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律師早些年認識一個人,那個人寫得一手非常漂亮的毛筆字。貢律師請那個人給他提一幅字,那人於是大筆一揮,在一大張宣紙上寫下了“有法天下和”幾個字。


    貢律師將這幅墨寶裝裱好掛在辦公室。老黃當年每有貴客來訪,勢必會將人家領到我們辦公室,指著貢律師的那幅墨寶對人家說:看,我們律師所的這幅字是xxx提的。


    幾年後,給貢律師題字的那個人落馬了,老黃於是給貢律師提建議,說:你辦公室的那幅字還是不要再掛了。意思就是那個人已經落馬了,再掛他的字在律師辦公室不合時宜。


    貢律師說:那個人落馬是那個人的事,可是人家的字確實寫得好呀,那個人落馬關他的字什麽事!於是繼續將那幅字掛在辦公室裏。


    他們最早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對於給貢律師題字的那個人的身份還不是很有概念,隻知道是個大官,但是一直不清楚那個人到底是多大的一個官。直到後來有一天百度了一下,才知道那個人原來是好大的一個官。


    那個人好像是在我剛剛執業的那兩年就因為犯了身居高位的男人都容易犯的錯誤被判了死緩。他有兩個很著名的情婦,後來不知道怎麽樣了。


    我是在百度那個人的時候看到的信息說,那個人為了給他的情婦買跑車,給下屬單位施加壓力,他的情婦也因為有他在背後做靠山,在她們的單位裏飛揚跋扈,她們的老板都要讓著她們幾分。


    能被大官看中的女性,自然是人群中的佼佼者。我猜測,在她們認識那個大官之前,應該有很多男的惦記過她們。


    大官落馬之後,連老黃也想八卦一下她們後來的狀況。


    我有一次聽見老黃向另一個人打探那兩個女的後來的情況,好像沒有得到什麽正麵的反饋。


    我對於這件事的看法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老黃有一個朋友,大家叫他老楊。


    在我剛執業的那一年,老楊因為兒子和兒媳雙雙出了車禍,老楊要搶救兒子和兒媳,卻因為被他的客戶拖欠貨款而拿不住搶救兒子和兒媳的錢找到了老黃。


    老楊的案子是個小案子,老黃於是把那個案子給了我。


    欠老楊貨款的是一家上市公司。我接了老楊的案子之後,在起訴時做了財產保全,不但提供了那家上市公司的賬號,為了保險起見,我還去車管所把那家上市公司名下的很多豪車都查了出來。


    結果,法官一去我們提供的賬號的開戶行,一下子就查封到了足額貨款。


    那家上市公司找我們談判,把談判地點約在了他們公司的一間放了很多獎牌的會議室。我和老楊都在嘀咕,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那家公司除了給錢,還有什麽好談的。


    老楊在找我們之前,已經找了那家公司好說歹說,說他急著搶救兒子和兒媳,那家公司欠他們的貨款,他甚至願意給那家上市公司打折。當時的老楊都快給急哭了,可是,老楊的求告卻讓那家上市公司給無視了,直到找到了老黃和我。


    我和老楊兩個人就像兩個小螞蟻一樣,被那個上市公司的人安頓在他們的放了無數獎牌的會議室裏。這樣的陣仗讓老楊有點緊張,我卻在那家上市公司的會議室裏看到一個“重合同 守信用”的獎牌。老楊在我旁邊著急,我看著那個獎牌,不由得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直到那家上市公司派出來了一個負責跟我們談判的高管。


    上市公司自有上市公司的驕傲,那個高管的氣場原本也很足。我卻一見他就開心地和那個人聊了起來,說:呀,你們公司原來是“重合同 守信用”單位呀!怎麽會弄到連人家急著拿來給兒子和兒媳救命的貨款都被你們壓著不給的境地呀?還把人家逼到請律師和你們對壘。你們的“重合同 守信用”就是這麽體現的嗎?


    然後,那個高管的氣場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了,最後隻能跟我們說:今天就談到這兒吧!之後就讓我和老楊走了。


    我和老楊走出那家上市公司的大門之後,老楊就開始誇我,說:車律師,你剛才的話說得太好了。虧得他們還是“重合同 守信用”單位,看看他們這次幹的事,都不知道他們要從哪裏體現出“重合同 守信用”這六個字。那個高管那麽趾高氣揚的,居然讓你三言兩語就把他的氣焰給打下去了!


    不久之後,那家上市公司再次給老楊打電話,詢問貨款是否可以給他們打折。老楊說:我這個案子已經全權委托給了我的律師,你給我的律師打電話談吧!


    那家上市公司的人於是很鬱悶地給我打電話,詢問貨款是否可以打折。我的回答是:不能。對方說:原來你們這邊都同意打折的。我說:今時不同往日。他們答應打折是在請律師之前,現在人家既然付過律師費了,那我們就要給客戶提供與付了律師費的價值對等的服務。


    對方說:那訴訟費和訴保費可不可以給我們免了?我說:不行,這些費用是由你們的過錯引起的,理應由你們承擔。


    對方說:既然是調解,你總該給我們一點讓步吧!我說:可以,三天之內付款,把貨款的利息給你們免了。


    於是成交。


    老楊那個案子是我有生以來處理得最順利的一單案子,從起訴到拿回錢,曆時二十天。


    老楊因為那個案子對我讚賞有加,老黃也為那件事很替我開心,說:車律師剛執業就起訴了一家上市公司,這個頭開得好呀!


    貢律師後來也經曆過幾次轉所。每次轉所,他都會將那個後來被判了死緩的大官寫的“有法天下和”帶在身邊,不離不棄。


    我後來也想過那個曾經寫下過“有法天下和”的大官,你說他不懂法吧,他也知道“有法天下和”,你說他懂法吧,他又犯了身居高位的男人都會犯的錯。可見,法律和人的欲望永遠背道而馳。


    有人問那位曾經的大官,已經那麽高的地位了,為什麽還會犯那樣的錯誤。那位曾經的大官說:辛苦半生,就想享受一下。


    那些走上高位的人,都是其所在組織選出的精英。組織對他們的要求,總結起來就是:有能力又清心寡欲。這個要求讓我想起金庸武俠小說中的一部被稱作《葵花寶典》的武功。這部武功的開頭一句便是:欲練神功,必先自宮。


    這大約也是身為男性的矛盾之處:隻顧自己下半身歡愉的男人大多一事無成,難得異性青睞。可是獸性一旦放任,前麵就是萬丈深淵。


    法律,在丈量人性的同時也在見證著人世間的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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