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洲一連吃了三盞茶, 再抬頭的時候,院子裏灑掃的人都沒了。


    他鬆了鬆身子站了起來,一路向西麵人少的院落走去。


    這一路都沒遇到什麽人, 隻是有幾條路上仿佛在修整似得, 放上了花盆堵路。


    宋遠洲凡是遇到岔路口的地方, 都選了沒有花盆堵著的路。


    小丫鬟探頭探腦地看了個清楚, 小步快跑著報給了白秀媛。


    白秀媛一聽傳信就大笑了一聲。


    “快,準備好東西, 我必得讓宋遠洲發狂才行!”


    她興奮地準備著, 察覺到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看過去,看到了被綁在凳子上的計英。


    計英明明都被綁在了凳子上,可是看向她的目光卻令她不適, 仿佛在看她登台唱戲一般。


    白秀媛自來不喜歡計英這般的目光,當下冷哼一聲。


    “計英, 今日讓我來幫你測一測宋二,看他對你有沒有真心真情。”


    計英大致曉得白秀媛在做什麽了。


    白秀媛就是想找個退婚的由頭, 於是便把這由頭扣在她和宋遠洲身上。


    她淡淡笑笑, “小姐恐怕多想了,那位宋二爺對我十分煩厭,我出了事他也不會如何的,小姐想要退婚, 幹脆找算命的說八字不合, 不就好了?”


    “那怎麽行?八字不合是兩人都有問題!我必得讓宋二背這個名聲才行。我可是要嫁進... ...”她還是沒說下去, 就道, “反正不能八字不合,過錯必在你們二人身上!”


    計英搖頭,白秀媛直接讓人堵了她的嘴。


    “是與不是, 待宋二來了就知道了!”


    她這邊匆促準備完畢,門口的小丫鬟就來報信了。


    “姑娘,宋二爺來了。”


    白秀媛正要道好,誰料那小丫鬟又補了一句,“咱們四爺也一起來了。”


    “啊?”白秀媛一愣。


    這等狀況實在出乎意料,沒等白秀媛反應過來,白繼蘇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秀媛,你在鬧什麽?英英呢?”


    話音一落,房門被咣當推開了去。


    宋遠洲跟在白繼蘇身後。


    方才那一路走得太過順利,宋遠洲就覺得沒什麽好事,待他看到鬼鬼祟祟的身影,冷哼一聲,幹脆折回去尋到了一個人——那位計英的“白四哥”。


    白繼蘇一聽計英丟了,慌張了起來,“英英怎麽不見了?真的在我們家園子裏嗎?”


    宋遠洲雖不喜他的態度,但倒是不妨礙叫著他一同前來尋人。


    當下,白繼蘇推開門,血腥氣如同等候了很久,騰地一下撲麵而來。


    饒是宋遠洲早猜到白秀媛在耍把戲,還是被這股血腥味道衝得心神一蕩。


    再往前,他一眼看到了地上的血跡。


    地上的血跡刺眼,宋遠洲目光甫一掃過,呼吸便急促起來。


    耳邊不由自主地響起白秀媛說的話,她說要重重懲罰奴婢,打上三五十板。


    這聲音在耳邊回響的厲害,他壓不下去,眼角卻掃到了牆邊繡墩上的柳黃色褶裙。


    計英今日出門便穿的是這條裙子,而柳黃色褶裙已經被血跡布滿,隻剩下零星未染的地方,還能隱約辨認是她的那條。


    裙子... ...血... ...白秀媛還真的敢在自家花宴上傷人?


    宋遠洲連連告訴自己這定是把戲,可還是止不住扯著胸肺悶聲咳了幾聲。


    在他的咳嗽聲中,眼前發蒙的白繼蘇一瞬間回了神。


    白繼蘇兩步就衝了進來,聲音冷厲得嚇人。


    “這是怎麽回事?!這是誰的血?!英英呢?!”


    白繼蘇的聲音震得藏在後麵隔間裏的白秀媛耳朵發麻。


    她怎麽會想到自己四哥會衝進來,會這般厲聲問話?


    偏偏小丫鬟前來稟報,“姑娘,在花園裏賞花的幾位姑娘,被咱們的人引著快要過來了!”


    她引了這些人過來,是要看宋遠洲醜態的,是要坐實宋遠洲寵妾滅妻的。


    可宋遠洲根本就是一言不發,反倒是她四哥躁怒了起來,連聲叫她。


    “秀媛!白秀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計英被綁著,坐在角落裏的椅子上看著白秀媛團團轉。


    白秀媛在計英的眼神中更加煩躁了,可是宋遠洲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隻有他四哥不住叫她。


    白秀媛知道她設的這個局是徹底亂了。


    局亂了不要緊,眼看著要把自己的四哥給坑了!


    四哥可是爹的心頭肉,爹還指望四哥一舉登科,光耀門楣呢!


    這局一亂,白秀媛恨得牙癢,隻能趕忙讓丫鬟把那幾個就要走過來的觀眾小姐們請走,然後再去跟她四哥解釋。


    她這邊剛一露麵,自家四哥就衝了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膊。


    “秀媛!這是怎麽回事?英英呢?!”


    英英... ...英英... ...


    不知道的,英英才是他親妹妹!


    白秀媛被她四哥抓的手臂生疼,真想用這細長的指甲掐她四哥,偏偏又不能。


    而在白繼蘇身後,她看到了宋遠洲。


    那人毫無自家哥哥這般發狂之態,麵無表情,隻是緊抿著嘴,辨不出來情緒。


    白秀媛想要看他登台唱戲,一絲一毫都沒有看到,挫敗的感覺上湧,湧得她頭腦發昏。


    她隻能認了。


    她跟白繼蘇解釋血不是計英,也不是任何人的,至於計英在哪,她也不知道。


    她這麽說,白繼蘇鬆了口氣。


    但宋遠洲眯起了眼睛,向後麵走了過去。


    白秀媛兩步上前攔住了他。


    “宋二爺要去哪?裏麵是女眷換衣的地方,二爺你可去不得!”


    “是嗎?”宋遠洲看了一眼白繼蘇,又笑了一聲,“後麵是女眷換衣的地方,這前麵還有這麽一灘血,沒出事吧?不需要宋某去幫忙?”


    他說著,腳步加快往裏走去,立刻就要闖到後麵。


    白繼蘇也要過去,“今日的花宴可不能出事!”


    白秀媛方才一計不成,再把計英給丟了,是萬萬不行的。


    幸而她人手帶的足,一麵不由分說地堵住宋遠洲和白繼蘇,另一麵把計英偷偷從後門帶走了。


    待到白繼蘇生了氣,非要進去一探究竟,裏麵也已經沒了計英。


    白秀媛忍著暴躁的衝動,“四哥這回放心了吧!這裏什麽事都沒有!要找你的英英,趕緊去別處找!”


    白繼蘇皺著眉頭瞪她。


    宋遠洲看著空蕩的後院和房舍,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喘。


    花宴即將開席,白老爺的人過來催促。


    白秀媛這次看到了宋遠洲陰沉的臉色。


    可是男人還是什麽都沒說,眯了眯眼睛,沉著臉轉身離開了。


    宋遠洲甫一出了這個院子,就招來黃普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才同白繼蘇一道走了。


    兩人一走,白秀媛臉徹底拉了下來,拿起窗下的花壺摔在了地上。


    她發了一通脾氣,繞道去了計英藏身的地方,指著計英連聲嗤笑。


    “計英你看,宋遠洲對你也不過玩玩而已!你當年那般喜歡他,見了他一回就把魂丟了,現在呢?你失蹤了,裙子上還有那麽多血,宋遠洲他說一句話了嗎?你可真是瞎了眼!你不過是他的通房,和別的通房沒卻別,這輩子也就是他卑賤的通房了!你心痛嗎?計大小姐?”


    計英麵色未變半分。


    她是瞎了眼,她知道,而她是宋遠洲卑賤的通房這件事,她也一清二楚。


    至於從前的事... ...計家早就敗了,那時候的計英和她少女的心思,永遠留在了過去。


    她因為宋遠洲心痛過,但她現在,早已不會了。


    她笑了笑,“既然如此,小姐還是把奴婢放了,奴婢卑賤之人,什麽用處都沒有。”


    可白秀媛眼見自己沒有挑起計英半分情緒,在她淡然的神色下更加躁怒了,氣得又砸了一套茶碗。


    “有沒有用處,不是你說的算!”


    ... ...


    白秀媛走了,計英被帶去了另一個空院落。


    東麵開宴了,咿咿呀呀地唱著戲。


    西麵的院子空曠無人,隻有飛鳥從四方天空飛過。


    計英回想起方才房中的鬧劇。


    白四哥對她真好,從衝進房中便吵了起來,一直不停地不停地問她在什麽地方。


    白四哥那般儒雅的男子,竟還有這般的時候?


    計英受之有愧。


    可是她的那位夫主呢?


    若不是白秀媛說他來了,她還真不知道他竟然屈尊來了。


    他從頭到尾沒有問她一句,一句都沒有。


    飛鳥又從天空掠過,沒有留下痕跡。


    計英早已習慣了。


    要從白秀媛手下逃脫,她必須得靠自己。


    東園在開宴,白秀媛一時半會回不來。計英看到看守她的小丫鬟也餓了,開始吃糕點,顧不上她了。


    她小心地解著困繩,幸而幾個小丫鬟力氣不大,繩子係的不緊,計英很快就解開了,慢慢向後門摸了出去。


    小丫鬟們吃的正要緊,全然沒有察覺,計英閃身出了後門。


    計英甫一出了這園子,便準備向人多處而去。


    現在白秀媛是打著她失蹤的幌子,將她暗暗捆住,隻要她在人前露了麵,白秀媛就不能隨便綁住她了。


    到底今日是白家的花宴,白秀媛還是要臉的。


    計英立刻向東麵快步跑去,她連裙裳都沒有,隻穿著中褲,褲腳上還沾染了白秀媛弄來的血,可她顧不得了,跑得鬢發飛起。


    跑了沒多遠,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瞧著像是黃普?


    計英正要過去,忽的聽見叮叮咚咚的釵環聲。


    這釵環聲一出,黃普轉頭跑沒了影,而白秀媛的話隨著釵環聲傳了過來。


    “梁哥怎麽露了個麵就走了?席麵不好吃嗎?這可是在蘇州最大的酒樓定來的。”


    白秀媛的聲音沒變,但說話的語氣又軟又柔,計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她眼下最要緊的是躲藏,她很快發現了一塊半人高的石頭,立刻閃身奔了過去,蹲在了石頭後麵。


    這是一塊太湖石,石上還有空洞,計英蹲下,恰恰能從空洞裏瞧到路上的情形。


    白秀媛一行已經繞了過來,她身旁約莫就是那位“梁哥”。


    那男人二十出頭的模樣,身材高挑,麵相卻有些陰柔,他通身錦緞,腰間懸著一塊玉佩,日光下的玉佩光澤盈盈,遠遠瞧著質地不俗。


    白家的親戚計英都見過,但她沒見過這個叫做梁哥的男人,如果沒猜錯的話,是不是白家攀上的金陵城的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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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想著,就見白秀媛攆了丫鬟,挽上了那男人的胳膊。


    “梁哥是嫌宴請飯菜不如金陵嗎?那我再讓小廚上給哥哥做些?”


    白秀媛一口一個“哥哥”叫的計英耳根發麻,那“梁哥”卻似不領情一樣,往前走著並不言語。


    白秀媛愣了愣,以為他生氣了,神情緊繃起來,換了語氣小心地問。


    “咱們陸三爺這是怎麽了?”


    那陸三爺這才看了她一眼,“沒怎麽,我隻是瞧著你父親,好似更喜歡你那未婚夫郎?那宋家門楣不算低也不算高,莫不是因為他是嫡出,我陸梁不過是庶出?”


    白秀媛差點跳起來反駁。


    “怎麽會?宋遠洲再是嫡出,宋家也就是個造園的人家,三爺你是什麽人,興遠伯府的長子!”


    興遠伯府?


    計英明白了過來。


    原來白秀媛攀上的權貴,是興遠伯府,而她想要給這位興遠伯的庶長子做正妻。


    那麽,白繼藩巴巴地要買雲瀾亭的圖,也是為了興遠伯府嗎?


    興遠伯府要雲瀾亭的畫做什麽?


    計英幹脆定下心來聽這兩人說話。


    白秀媛見著那陸梁生了氣,又急又怕。


    “三爺放心,我和大哥已經商議好了,今日就尋個由頭和那宋二退婚。他一個死病秧子,怎麽能和三爺你相提並論?”


    那陸梁斜著眼睛看著她,“是嗎?”


    “是,是!”白秀媛順著他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肩頭,又一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頸。


    整個人仿佛掛在了陸梁身上。


    計英看得皺起了臉來。


    白秀媛就賭定了這位興遠伯府的庶長子會娶她?


    聽白秀媛的意思,她大哥白繼藩也是看好的?


    白秀媛掛在陸梁身上輕笑著討好著說什麽話,計英就聽不清楚了,她隻是看見那陸梁終於麵色和緩了幾分,然後手下搭在了白秀媛的腰上,輕輕捏了一下。


    “妖精,就喜歡你這野勁兒,越野越有勁兒... ...你我找間無人的院子耍一耍... ...”


    白秀媛一邊裝著羞怯,一邊悶聲笑得異樣。


    “哥哥急什麽呀?”


    計英訝然,耳邊響起了前幾日,白秀媛在孫氏麵前問她的話。


    難道白秀媛已經... ...?


    她正想著,那陸梁的手便探到了白秀媛的衣襟裏麵。


    計英快看不下去了,但忽然聽到白秀媛口中提到了自己。


    “... ...今日退婚的事情,本該方才就成了的,但那宋二帶著我那蠢笨四哥一攪合,把事情攪合壞了。再有就是那宋二對他那通房態度不明,我也有點懷疑,他會不會衝冠一怒為紅顏了。”


    計英默默回答,“不會。”


    但那陸梁卻饒有興致地道,“你弄些雞血染一染裙子,人家就會相信了?我瞧著那宋二爺不似笨人,你不來點真材實料的東西,他能露出真相?”


    這話陰陰冷冷的,計英默默攥緊了手。


    而白秀媛好似被點到了,“那怎麽辦?真的讓那計英受點傷?可是花宴這麽多客人,就算是要處置奴婢,也得等宴請之後,不是嗎?”


    計英心想,白秀媛還沒徹底瘋癲。


    誰料,那陸梁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


    “處置奴婢定然不行,就算你手上握著她的賣身契,旁人也難免說三道四。若是,那小通房意外受傷呢?”


    “梁哥是說... ...?”


    陸梁笑得眯起了眼睛來,“我那兩隻烈犬餓了一夜,同我一樣,今日還沒吃上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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