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楷一行到徐家時, 已經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分。


    計英本準備同丫鬟們一起擠一擠,湊合一晚,陸楷並沒同意, 讓人單開了一間廂房給她。


    “你也不必把自己再當做什麽奴婢。你原先那身份算是去了, 如今該用新身份生活, 在我眼裏, 你這新身份自然不會是什麽奴仆,而是我陸楷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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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英怔了一下, 陸楷輕笑了一聲。


    “你不是說, 要換成男子身份嗎?那不正好同我做個友人?”


    是了。


    計英原本的身份不能用了,姑娘家也不便行事,她早已和葉世星商量好以後都做男兒打扮。


    她還給自己起了個名字, 借了母姓魏氏,喚作魏從新。


    一切從新。


    計英看向陸楷, 看到他臉上的真誠,心中一暖。


    她拱手行了個男子的禮。


    “那就多謝世子爺了。”


    ... ...


    鬆江徐家乃是耕讀世家, 百年內出過五位進士, 家族繁盛,子弟上進。


    到了陸楷外公這一代,更是在朝中站穩腳跟,兄弟同朝為官, 陸楷外公更是身兼要職。


    興遠伯府見徐家興旺, 親自上門求親, 陸楷外公這才將嫡女許配給了貴勳為妻, 做了後來的興遠伯夫人。


    今次是陸楷外公徐老太爺六六順壽,距離過壽還有幾日,就已經門外車馬喧鬧, 院中高朋滿座。


    徐老爺因著身子不好,辭官在家休養多年,可是徐家子弟上進,在朝中地位不減,更有女婿興遠伯貴戚坐鎮金陵,女兒帶著世子外孫早早就住到徐家別院,前來慶賀的人就更多了。


    計英連著兩日都沒能見到陸楷,但陸楷的人告訴她,信兒已經傳到了葉世星那裏,巧的是葉世星正是應了徐家要請,在壽宴前最後打理一遍園中景致。


    葉世星得了陸楷傳去的消息,重重地鬆了口氣,道是立刻就會趕過來。


    計英算著,今日下晌葉世星應該能到鬆江了,她收拾妥當準備去外麵等他。


    隻是她剛要出門,陸楷卻來了。


    “這兩日住的還好?我實在太忙,沒能過來看看你。”


    他甚是抱歉,讓小廝遞過來一匣子點心,“壽宴正巧請了個蘇州的點心師傅,你嚐嚐口味如何。”


    他這般說著,才發現計英像是正要出門。


    計英解釋說估摸著師兄要到了,去接人,陸楷幹脆道,“那可正好,我也兩日沒出園子了,正悶著,同你一道出去轉轉。外麵不遠就有個小山坡,蘇州過來的人都從那山坡下路過。”


    陸楷讓小廝提著那匣子點心,同計英去了外麵的小山坡,小廝從旁看著欲言又止。


    世子爺瑣事纏身,怎麽還有閑暇陪旁人家的奴婢出去轉呢?更不要說還是逃奴。


    小廝並不敢說什麽,陸楷也無從知曉。


    陸楷和計英去了外麵山坡。


    誠如陸楷所說,山坡下就是蘇州過來的那條路,他們站在山上,看的一清二楚。


    暑熱蒸騰,兩人走了這麽一陣子,額頭上都出了汗。


    陸楷幹脆提議到一旁的大柳樹下陰涼地坐一會。


    “正好吃吃點心,等你師兄一陣,他約莫就該來了。”


    計英也說好,兩人在樹下坐了。


    小廝看著兩人靜坐吃起點心來,自家世子爺一會給那姑娘遞一塊糕點,一會又指著另一塊品評論,那姑娘對蘇州點心說的頭頭是道,世子爺更是來了興致。


    “我從前怎麽沒覺得蘇州點心好吃,今日你這一說,我可全都記下了,回頭在府裏常備一些。”


    小廝都快要止不住皺眉了。


    他們府上用的可是金陵城拔尖的點心師傅,要什麽樣美味的點心沒有?世子爺怎麽對尋常蘇式點心還上了心呢?


    他心裏奇怪著,世子爺更是看著那姑娘,不知是不是見那姑娘有些嘴唇發幹,突然柔聲問了句,“是不是渴了?”


    那姑娘還沒反應過來,世子爺就轉過頭來叫了他。


    “你去端壺茶來,再拿些瓜果。”


    小廝愣了一下,要應下,那姑娘道不必了。


    “世子不必麻煩,我不渴,天熱的厲害,不用特地去一趟了。”


    小廝暗暗鬆了口氣,心道這姑娘還算有些心,大概是都做過奴仆的緣故吧。


    可世子爺卻不依。


    “天熱出了汗,點心又幹,我都有些渴了,讓他去吧。”


    這下小廝不能不去了。


    隻是他要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自家世子爺,發現世子爺竟然還從袖子裏抽出了自己的帕子遞給那姑娘,聲音更柔了,“你先擦擦汗吧。”


    小廝傻了眼。


    世子爺這是怎麽了?


    小廝一路回去就有些魂不守舍,提了茶水瓜果要往回走,不巧卻遇上了徐氏。


    徐氏正驚奇,“世子爺呢?忙了兩日,我讓他回去睡會,他怎麽不在自己院子裏?”


    小廝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要是完完全全照實說了,恐怕要壞了世子爺的心情了。


    小廝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從前世子爺做事是從不瞞著夫人的,自己在夫人麵前也都照實說,除非世子爺怕夫人擔心他在大營中訓練辛苦,可能隱瞞一二,除此之外並沒有旁的事。


    他著實琢磨了一下。


    “夫人,世子爺在院外山坡樹下吹風呢,小的這不正給爺送些茶水瓜果過去消暑。”


    徐氏一聽,了然地點了點頭。


    “倒也是,屋裏悶得慌,外麵有風還好些,那就隨他去吧。”


    她說完沒再多問,囑咐小廝多照看些,便回了自己院子。


    小廝大鬆了口氣。


    ... ...


    院外山坡。


    計英也不曉得這位是世子爺哪裏來的這麽大的興致,不僅自己吃點心吃的開心,還不停地換著花樣遞給她。


    計英連番表示自己已經吃飽了,他卻還是孜孜不倦地問她這個喜不喜歡,那個偏不偏愛。


    如此這般,計英隻能又吃了幾塊。


    眼看著一匣子點心見底,這位世子爺得出了結論。


    “看來這個蘇式點心師傅手藝還不錯,回頭我讓他多做幾匣子給你,免得你吃不到家鄉的糕點。”


    計英簡直要笑了。


    陸楷反而有些不明白,眨了眨眼睛,“笑些什麽?”


    計英低頭笑著說道,“世子約莫忘了,蘇式點心興盛,本朝尤其如此,江南地方都能吃到的,據說在北方也常有糕點鋪子售賣,不怕吃不到。”


    陸楷隻想著她喜歡便給她多一些,卻忘了這件事。


    可他一點都不覺得尷尬,隻是在姑娘垂首輕笑中,一時有些錯不開眼。


    正這時,忽然身後傳來了小孩子奔跑驚呼的聲音,兩人皆轉頭向後麵看去,一看之下,大吃一驚——


    不知哪家的孩子捅了馬蜂窩,一大群馬蜂正追著小孩子跑來。


    而這群驚叫的小孩看到了樹下的兩人,竟然奔了過來求助。


    “救命!”


    計英和陸楷都還沒反應過來,小孩子已經奔來了,一同到來的還有一大群馬蜂。


    現場一度十分混亂。


    縱使陸楷在軍營操練,也曾帶兵捉過流寇,可馬蜂不是一般的東西,而且數量十分龐大,他一時也束手無策。


    這個時候,也隻有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了。


    陸楷隻看著馬蜂朝著計英露出的手而去,他連想都沒想,一下拉起了那姑娘的手。


    “快跑!”


    當下,五六個小孩和計英陸楷兩人,全都朝著山坡下麵飛奔而去,一群馬蜂在後麵追隨。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們和孩子們跑散了,轉頭看去,馬蜂也終於跑沒了影。


    兩人停在路邊的小溪旁大口喘氣。


    計英鬢發散亂,陸楷領口濕透,兩人皆是滿頭大汗,臉頰通紅。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樣的狼狽讓兩人忍不住同時笑出了聲。


    陸楷笑嗔那群小孩,“一群調皮搗蛋的孩子,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倒把我們給害苦了。”


    計英聞言輕笑出了聲,“那等情形,恐也是無法提前打招呼的。”


    兩人又笑了起來。


    隻是計英笑著笑著,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一個火熱的手掌攥著,她看過去,看到了攥著自己的陸楷的手。


    她下意識去抽,竟然沒抽出來。


    而她一動,陸楷也意識到了什麽,他也向下看了過去,看到了自己緊抓著人家的手。


    可他又順著那隻白皙的手看到了一個臉頰緋紅的姑娘的臉。


    莫名地,陸楷心下快跳了一拍。


    計英在他的目光下莫名冒了汗,不自在地轉過頭去。


    正巧的是,她看到了來路上的葉世星。


    葉世星也看到了她,同時看到了陸楷,更看到了兩人緊握著的手。


    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計英是徹底意識到了不妥,她再次抽了手,這一次加大了力度,從陸楷手心中抽了出來。


    “師兄、師兄來了。”


    陸楷看著她愣了愣,回過了神來。


    葉世星也上了前,三人撇開方才那一息的尷尬,寒暄起來。


    ... ...


    寒暄過後,陸楷帶著葉世星和計英一同回了徐家別院。


    葉世星是來幫忙打理花園的造園師,徐家自有安排住宿,可是陸楷前去看了一眼,葉世星的住處,被安排到了別院靠後與仆從房相鄰的偏僻窄小院落裏麵。


    葉世星造園技藝並不算高超,在計青柏門下原本修習的時間就不長,再加上計家敗落,計家門下造園師都是艱難,能有這樣的活計他已經很滿意。


    葉世星和計英都既來之則安之,陸楷卻不同意了。


    “兩位都是我的友人,怎麽能住這般小院,待我找人給兩人換間院落。”


    他言罷立刻就去了,葉世星和計英兩人都沒來得及說不用。


    兩人麵麵相覷。


    ... ...


    陸楷直接找到了徐家的管家,把事情說了。


    “到底同我相熟,那般寒酸小院怎麽能接待他們?”


    那管家哪裏知道這一茬關係,抹了一把汗,“世子爺放心,這就給那兩位換個寬敞像樣的院落。”


    陸楷滿意地點頭,又囑咐了一句,“離我近些更好。”


    管家連聲應是。


    陸楷吩咐了下榻的事情,又要管家替他置辦一桌小席麵,正經接待一下兩位友人。


    管家沒有不答應的,他見事情妥當,心下輕快,轉身就往計英他們的住處而去,可是還沒到,就被徐氏的人叫走了。


    徐氏見著滿身是汗、衣襟未幹的陸楷。


    “我兒這是做了什麽?怎麽弄得這一身汗?”


    她一邊說,一邊讓人去打來水,又拿了衣裳給他換。


    陸楷倒覺得沒什麽,“被一群小孩引了馬蜂上身,隻得跑了一段脫身。”


    徐氏訝然,“沒蟄到你吧?是不是那些村中小孩鬧事,可真是... ...合該讓人前去提點這些村人一番,這大壽在即,可不要胡亂鬧出了事來。”


    陸楷說不要緊,剛要尋個說辭離去,徐氏突然問他。


    “我怎麽聽說,你同兩個前來打理花園的,交了友人?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剛巧陸楷同管家說話的時候,徐氏的丫鬟從旁經過,聽了兩句下來,轉頭就說給了徐氏。


    陸楷有幾分不快,卻也覺得沒什麽。


    “是蘇州來的造園師,倒也不是隨便什麽人。”他解釋。


    徐氏卻皺眉,正經看了陸楷一眼。


    “這話怎麽說?若說給宮中造園的人,那是有些地位的,也能在工部掛個職,可尋常造園人,不就是工匠嗎?你可是堂堂興遠伯世子,交友還是要在身份相當的圈子裏。同那些隨便的什麽人,母親以為,最好不要過多來往。畢竟他們都是給咱們這樣的人家做事的,若是同主家起了衝突,你說你是護著呢,還是不護著?”


    陸楷抿了抿嘴,不快又多了幾分,卻也不知該怎麽說。


    徐氏並不想因為這件小事與兒子鬧得不快,而且陸楷這個世子同旁人家的世子不一樣,一向處境艱難,她便也不再多說兒子什麽,催促他換下汗臭的衣裳。


    “一會隨我去見人,有貴客要來。”


    陸楷還想脫身去計英他們那裏,可在徐氏的教訓和貴客的來臨前,無計可施。


    他隻能悶悶地支使了小廝過去。


    “跟他們說一下,我一時不能過去了,問問他們有什麽不舒適的,你都找了管家替他們辦妥。”


    小廝連忙應了。


    蘇州,計家後巷。


    桂三叔老兩口開了飯。


    桂三叔支著頭皺著眉無心吃飯,桂三嬸低聲叫了自己吃不下飯的老伴。


    “瞧你擔心的,那兩個孩子都不是傻得,出了門去自然會照顧自己。再說了,如今可算是自由了,不用為奴為婢了,不比從前日子好過得多?我看你也不用太擔心,族裏的事還多著呢,都得靠你。飯吃吧。”


    桂三叔這才勉強拿起了筷子,他歎氣。


    “我就是覺得對不起那丫頭。我是沒本事搭救她,還得靠她照應族裏。不愧是嫡枝的孩子... ...”


    桂三嬸也說是,“我昨晚做夢還夢見了從前咱們計家的氣象。青柏做家主,他那幾個孩子都是極好的。我是最喜歡老三,老三也愛吃我烙的餅,我就夢見那孩子又回來了,讓我烙餅給他吃呢。”


    這話說的桂三叔眼眶一熱,


    “老三那孩子,也不知在哪... ...”


    飯菜升騰著熱氣,老兩口卻一時都沒有吃飯的心情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桂三叔家的小孫子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祖父,祖母,有人給我一封信信!”


    老兩口皆轉身看去,看到了小孫子衣襟裏露出了一個角的書信。


    “誰給你的信?”老兩口都問。


    小孫子隻是搖頭,“不認識,掖給我,就跑了!”


    桂三叔訝然挑眉,將信拿出來快速才看,一眼看去,竟然沒看明白。


    不過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麽,神色緊張起來,拿起信快步進了裏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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