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縈之夢裏翻過的斷斷續續的劇本片段裏,她和京城裏的太子爺未來會有長達六百章的對手戲。


    雖然因為現在年紀沒到的緣故,許多章節的描寫被屏蔽,隻能看到一整頁的口口口口口……


    但口口口本身已經代表了很多含義了。


    劇本裏對太子的簡潔描述也顯露了此人的性格。


    劇本裏的原句如此寫道:


    ‘太子此人,身長八尺,性冷峭酷烈。喜烈馬,愛淳酒,好美人。”


    別的不說,‘好美人’三個字,可不正是和劇本裏一堆的口口口口口對上了。


    倒是魏王信裏的‘斯文儒雅、中等身材、性好雅樂’的太子殿下,和劇本裏的人設完全對不上。


    隻有兩個可能。


    要麽是劇本裏關於太子的描寫全錯了。


    要麽是魏王的信裏寫錯了。


    小池縈之糾結地想了幾天,終於鼓足勇氣,跑去問她的父親。


    她雖然沒見過京城的太子殿下,但她父親南征北戰了這麽多年,肯定見過太子的嘛!


    隴西王果然見過。


    小池縈之找了個酒後大醉的機會,總算從她爹嘴裏掏出了點東西。


    “太子殿下啊……”隴西王眯著眼,給自己又倒滿了酒,在滿桌的殘羹冷炙中回憶當年,“想當初陛下抱著他見軍中老兄弟的時候,太子還沒有馬背高……一轉眼就長大嘍。哎,物是人非哪。”


    “長大後有多高?有沒有身長八尺?”小池縈之把酒杯送到老爹的嘴邊,追問道。


    隴西王眯著眼想了好久:“……長大後,比馬脖子高了。”


    小池縈之:“……”用馬做身高參照物是什麽毛病?


    她不死心地追問,“那太子的性情喜好呢,是斯文儒雅,喜好雅樂?還是好烈酒,愛美人?”


    醉酒的隴西王突然暴怒起來,一拍桌子喝道,“小丫頭趕緊閉嘴!你最近為什麽一直追問太子的喜好,再問下去,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看看魯王的下場!他連自己的兄弟都能下手,你以為他動不了你這小小的藩王世子嗎?”


    小池縈之:“……”


    老爹酒後吐了真言,但她並不想聽到這些朝中秘密啊……


    酒醒後的隴西王極為懊惱,嚴令女兒千萬閉緊嘴巴。


    小池縈之當然乖乖應下了。


    想起了跟這位可怕的太子同住在京城裏的魏王殿下,她心裏的同情加深了許多。


    再怎麽說話行事討人厭,畢竟是個才十幾歲的少年,小小年紀丟了性命,動手的還是自家親大哥……聽起來好可憐的。


    她借著這次難得的酒後失言的機會,從父親那裏討了一次額外通信的機會。


    隴西王府派出了專屬信使,快馬加鞭,不停沿路驛站,避開耳目,直接把小池縈之的信箋送到了千裏之外的京城魏王府。


    為了表示事態緊急,她還專門在信封外麵貼了一根五彩斑斕的公雞大羽毛。


    信紙隻有薄薄的一頁,紙上隻寫了兩行狗爬似的大字:


    “當心狗太子。


    他不是好人。”


    這封同樣寄予了許多期待的書信寄出去以後,小池縈之扳著手指等待回信。


    這次的回信更快,不到一個月就來了。


    京城來的信使換馬不換人,一路疾馳千裏,風塵仆仆地趕到隴西王府,親手送上了魏王的回信。


    “我家王爺囑咐,京城到隴西郡相隔千裏,若是書信走驛站的話,沿路不知道會被多少眼睛盯著,往來多有不便。從今往後,魏王府會專程遣人前來隴西,送達我家王爺的手書,並當麵取走池小世子的回信。”


    小池縈之被京城裏的排場震驚了。


    老爹好歹也算是封疆裂土的一方藩王,難得送個一次性的快遞,還是她苦苦求來的,從老爹的描述裏,要打通許多關節,感覺是一件挺麻煩的事。


    京城裏的魏王一句吩咐,直接永久承包了以後的兩地三千裏快遞……


    突如其來的永久快遞安排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就連隴西王也無話可說。


    他揮揮手,示意小池縈之留在書房裏現場寫回信,別讓遠道而來的魏王信使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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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縈之寫信的時候,為了表示避嫌,隴西王自己都退出了書房。


    “京城局麵複雜,魏王殿下根基不深,他今日對你的這份信重,卻不知將來對我們隴西王府是福是禍。”


    信使快馬出門後,隴西王憂心忡忡地對小池縈之說了心裏話。


    小池縈之卻比她老爹篤定得多。


    “我們不會有事的。”她仰著頭對她父親說,“希望魏王那邊不要出事吧。”


    隴西王歎了口氣,換了個話題,“對了,魏王殿下此次的回信寫了些什麽。拿給我看看。”


    小池縈之卻把薄薄的信紙藏在了袖中。


    “父親還是別看了,”她實誠地說,“看了怕你氣死。”


    魏王殿下花費了大筆人力物力安排的千裏快遞,隻送過來十六個端麗小字:


    “一筆爛字,不堪入目,務必勤練,早日雪恥”


    她費了大力氣秘密把書信送到京城示警,不過是字寫得難看了點兒,就‘不堪入目,早日雪恥‘了。雪你大爺的恥。


    這十六個字實在言簡意賅,槽多無口。


    她對著信紙想了半天,奮筆疾書又花了半天,洋洋灑灑寫了足足兩三千字,都是想到哪裏寫到哪裏的平涼城起居日常,寫滿了十幾張信紙。


    最後結尾時才寫了畫龍點睛的一句:


    “字醜不要緊,看習慣就好。殿下看習慣了沒有哈哈哈哈”


    不管大人們心裏如何打算,相隔千裏的兩邊從此頻繁走動了起來。


    身處京城的十三歲的小少年,身在西北封地的八歲的小娃娃,兩邊亂七八糟的通信居然持續了五年。


    等到池縈之自己也長到十三歲,成了旁人眼裏的半大少年郎的時候,她照常回複了一封想到哪裏寫到哪裏的書信,由魏王府的專屬信使送去了京城。


    然而,這次京城的回信卻遲遲未至。


    白等了一整個月後,池縈之實在撐不住了,開口問了她父親。


    隴西王麵色鄭重地對她說,“五年前失蹤的魯王殿下的屍骨找到了。追查凶手也有了些線索……具體的你別問,總之京城最近不太平。若是魏王殿下那邊不回信,你也不必再寄信過去了。”


    “哦……”池縈之雲裏霧裏地點了點頭,出去了書房。


    大半個月後,當她再次收到魏王來信的時候,心裏其實挺高興的。


    有信來,說明人還活著嘛。


    魏王比她大了五歲,雖然年歲未到二十,卻已按皇子慣例提前加了冠,書信裏早不畫鹹鴨蛋小人了。


    字跡也從少年時工整的正楷字,變成了如今的一手翩若遊龍的行草體。


    隨便提了些京城日常之後,信裏末尾平淡地提了一句,“太子殘害手足,證據確鑿,已於上月被廢,秘密圈禁離宮。”


    或許是先寫好了正文放著,過了幾天又臨時加了幾句,書信末尾的墨跡顏色和字跡筆法都有不同,以更加狂放的飛白體寫道:


    “你當初沒有說錯,此人實乃狗太子也!”


    池縈之:“……”


    她呆立在原地良久,精致的桃花箋從她的手裏滑下,飄落地麵。


    京城裏的太子居然被廢了。


    她現在才十三歲。


    那……等她長大以後,京城裏和她有六百章對手戲的那個太子……究竟又是誰!


    等她回過神來時,周圍寂靜無人。


    往常立在門外安靜等她回信的魏王府信使居然不在。


    她急忙出了屋子,詢問院子裏灑掃的小廝們。


    眾人紛紛垂手道,“回世子爺的話,方才那位外客本來在門邊等著的,被王爺派人召去了書房。”


    池縈之難得焦躁起來,快步奔去父親的書房,想要當麵詢問京城的動向,下任太子的可能人選到底有哪些。


    外書房所在的院子垂花拱門兩邊,按慣例把守著兩位大劍師級別的高手。


    見了池縈之過來,兩人拱手行禮,默不作聲地讓開了通路,放世子進門去。


    池縈之往順著石子小徑走了幾步,繞過外書房窗下,房裏兩人的說話聲從半敞開的窗戶處流瀉了出來:


    “……前太子雖然被廢,東宮之位並未空懸太久。卑職離京前夕,聖旨已經頒下,冊封我家殿下為太子,入主東宮。王爺再耐心等待數日,京城的邸報應該就會傳來隴西郡了。”


    書房裏沉默了一會兒,隴西王壓抑著激動的嗓音響起,“果然是魏王殿下入主東宮?消息可屬實?這是池某近幾年聽到的極好的消息了。”


    那信使的聲音裏也帶了笑意,“消息確鑿無疑。”


    頓了頓又道,“我家殿下和貴世子年幼交好,如今殿下被立為儲君,世子必定前途無量。”


    “哈哈哈,好說好說。多謝吉言。”隴西王放聲大笑。


    信使又道,“卑職臨行前,我家殿下雖沒有明示,但言語中似乎有些籌劃。不知王爺可有打算讓世子去京城曆練幾年?世子曆練好了,將來也好委以重任哪。”


    隴西王的笑容不知不覺淡了些,“出去曆練的事……她年紀還小,目前還沒有安排……”


    哐當一聲,雕花窗框被人撞了一下。


    隴西王的眼角一跳,瞄到了窗外呆立的纖細人影,繃緊的神色鬆弛了下來,他對窗外招了招手,“懷安。你來了。”


    他當麵叫著兒子的名字,示意池縈之進去。


    池縈之走進書房的時候,神色僵硬,腦袋都是木的,撞散了珠簾而不自知。


    她對魏王府信使的行禮視而不見,問話的聲音仿佛夢遊一般。


    “新太子……這麽快,已經冊封了?”


    魏王府信使見慣了這位小世子沒心沒肺的模樣,以為她高興瘋了,帶著笑又陳述了一遍,“京中廢立太子之事,暗中其實已經準備了許久,一旦正式發動,便勢如破竹,短短數日裏定下局麵。如今聖旨已經公布天下,邸報也發往大齊各處邊關,可以說萬無一失了。”


    池縈之唇色發白,又喃喃問了一句,“冊封的新太子……是魏王殿下?”


    信使笑道,“正是與池小世子自幼交好的魏王殿下!”


    幾句對話下來,信使終於看出池縈之的臉色不對了,“世子可是身體不大舒服,臉色怎麽如此蒼白?”


    池縈之花瓣般的嘴唇翕動了幾下,露出了欲哭無淚的神情來。


    “竟然是他?”


    她混亂地站在書房裏,尾音顫抖。


    “所以,是你們家魏王殿下……成了狗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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