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好酒……”詭譎道人揮動手臂。


    張武陵四肢驟起,麵色痛苦,“睡覺便睡覺,夢囈不斷,手舞足蹈。”


    張武陵扔掉詭譎道人的手臂,爬地而起,整理儀容,輕踢詭譎道人,“醒醒,天亮了。”


    詭譎道人緩緩睜開雙眼,目視九日,“天不是一直亮著嗎?”


    張武陵不由一笑,“天空如此明亮,虧你能睡得著。”


    詭譎道人仰身而起,舒展腰身,“別說天生九日,就是天地崩塌,道爺也要睡覺。”


    張武陵抬手遮陽,“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詭譎道人一躍而起,抬手遮陽,“好生修煉,力克十大魔。”


    張武陵雙眉微蹙,“此前四魔,已令你我無法招架,如何能力克十大魔?”


    詭譎道人舒展腰身,“那是你的事,與道爺無關。”


    張武陵轉頭而視,“你不想救天下百姓嗎?”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也是天下百姓。我救他們,誰來救我?”詭譎道人痛飲無象酒,“痛快!世間萬物相生相克,九日當空,必有應對之策。何需急躁?”


    張武陵抓住詭譎道人手腕,“走,隨我斬妖除魔。”


    詭譎道人大袖一揮,“道爺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張武陵眉頭緊蹙,“你為何如此鐵石心腸?”


    詭譎道人神情落寞,“救了也要死。千年以來,道爺早已看慣了生離死別。生命終有盡時,何須幹涉?”


    張武陵目視九日,眉頭不展,“難道,就任由十大魔摧殘世間嗎?”


    詭譎道人囅然而笑,“怎麽?你想救世?”


    張武陵默不作聲,詭譎道人搭其肩頭,“小子,救世之路任重道遠。成了,萬人敬仰。敗了,萬人唾罵。你可要想清楚了。”


    “敬仰也好,唾罵也罷,我皆不看重。隻是看不慣好人受苦。”張武陵風輕雲淡,“我遇到了很多好人,不希望他們死。”


    詭譎道人目視九日,“既然你已有救世之意,便隨我去鍾山吧!”


    “鍾山?”張武陵疑惑而視。


    “鍾山,乃是燭龍所居之所。”詭譎道人淡然一笑。


    “我們去鍾山做什麽?”張武陵不明所以。


    “自然是解九日之難了。”詭譎道人張開雙臂,“人可以不吃不喝,卻不可以不眠。九日當空,無法入眠。長此以往,人將不人。”


    “鍾山有破解之法?”張武陵拿過赤雲葫蘆,痛飲一番。


    “自然。”詭譎道人邁出清風觀,“燭龍,人麵蛇身,造化成龍。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化龍之時,蛇皮脫落,化為北荒聖皇旗,可令日月交替,呼風喚雨。”


    張武陵跟隨上前,“我們此行,是為了取北荒聖皇旗?”


    詭譎道人微微點頭,“能不能取到北荒聖皇旗,道爺也不確定。畢竟,誰也不知道北荒聖皇旗,還在不在鍾山。”


    張武陵思索片刻,緩緩開口,“鍾山在何處?”


    詭譎道人手指西北,“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距此十萬裏有餘。”


    張武陵目瞪口呆,“十萬裏……有餘!”


    “嗯。”詭譎道人昂首挺胸,“彼時,道爺自玉京峰而行,乘著紙鶴,飛行數日,才看到鍾山。”


    張武陵駐足,“禦空神行,一日萬裏。縱是如此,也需半月。”


    詭譎道人略顯疑惑,“你要獨自前往?”


    “我何時說,要獨自前往了?”張武陵疑惑而視。


    “天生九日,道爺又不能乘鶴而行。你若禦空神行,道爺該如何追上你?”詭譎道人提壺飲酒。


    “我背你去不就行了?”張武陵雲淡風輕。


    詭譎道人嗤之以鼻,“道爺不需要你背。道爺是頂天立地的男兒,除非倒下。否則,絕不可能讓人背。”


    “你毛病真多。”張武陵麵露不悅之色,“那我們怎麽去鍾山?”


    詭譎道人指向腳下,“走著去。”


    “你沒瘋吧?”張武陵舌橋不下,“十萬裏,那可是十萬裏!連禦空神行,都不能頃刻到達,你卻要走著去。”


    “道爺沒瘋啊!道爺最不缺的就是時日。你選擇了救世之路,自然要看看眾生眾象,以免日後反悔。”


    “我不看!你不缺時日,我缺時日。我的壽命,已不足三年了。”張武陵怏怏不悅。


    詭譎道人雙眉微蹙,反複打量張武陵,伸出左手,仔細掐算。半晌,張武陵疑惑而視。


    “你可算出,我還有多少時日?”


    詭譎道人放聲大笑,“道爺哪裏知道。道爺又不會算人壽命。”


    張武陵欲言又止,再言再止,忍耐多時,脫口而出,“那你算什麽東西!”


    “粗鄙。”詭譎道人搓了搓手,“道爺被蚊子咬了一口,掐一掐,解癢。”


    張武陵氣極反笑,“要走你走,我不走。我不想將壽命浪費在趕路上。”


    “人活著,本就是在趕路,趕向死亡之路。”


    張武陵大袖一揮,“別和我說那麽多沒用的!我不管!我不走!”


    詭譎道人仰天大笑,“區區壽命,何足道哉。隻要服下神血,自會長生。”


    “你說得輕巧。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就沒見過幾個神。”張武陵不屑一顧。


    詭譎道人搭著張武陵的肩頭,“小子,道爺問你,流雲國共有多少城池?”


    “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是流雲國的人。”張武陵雙眉微蹙。


    “那好。”詭譎道人指向山下的村莊,“炎國大約有多少村莊?”


    張武陵一時語塞,仔細回想,“不知,沒注意。”


    詭譎道人微笑而視,“你能記起的村莊,有幾個?”


    “小漁村、綠竹村、靈瀾村、寧靜村。好像就這四個。”張武陵肯定點頭。


    “這麽多年了,你隻記得四處村莊。還沒意識到問題所在嗎?”


    張武陵若有所思,詭譎道人向山下走去,“小子,你來到這個世上,難道是為了趕時間嗎?若是如此,就算給你再多的時間,又能如何?”


    張武陵俯瞰靈欒峰,靈欒峰山勢險峻,奇峰嵯峨,怪石嶙峋,溪流飛瀑,森林茂密。張武陵看著眼前的靈欒峰,長舒一氣,囅然而笑。


    “是也。”張武陵走到詭譎道人身旁,“人活著,是為不留遺憾地離開世間。正如我們每到一處,總想將那裏的美食逐一品嚐,將那裏的美景逐一觀看一般。”


    詭譎道人欣慰點頭,“就是如此。世人認為,到了什麽時辰,就要幹什麽事,這就是世人受製於天道的原因。因天道而行,必受製於天道。”


    張武陵若有所思,“原來,蘇雲師叔早已頓悟。原來,他讓我找到自己的道路,是這個意思。”


    詭譎道人輕撫張武陵肩頭,“好了,小子。義弟已逝,是什麽意思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活出自己的一生,無論是長,是短。”


    “我好像明白了。”張武陵微微點頭,淡然一笑,“就這麽決定了,走路去鍾山。”


    詭譎道人欣慰點頭,二人一同下山,一路上歡聲笑語。不多時,二人便來到山腳下。


    山腳下,一位婦女蓬頭垢麵,依靠在枯樹上,衣衫半敞。她嘴唇皸裂,雙眼無神地看著嬰孩。嬰孩麵無血色,嚎啕大哭。


    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子,滿麵不悅,不停辱罵婦女,“讓你拋下她,你就是不聽!大災之年,帶上這麽個累贅,還是個女孩。現在好了,咱們都得死在這裏。”


    婦女淚流兩行,“她可是你的孩子。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你若不想她活,又何必讓我生下她呢?”


    聞言,男子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婦女臉上。婦女應聲倒地,久久不起。男子擼起袖子,怒目圓睜。


    “我怎麽知道是個女孩?若我知道,早就將她打掉了!若是以前,女孩還能賣給老爺做妾,拿些彩禮做補償。現在,隻能是累贅。”


    婦女默不作聲,緊緊地抱著女嬰。男子抬腿踹向女子,女子翻滾在地,女嬰滾落。男子快步上前,抱起女嬰,舉過頭頂。


    張武陵拔出慕嫣劍,詭譎道人抓住他的手腕,微微搖頭。婦女驚恐搖頭,連滾帶爬,衝向男子。


    男子視若無睹,重重將女嬰摔下。哭聲頓止,婦女跪倒在地,久久不言。男子啐了一口,向著婦女走去。他拉起婦女,麵色平靜。


    “我這是在救你。沒了這個累贅,咱們都能活下去。”男子極盡笑意,“一個孩子而已。等世道好了,咱再多生幾個。”


    婦女沉默不語,生無可戀,“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哈哈哈……”


    男子笑容頓失,耐性全無,坐到樹下,昏沉睡去。婦女看著地上的女嬰,時而欣喜,時而哭泣。


    少頃,男子四仰八叉,鼾聲如雷。婦女走到他的身邊,抱起一塊石頭,重重砸下。男子慘叫一聲,婦女獰笑不止,連連重擊。


    刹那間,腦漿迸射,血流如注。張武陵眉頭緊皺,詭譎道人麵色平靜,提壺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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