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事需由建安侯府操辦……邱宏遠說這話是有理由的。


    他們邱家遠在匯州。如今天氣熱了,屍身就算運過去也腐爛了。而他回京剛一天,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說一句“人生地不熟”都不為過。


    他要怎麽操辦後事?


    這不是在你們建安侯府的地盤嗎?她不是你們大姑母嗎?你們操辦一下後事又怎麽了?


    時雲起聞言,半點不動怒,隻淡淡道,“既然邱家是這個態度,那一切便由我建安侯府作主吧。”


    邱宏遠鬆了口氣,心裏又呸了一口。時氏臉真大,還主母規製入邱家祖墳,想什麽美事!


    但聽時雲起吩咐下人,“把大姑母和表妹的屍身抬到官府門口去擺著。本世子倒要看看,邱家主母的後事到底該誰管?”


    邱宏遠目瞪口呆,“等,等等……”


    建安侯府現在行事這般不講究了嗎?怪不得時氏都不住在娘家,被趕外頭住去了。


    他身邊的小廝懷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侯府這臉麵……嗬,也是不打算要了。”


    一直沒說話的侯府主母魏采菱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淡淡發話,“掌嘴!”


    她身後的邢媽媽便是利落從主母身後走出來,上前對著懷宿的臉就啪啪兩耳光,“主子說話,幾時輪得到一個下人插嘴?”


    邱宏**素最寶貝這個懷宿,頓時急了眼,“這又不是你們家的奴仆!建安侯府好大的架子!”


    魏采菱這才抬起頭來,正色道,“第一,你們如今腳底下踏著的,正是我建安侯府的地盤,自然遵的就是我侯府的規矩;第二,你如今還是我們大姑母的丈夫,算得上我們侯府的親戚。既然你們不會管教下人,那我也不介意替你管管。”


    這便是時安夏教她的“立威”。


    邱宏遠被兩個小輩你一言我一語落了麵子,那種被時婉晴壓迫的屈辱感又隱隱上頭了。


    他起伏著胸膛,怒氣衝衝,“原本我還想與你們好言相商,如今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魏采菱笑不達眼底,“所謂好言相商,就是侵吞我們大姑母的嫁妝,叫我們為了臉麵不要到處言語罷了。大姑父隻怕是想多了,這樣的好言相商,確實完全沒有必要。”


    邱宏遠豁然起立,“好好好!你們就把屍身抬去官府門前擺著好了!到時看是你們建安侯府丟人,還是我們邱家丟人!這妻,我休定了!”


    魏采菱淡淡道,“你要休妻,就得證明你妻子與你二弟苟合。若是查實,沒有這回事,你就是誣告,我建安侯府一定不會讓你從獄中走出來。”


    時雲起嫌棄這門親戚的表情毫不掩飾,“本朝律法,誣告乃重罪,誣陷也是重罪。誣陷導致他人死亡,判絞刑。”


    邱宏遠呼吸一窒,心顫不已,連同手和腳都抖起來。


    他想到自己家如今在京中一點勢力都沒有。


    若侄女真是皇上剛親封的公主,京中官員哪個不是官官相護,拜高踩低,那他邱家哪裏還有一丁點勝算?


    又聽侯府主母道,“若查實有這回事,許你休妻。行,依照北翼本朝律法,凡和奸者,杖責四十,男女同罪,另,男子處以宮刑。反正我們大姑母已經死了,你二弟活罪難逃。那你最好祈求你們邱家的長輩還能給你留條活路。”


    邱宏遠心涼到底。


    他們邱家老爺子若是知道他覬覦媳婦的嫁妝,拚死休妻,還陪進去個二弟,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他咬了咬後槽牙,敗下陣來,“那你們說,要我怎麽做?”


    時雲起冷冷吐出兩個字,“厚葬。”


    魏采菱接下去,“按大姑母的遺願,以主母規製入邱家祖墳。你們原先邱家的祖墳又沒遷去匯州,本來就在京城。”


    邱宏遠這才想起,對啊,邱家祖墳原本就在京城。可就這麽答應下來,他實在有些不甘心,便是道,“可以厚葬,但我有個條件。你們建安侯府得替我在京中謀個職……”


    時雲起偏頭問魏采菱,“現在天黑了?”


    魏采菱柔聲回話,“天沒黑,他做白日夢呢。”


    邱宏遠:“……”他現在非常討厭跟這樣的孩子們打交道,還不如老一輩懂事。


    魏采菱道,“若是大姑母沒走,你提出這要求,沒準我們還能考慮一下。如今嘛,你們邱家最好把後事風風光光辦了,否則別說你要在京中謀職,就算要在京中居住,都難有立足之地。與侯府為敵,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


    這就不止是立威了,已是赤裸裸的威脅。


    邱宏遠帶著一肚子怨氣,準備回府操辦起來。晦氣死了!剛入京就辦後事!


    他帶著小廝穿過遊廊準備出去時,竟看到邱紅顏滿臉淚痕地跑過來喊,“父親,帶女兒回家吧!”


    “紅顏?”他差點忘了這裏還有個女兒,“你怎麽在這?”


    邱紅顏低著頭哭唧唧,“父親,早前女兒打爛了一個很貴的花瓶。那花瓶價值三千兩,母親不願意賠錢,就把女兒放在侯府做事抵銀子了。現在父親既然來了京城,定然能把這三千兩賠了,帶女兒回家吧?”


    嫡母已死,空口白牙。山高海闊任我飛,三千銀兩任我吹……父親,快給錢!


    邱宏遠仿佛腦袋挨了一記重錘,氣個半死,“三千兩?一個花瓶!我哪兒有銀子替你賠!”


    “不賠銀子女兒就不能跟您回家啊,父親!女兒想念您,想念姨娘。女兒很快要及笄了,還得議親嫁人呢。”


    邱宏遠自踏進侯府,就沒順心過,“你一個姨娘生的女兒還議什麽親!自己犯的錯,自己解決!我沒有銀子,一兩都沒有!”


    賠錢貨!滾滾滾!煩死了!


    “父親!”邱紅顏淚流滿麵,哽咽道,“您這是要永遠把我抵給海晏公主,賠那三千兩的花瓶嗎?”


    邱宏遠正在氣頭上,用手指著她,“你最好是能自己抵了那三千兩,我一個子兒也不會為你掏!你們這一個個的,沒一個省心!氣死我了!”


    北茴冷臉遞過來一張紙,“大姑老爺,您要是不替紅顏還那三千兩銀子,就把這張契約簽了。往後紅顏的生死就不用您操心了。”


    邱宏遠瞧著那張所謂的契約,倒也不是什麽身契。隻是言明今後邱紅顏一切的生老病死以及婚嫁,都一應由海晏公主做主,邱家無權幹涉。


    三千兩和一個庶出女兒相比,自然是三千兩更重要。


    邱宏遠從南雁手中接過毛筆,直接就近找了個石桌,契約一鋪,迫不及待畫押簽名。


    生怕人家反悔,再找自己要那三千兩。


    邱紅顏捧著手中那張來之不易的契約,又哭又笑又心酸,淚眼朦朧傷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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