具,為此沒少摔疼自己的臀部。


    也許是為了與身後這群人劃上一個句號,他不經意的回眸望去,看到本來圍在他身邊的那群人如今眾星拱月般的簇擁著一個紅衣少年,離得太遠看不清他的輪廓,隻覺得他比那個病秧子要正常的多,這就是那位探花郎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閱卷老師的通病,總會將第三名探花郎的寶座給一個芝蘭玉樹,豐神俊秀的美男子,遠遠一觀,確實不俗。風寒竹噗嗤一聲爽朗一笑,然後馬鞭一抽,打馬而去。


    樸素的馬車裏,殷雲手腳冰涼,剛才吹了一會風,早已受不住了,他手握成拳擋在嘴邊,壓抑著一聲聲的咳嗽,茹娘見自家郎君風寒不見好,連忙將簾子放下,又特意壓了壓,本聽聞郎君得了榜眼,高興的想透過簾子看一眼榜院想沾沾喜氣,沒成想一時疏忽忘了郎君的病,她愧疚地用一雙鹿眼看著他,“這大夫開的方子好像不起什麽作用,回去之後還是換了吧。”


    殷雲搖搖頭,“沒什麽大礙,過不久就要入宮了,我還要好好的準備。”


    茹娘知道他性子倔,替他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在我眼裏,你的身體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浮雲。”


    殷雲嘴角溢出一抹微笑,像是淡色芙蓉透出一抹粉,他不愛笑,也不愛說話,但是隻要有茹娘在,他的生命就不是暗色的,生命就還有盼頭。


    看榜的人還有停留在那的,梅潤笙去的遲了,不過這並不耽誤已成結果的成績,他是特意穿的紅裝,裙擺上綴著點點白梅,倒像是作畫似的,他對他的學問一向很有自信,本以為會是第一名,沒想到得了第三,於是他特意看了一下在他名字上麵的兩位,狀元風幽篁,以前他在京城最好的書院讀書,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應該是來自外地的,否則他一定認識,至於病秧子殷雲,他倒是認識,倒不是他和殷雲有什麽直接交集,隻是他和殷雲的堂哥蘭一臣是好友,偶爾聽一臣提及,說他這個堂弟身子骨雖不好,但門風極正,是個當狀元的好苗子,以往一臣說的話沒有不對的,可他看著狀元他人坐,倒想去一臣麵前笑話他也有猜錯的一天。


    說到這個好友蘭一臣,他不姓殷是因為他改了母姓,徹底和父親一家斷了往來,獨自一人生活,隻是這一段過往蘭一臣並不對外人言,隻有他親近的幾個人才知道。


    梅潤笙沒什麽好不服的,隻想好好會會他們,和他們領教文采,得知第一第二名早已離開,他也準備回去告訴家裏人這個喜訊,突然,拐角的柱子旁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衝破雲霄,本來嘰嘰喳喳的環境頓時一靜,顯得那哭聲更加洪亮,梅潤笙的耳膜都要裂開了,他捂著耳朵上前查看情況,一個書生絲毫不顧及形象的坐在地上,也顧不得會不會出醜,就這麽不顧臉麵的淚水橫流,哀慟絕望的神情像是死了家人,然而他知道,能出現在這的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莘莘學子,他猜測著,恐怕是這位兄台名落孫山,承受不住這個打擊吧。


    他想了想,蹲在那人的麵前,聽著他嚎啕的哭聲,從袖子裏摸出一方帕子,“擦擦淚水吧,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這次失敗了,等三年之後再努力就是了。”


    書生帶著哭腔抽噎道,“這不是我第一次落榜了,家裏窮得都揭不開鍋了,我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了,可是我孤注一擲換來的還是一場空......\"


    這遭遇甚是可憐,令人聽得心酸,不知道這番話是不是引起了大多數人的共鳴,很多學子臉上的憂愁如同複製一般,將原本熱鬧的榜院變成了冰冷的刑場,梅潤笙沒經曆過這一切,他家境優渥,生活順風順水,雖然一直走在家人安排好的路上,他也悠然自在。


    他從未體會過老百姓的疾苦,從未感受過挨餓的滋味,以往每次蘭一臣對他說起這些時,他總的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覺得過好自己的人生就夠了,蘭一臣會用無奈的眼神看著他,對他說,“你的家人把你保護得太好了,一旦你出了這舒適圈,你這天真的姿態會被徹底的碾碎,你的人生會經曆翻天覆地的變化。”


    梅潤笙看著書生那發腫的眼神,看著周圍同樣哀戚的表情,他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如果將來他做了官,還是不要按照家人的要求按部就班的生活了,他要走出去,創出屬於自己的一條道路。


    他從兜裏掏出了錢袋,將裏麵的錢盡數倒出,然後拉過書生的手,全部給了他,“我隻帶了這麽多,這幾兩碎銀子就都給你了,若是日後你高中了,將錢再還我也不遲,男兒有淚不輕彈,將眼淚擦擦,振作起來!”


    書生抖著手,顫巍巍的給他磕了一個頭,梅潤笙知道讀書人氣節高,忙扶起了他,書生止住眼淚,嗓音沙啞著說道,“小生江齊嶽,恩公之情我銘感五內,日後一定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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