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偶遇


    眼看著烏雲密布,轉眼間天色驟黑。


    “鹿安少爺,我們現在哪兒?還得走多久到福山?我怎麽感覺方向不對?咱們來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子翻山越嶺啊”素稱吃苦耐勞的陰六也發出了疑問。


    “來的時候坐在馬車裏,還能看到路?”鬼知道現在哪兒呢。張鹿安也很鬱悶,明明以太陽為坐標,一直向東走的,怎麽突然之間就烏雲密布了,走著走著竟然進山了。開始還以為是類似於朱高山之類的山丘,可是天快黑了,越來越不對勁。


    因為山越來越高了,林子越來越密了,偶爾傳出來的貓頭鷹的叫聲令人寒毛直豎。


    張鹿安不得不承認,他們迷路了。


    眼下肚子饑餓,體力也快跟不上了,再走下去,後果難料。


    張鹿安於是和陰六停下來在大樹下休息。


    可是肚子空癟癟的,怎麽休息,也沒體力啊。


    “砰”“啪”一聲驚雷,驚醒了張鹿安,這如果在樹底下躲雨,那不得直接報銷掉啊。趕緊拉著陰六往空曠處跑。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跑著跑著,沉悶的大雨嘩啦啦的下下來了,把張鹿安和陰六淋成了落湯雞。


    好像上天開了一個小玩笑,大地還沒有喝飽,天空就雲收雨霽。


    這下完了,如果兩個人不趕緊找個地方把頭發和身上擦幹,同時換身幹燥衣服,在這深山老林裏,恐怕輕則發燒感冒,重則可能因為身體失溫而斃命。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正當他們頗感無助的時候,一個背著一捆柴火,頭戴蓑笠,肩披葦衣的人走過來,來人蹲下問道“兩位小兄弟這是準備去哪裏啊”


    張鹿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作揖拜見“稟告長者知曉,晚輩確實迷路,眼下正不知往哪兒走,腹中饑餓難耐,懇請老丈能夠容留我等一晚,並請配以飯食,萬分感謝”


    來人看著被淋的濕漉漉的兩個人,終於惻隱之心還是戰勝了防備之道,說道:


    “你們跟著老漢走吧”。


    棲霞東邊某處山林的山腰處,三人走了約一刻鍾就來到了一個草堂。老者打開竹製籬笆門,帶著兩個人進入院子。鹿安看著前院子裏有四個大水缸,都是沒有蓋子的;院子西邊則有一個三角龍門架,就是用三根硬木從三個方向支撐住,龍門架上方綁著一個巨大的麻袋,裏麵估計裝了沙土,顯得沉沉的。


    張鹿安想不到這個古人難道還練習拳擊?還想到處轉轉,但是被老者喊住了。


    老者指著旁邊搭建的廚房,讓兩個人過去。


    然後自己從窗台邊摸到了一個鐵盒,打開鐵盒,拿出了一點火絨,打著了火,就著微微的火光,拽出一把幹草點燃後塞進灶下。然後依次放入樹枝和幹木,火光漸漸大起來了。老者吩咐稍微年長的陰六再去多打幾桶水,一來兩個人先洗個熱水澡,洗去身上的汙穢。他再煮點薑湯讓兩個人喝。


    又進屋拿出了兩套幹衣服,兩件褻褲讓兩個人換上。


    張鹿安和陰六按照老者的吩咐,先是衝洗了澡,然後拿著幹布把全身擦幹,喝了一大碗薑湯,頓時感覺熱氣上湧。


    然後兩個人幫著老者再次把水缸裏的水打滿,再在灶下燒火,煮了一鍋稀粥。兩碗稀粥下肚,那真是一種滿足。


    稀粥隻能墊肚,聊勝於無。


    張鹿安借著上廁所的機會,又把後院轉了一下,一轉更是嚇一跳,隻見後院有一塊方形空地,未種任何農作物,屋簷下卻擺著一排兵器,刀槍棍棒戟都有。稍遠一點還有兩排站馬樁。


    張鹿安自忖:原來武俠小說中說的是真的,行走江湖最怕碰見的不是一般壯漢,而是那種孤兒寡母、老嫗樵夫,趁人不注意突然致命一擊才是可怕的。


    張鹿安還在遐想,突然背後有人拍了一下,張鹿安嚇了一個機靈。回頭一看,是陰六。陰六告訴張鹿安“這些都是練武用的,師傅(丘無極)曾經跟我們說過,可見老人家也是一個武者”。


    “我怎麽沒有見過你們用這個練武?”


    “鹿安少爺,你也沒有跟著練過一天啊。你那個時候傷勢還沒有好透,你也不樂於練武,開始還覺著新鮮,後麵連觀看都不看了”


    打人不打臉,這個陰六說話也太直接了。張鹿安沒好氣的走回房間,老者已經把房間給收拾好了。


    “這間原是老漢女兒的房間,現在女兒已經嫁作人婦,就空出來了。老漢都已經收拾好了,小友二人可以將就一晚”。


    “多謝老丈成全,晚輩鹿安感激不盡。”


    老者看著鹿安欲言又止的樣子,笑嘻嘻的問道“是不是覺得此處並不一般?”


    張鹿安大方回應道“是的,但是對於我倆來說肯定是友好的。我感覺您一定是個武術大家”。


    老者哈哈大笑“大家稱不上,隻是偶然習得一絲傍身之技罷了。你們二位是從何處而來?又準備到往何處”


    張鹿安自我介紹道“晚輩姓張,名鹿安。這個是我的玩伴陰六,我倆都是南直隸人士。先故右都督張公可大是晚輩的堂叔……”接著就把一路的經過,如何被騙入軍營,大軍又如何失敗,自己又是如何逃出,又是如何逃到此處說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者拈須自吟,不住的點頭。“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紀倒是口齒伶俐,邏輯清晰,言語得體,看來果真大家之後”,


    “晚輩不敢當。敢請教老丈名諱”


    “老漢姓胡,名壑,字登選,乃北直隸滄州人士,崇禎二年逃難至此”。


    “滄州不是號稱北地糧倉嗎?倉廩實而知禮節,滄州一帶尚武成風,當年是遭受到水旱災害了嗎?”


    “非也,是建奴入侵所致。建奴非人哉,真正的率獸食人,見人就殺,見物就搶。一家之中七口人均遭殺害,族中熟人更是被擄掠殆盡。老漢時在鄰鎮訪友,待返回時,建奴已經揚長而去,老漢遍搜全村,才在廁所裏搜到已經昏迷的女兒。天可憐見,至少不讓老漢徹底絕後”胡壑說的雲淡風輕,仿佛說的是別的事一樣。


    但是張鹿安知道的,這種傷痛是內心裏一塊傷疤,揭開一次就更加疼痛一次,於是趕緊道歉“胡老丈,抱歉,晚輩唐突了,勾起了您老人家的傷心往事”。


    “無妨。老漢來到此地後,無以為生,就開館收徒,倒也活的自在。如今女兒也得配良人,老漢別無顧慮。你們剛才見到的都是練武器材,蔽處雖然簡陋,倒是也曾廣羅門徒。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徒兒們已經紛紛離館了,但是偶爾逢年過節的還會來看老漢”


    兩個人正說話間,突然門外傳來爽朗的笑聲,胡壑聽到笑聲,瞬間麵露喜色。


    張鹿安趕忙站起來朝門外望去,隻見一行四人,為首的一人,身高體壯,麵寬黝黑,下巴一縷紛亂胡須,胳膊粗壯,恰似“胳膊能跑馬”。左側一人,麵容看上去很相近,隻是略微瘦削。後麵跟著的兩個,一個禿頭,跟和尚的區別就是頭頂沒有點戒。一個滿臉絡腮胡,看上去就凶神惡煞。


    來者看到張鹿安兩人,瞬間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麵對胡壑下拜“徒兒見過師傅”。


    胡壑說道“快快免禮,於七、於六你們幾個趕緊起來”


    為首的於七笑著道“師傅,您老人家又新收徒弟了?”


    胡壑道“非也,萍水相逢,但見饑疲,順手相助爾”


    張鹿安此時頗為震驚,根據既往所學,此時又是棲霞,難道此人就是明末名噪一時發動於七起義、後麵又自創螳螂拳的一代宗師本尊?那麽他的師傅,豈不是也是武術名家?


    就在那一刹那,張鹿安做好了決定,趕緊順杆去爬,立刻跪下拜見胡壑“晚輩仰慕胡前輩久已,願為階下灑掃弟子,還請前輩能夠收晚輩為徒”。


    胡壑笑道“你倒是頗能順杆爬,你我剛相識幾個時辰,何來仰慕許久之說?莫不是誑人?真是小滑頭”


    張鹿安卻一本正經道“敢問來者可是於七,於孟熹”


    於七此時正值25歲,兩年前剛中了武舉人,見到此少年直接稱呼名諱,隱隱有一絲不快。隻是點頭稱是“怎的,你這小鬼頭也聽過本人名諱?”


    “那就是了”張鹿安自忖。也不管於七,而是繼續向胡壑叩首道“前輩明鑒,前輩如是低調為人,晚輩之前實是未知,但是倒是清楚於七、於六拜師胡師,練得一身好武功。專事鋤強扶弱,行俠仗義,這登萊一郡誰人不知,何人不曉?”


    “既如此,那你應該參拜我的徒兒於七,幹嘛要拜老漢”


    “前輩明鑒,晚輩認為您能教出如此優秀的徒弟出來,想必您更勝一籌。而且於大哥的某些做法,請恕晚輩未敢苟同,因此晚輩鬥膽,懇請您老人家能夠破例,收下徒兒”。


    胡壑還是笑著並未應聲。於七倒是微怒道“咱家做事自有分寸,不知你這個小鬼頭認為哪裏不合道理”


    張鹿安看著於七從人肩上扛的米糧和手裏拎著的魚肉和酒缸,咽了口水,接口道“於大哥,您四位傍黑而來,想必還未曾吃飯吧,就讓在下給您幾位做個飯吃,咱們邊吃邊聊”


    “君子遠庖廚,你這麽大了還沒有入庠?”一個從人道。


    古人稱學校為庠,入學即入庠。


    張鹿安笑著道“孟聖有雲:君子遠庖廚。並不是教人不要下廚房,本意是對於有血氣的東西你都不要去殺它,推崇的是不忍之心,不要造過多殺孽。未請教幾位名諱?”


    於七無奈看著胡壑,胡壑笑著擺下手。於七隻好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族兄於六,這兩位是我的好友李和尚李應詳,地煞虎曹良臣是也”。


    張鹿安趕緊一一躬身見過,隨後從他們手裏接過菜肴,喊著陰六一起進入廚房。


    於六自作主張跟著一起進入了廚房。


    於七則和三人再次見過了胡師傅,幾人在一起暢聊起來。


    於六但見張鹿安一頓操作,陰六傳火,張鹿安安排於六幫著一起洗菜刨魚,於六也照做了。畢竟缺少材料,張鹿安隻能照著現有的食材做。


    張鹿安先把難熟的菜放鍋裏煮,再炒菜,最後做湯。這樣的話,不至於耽誤時間,時間分配合理,不到一個時辰,七菜一湯做好了(韭菜雞蛋、蒜泥黃瓜、油燜大肉、紅燒魚、蒸茄子、手把羊肉、豬肉白菜燉粉條和鮮魚湯)。


    當三人把飯菜端上來時候,胡壑不住的點頭稱是。


    於七素來豪爽大氣,之前稍許不快早就拋之腦後。眾人紛紛夾菜品嚐,大叫好吃,比很多飯館裏做的都好吃。眾人因而對張鹿安的感觀在變好。


    眾人紛紛端起酒杯致敬胡壑,張鹿安裝著微怒的樣子“怎麽,就允許你們喝酒,我倆就不能喝酒吃肉嗎?”


    於六解釋道“你們倆身體還沒有長成,喝酒傷身,不利於長身體”


    張鹿安道“平時我等是不飲酒的,但是這不是遇到了諸位了嗎?酒逢知己千杯少,如何能夠少的了酒這個媒介”


    於七大笑,“好好好,給他喝”。於六無奈,給張鹿安和陰六分別倒了半碗,張鹿安也沒有說什麽,拉著陰六站起身來,朝著胡壑致敬道“胡前輩,感謝您的收留和幫助,又讓我等見識到了這登州的英雄豪傑們,晚輩不慎感激,這第一碗酒敬您”說罷一仰而盡。陰六學著張鹿安的樣子喝了。


    張鹿安覺著這酒就跟後世那種米酒一樣,酒精含量太低了,他喝過後一點事也沒有,還感覺微微有些甜。可是陰六就不同了,搖晃了兩下竟然倒下了。


    旁邊的於六趕忙接住,並把陰六給扶到床上歇息。


    張鹿安張口道“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想我那伴當也是重情之人啊。來來來,麻煩於六大哥再給小弟倒上一碗”


    於六無奈,隻能再次搬起酒缸加了半碗。


    張鹿安又端起來,繼續厚著臉皮朝著胡壑道“前輩明鑒,晚輩真心求學,希望能夠收下徒兒”。


    於六、於七等人紛紛看著胡壑。


    胡壑卻擺擺手道“老漢看汝非尋常之人,但是老漢一年前就已經罷館停止授徒了,老了,再授徒就是沽名釣譽,誤人子弟了”


    張鹿安還是堅持,胡壑無奈,隻能道“你如果真的想學,倒是不必在意那個什麽師徒名分,有空的時候過來,老漢倒是可以舔著臉,傳授一二護身本領,也好過強身健體而已”。


    張鹿安頓時大喜,趕緊下跪拜謝“弟子拜謝師傅!在下見過於六師兄、於七師兄,見過李、曹兩位好漢”。


    胡壑還想再說,想想又笑笑搖搖頭,隨他去了。


    “哈哈,你可真是機靈鬼啊。來,我倆喝一個”於七大笑著舉杯。


    張鹿安趕緊雙手奉杯,致敬諸位。


    轉眼之間,已經喝了一圈了,雖然於六每次都是倒了半碗,可是張鹿安這酒量也是超過了這個時代的常人了。


    於七借著酒勁問道“小師弟剛才說咱家做的很多事,你是無法苟同,不知是何意啊”


    張鹿安拱手道“於師兄身家豪富,卻能夠體恤百姓,深負古之俠義之風,尤為難能可貴。隻是以於師兄,爾等的一身本領,為何不想著報效國家?”


    於七尚未回答。旁邊的地煞虎曹良臣接口道“報效國家?大明嗎?大明朝堂混亂,當今皇帝好壞不分。這前有毛文龍、袁崇煥,後有張可大、欒巨金等,這朝廷有朝廷的格局、官府有官府的樣子嗎?就算一身本領,空有報國之誌,哪裏會有報國的餘地?”


    李和尚李應詳接口道“咱看呐,這大明準是快要亡了。西南的奢安治之亂還在繼續,雖然叛軍已經勢微,但是仍然牽製了西南五省的兵備力量。東北建奴又逐漸發展壯大。外患已經足夠大,內亂又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官軍早已經疲於應付了”


    於六道“我們兄弟二人並非不願意報效朝廷,實際上七弟的父親,也就是我二叔於諱可清,還是在抗金戰場上為國捐軀。可是撫恤稱號等事宜到現在也沒有落實下來。七弟兩年前也曾中了武舉,如今也是丁憂在家,三年之期即滿,越明年就可能複出”。


    “隻是真不知這個朝廷有什麽值得報效的地方”於七也很無奈的說道。


    “確實如此,朝廷不仁,但求保境安民罷了。隻是如今李、孔叛軍肆虐,登萊老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是保境安民也不可得了。福山城估計此時正在被叛軍進攻下搖搖欲墜,可憐福山百姓還在煎熬中,如果能夠能有忠義之士前往解圍……”張鹿安把自己的詳細經曆又述說了一遍,希望能夠大家的共鳴,看看有無人脈可以連通西線官軍前來解圍。


    可是大家的反應平淡,並無過多反饋。


    是夜,暢聊,扯東扯西。


    酒後之言莫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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