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色長衫的男子從竹林小道轉過, 快步走上了前來。


    “秀媛住手!”


    男子一步上前拉開了白秀媛掐著計英脖頸的手。


    計英險些倒在地上,方才那一瞬的窒息令她驚魂甫定。


    男子連忙將她扶了起來,“英英沒事吧?”


    計英連道無事, 脫開男子的手要跟他行禮, “多謝四爺。”


    那男子皺眉, 要說什麽, 白秀媛冷哼一聲叫住了他。


    “四哥又發什麽善心?計英回白家是刺探消息來了,四哥還護著她?我才是你妹妹!”


    竹青色長衫的男子正是白秀媛的四哥白繼蘇。


    白繼蘇聽見白秀媛叫嚷也不理會, 又問了兩句計英無事, 才回頭看了白秀媛一眼。


    “你看你如今還有什麽姑娘家的樣子?掐人脖頸這種事情也能做出來?”


    白秀媛隻是冷笑,嘴角斜斜勾著,一副渾不在意的姿態。


    不知道的, 還以為是哪家秦樓楚館、章台走馬的紈絝少爺。


    白繼蘇瞧得直皺眉。


    恰孫氏的人過來尋白秀媛,白秀媛便也沒再同白繼蘇多言, 反而定定看了計英兩眼。


    “計英,你的賣身契還在我這兒, 別忘了誰才是你主子!”


    說完, 轉身離去。


    她一走,白繼蘇便連聲歎氣。


    “秀媛最近也不知著了什麽魔,打扮出格也就算了,言行舉止更... ...偏父親無暇管她, 母親又管不了她, 大哥更是縱著她, 唉... ...英英, 你果真沒事吧?”


    計英也覺得奇怪,但白秀媛最近的事情,她並不了解。


    她連道自己無事, “四爺不必憂心,奴婢尚好。”


    白繼蘇眉頭卻緊皺了起來。


    “你怎麽同我稱起了‘四爺、奴婢’這樣的話?英英,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計英晃了一晃。


    她從前確實不是這樣。


    白繼蘇與她三哥同在一處同窗讀書好幾年,頗有些交情。


    計英被白秀媛買走之後,白繼蘇便到白秀媛處要人。


    彼時,白秀媛正折辱計英尋開心,當然不肯把人給白繼蘇。


    而白繼蘇又是白家唯一的讀書種子,為了他舉業,孫氏一個通房小妾都沒給他塞過,親事也不曾定下,就想著他一朝登科。


    孫氏也不許白繼蘇從白秀媛手中要走計英,這件事情便擱淺下來,直到白秀媛行為太過,被白老爺關了緊閉,白繼蘇才趁機要走了計英。


    計英到了白繼蘇院子裏才過上了正常人過的日子。


    白繼蘇待她很好,甚至不許她叫他“四爺”。


    “我與你三哥是同窗,也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就算計家出了事,從前那些情誼還在,你做什麽同我見外?”


    計英恍然想到了從前的事,心下一熱,她低了低頭。


    “計英謝過白四哥了。”


    白繼蘇露出了笑來,又上下打量計英,見少女一月有餘不見,清瘦了不少,原本瑩潤的臉蛋瘦了下去。


    他斂了笑意。


    “你去宋家,宋遠洲他... ...待你不好嗎?怎麽瘦成這樣?”


    計英不想過多提及,便說自己偶感風寒生了病。


    “白四哥不必為我擔心,今歲秋闈在即,四哥快些回去讀書吧。計英還要回宋家。”


    她剛說完,孫氏的人就來叫了白繼蘇。


    白繼蘇也無暇同計英多言,看著她歎了口氣,“你才病好,注意著些身子骨,我讓人送你回去。”


    計英連忙擺手,白繼蘇卻不容她多說。


    “這點小事,你就不要推辭了。過幾日白家的花宴邀請了宋家,你定是要過來的,咱們到時候再一處說話。”


    他說完,跟計英點頭,跟著孫氏的人離了去。


    白繼蘇的好意計英推辭不過,坐了白家的馬車回了宋家。


    她讓白繼蘇的小廝在離著宋家半裏處停了車,剩下的一段自己走回去,免得招惹是非。


    她同白繼蘇的小廝道謝,“替我謝謝四爺,以後不必如此麻煩。”


    那小廝與她還算熟絡,笑道,“姑娘真是太客氣了,我們四爺叫姑娘英英,又讓姑娘叫他四哥呢,姑娘這麽客氣,我們四爺要傷心了。”


    計英低頭笑了笑。


    隻是她一抬頭,看到了路邊不知何時停了另一輛馬車。


    馬車裏的人她看不到,卻看到了車架上坐著的黃普。


    黃普在此,車裏麵的是那位二爺嗎?


    計英心下咯噔一跳,她卻不得不上前請安行禮。


    那位二爺冰冷的聲音從車中傳了出來。


    “上車說話。”


    計英有種不妙的預感。


    她低眉順眼地上了車,行禮,“二爺安好。”


    宋遠洲方才行至此路,便聽到了計英和白繼蘇的小廝說話的聲音。


    白繼蘇派人派車送她回來,叫她的乳名,還不許她叫四爺要叫四哥... ...


    宋遠洲挑眉瞧著行禮的少女,“看來今日在白家過得不錯?”


    計英心道確實不錯,不過是險些被白秀媛掐死罷了。


    但她不想提,也沒有必要提,她隻當聽不懂男人陰陽怪氣,公事公辦地把宋遠洲交給她的差事說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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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奴婢行動受限,隻從孫氏夫人處聽來,說白家大爺去紹興是找人刻石去了。”


    宋遠洲本還想說兩句什麽,聽了這個消息倒是頓了頓。


    白繼藩跟他說是做生意,說是木料上的生意,可沒有說找人刻石。


    那麽孫氏說了這句,定不是憑空蹦出來的。


    宋遠洲立刻吩咐黃普著手沿著這條線路查探。


    吩咐定了這樁事,他眼角又瞥向了少女,少女垂頭坐在矮處,麵無表情。


    她方才在白繼蘇的車前和小廝說話,可不是這等表現,那時可愉快的緊。


    男人暗覺不快,一種酸酸的情緒不停上湧,他不喜歡被這樣的情緒控製,因而更加不快了。


    她是他的通房,白繼蘇也是知道的,還能怎樣?


    若是要搶人,她在白家的時候,白繼蘇做什麽去了?


    宋遠洲迫使自己不要多想,也提醒自己不要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隻是個通房丫鬟而已。


    馬車搖晃著想宋府駛去,車裏沒有風吹進來,悶了幾分。


    宋遠洲幹脆撩開窗簾,風立刻撲了進來,吹起少女頸邊的長發。


    宋遠洲不過是不經意看過去一眼,卻一下看住了。


    那脖頸上有指甲掐出的紅痕,紅痕極其明顯,最深處好似出了血。


    男人眼睛被刺了一下,徑直扯住少女的手臂將她抓到了身前。


    “誰人掐你脖頸?”


    馬車吱呀吱呀作響,男人聲音低沉如悶雷。


    計英不想多言,攏了攏衣領和頭發。


    “奴婢沒事。”


    她這般說,男人嘴角扯平壓了下來。


    她在白家還能受何人欺負,無非白秀媛。


    那白秀媛,竟瘋癲到這種地步了嗎?


    宋遠洲眯了眯眼睛,細發間遮不住的紅痕刺得他眼睛發疼。


    偏她從頭到尾就不想跟他提及,一句都不想... ...


    宋遠洲手下攥著少女的手臂緊了緊,少女隻是低垂著頭。


    他隻覺得她這般神情姿態更令他難受,他想要深呼吸令心緒平複,可馬車裏又悶了起來。


    宋遠洲胸口發悶,咳喘的感覺湧了上來,他不想一副病秧子模樣,當即鬆開了少女的手臂。


    少女被他鬆了手,立刻就要向後麵退去。


    她要退開他,一息都不在他麵前停留。


    宋遠洲胸口悶得更厲害了,用力壓製著咳喘的衝動,就在這時,馬車忽然晃了一下。


    車馬搖晃搖晃之間,少女還沒站穩,隻那麽一晃,她合身向宋遠洲撲了過來。


    男人不知自己何時伸出了手,一把將歪倒的少女抱進了懷裏。


    她雙臂摟在了他頸側,秀挺的鼻尖蹭到了他的臉頰,柔軟的唇蜻蜓點水般從他唇角蹭過。


    車內陡然一靜,靜的落針可聞。


    宋遠洲聽到自己的心跳,如雷般咚咚地響亮。


    方才的悶瞬間消散了,壓製著的咳喘也消失了。


    車外沒有撲進來的清涼風,但男人抱住懷中的少女,摟住了她的腰,心下有一瞬的停歇。


    計英被晃得七葷八素,聽著外麵車夫訓斥亂跑的小孩,一回頭,撞進了男人的眼睛裏。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摔到了什麽地方,立刻要起身。


    但男人的手卻沒有順勢鬆開,她試探地叫了一聲,“二爺?”


    男人終於鬆了手。


    恰好馬車到了宋家門前,計英飛快地欠身下了車。


    她一走,車內陡然一空。


    宋遠洲還坐在那個地方,懷中空蕩蕩的,好像什麽都未曾來過。


    煩悶的感覺再次籠了過來,這一次,更強烈了。


    晚間的二爺沒有再召喚他的小通房,小通房也沒有再見到那位二爺。


    兩人是一起回了歌風山房,卻好像回了兩個世界,見不到聽不到,連第二日都沒有再遇到。


    計英聽茯苓說,那位二爺一早幫人相看園中假山石去了,晚間才能回來。


    計英樂得清閑自在。


    茯苓會打理書畫,擅裝裱,宋遠洲書房裏畫作頗多,都是茯苓在打理。


    計英趁機跟著茯苓,去男人書房又看了半日幻石林的圖。


    下晌,她清清靜靜地在小西屋裏畫圖。


    待到天色漸晚,計英便把葉世星前兩日送過來的黃桃罐頭拿出來,叫了茯苓姐弟一起吃東西聊天。


    天氣正值寒涼已退,暑熱未至,三人在小西屋門前說笑,難得的熱鬧愜意。


    ... ...


    而那位家主大人忙了一日,夜幕四合,他回到歌風山房,房中冷冷清清地點著孤燈。


    他沒在園子裏見到什麽人,想來那人定在她的小西屋裏守著規矩。


    他這麽想著,不住留意西邊的方向,聽見隱隱傳來熱鬧的笑聲。


    宋遠洲想要問一問,可一琢磨,又算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多關注她。


    他鋪了圖紙作畫,紹興那家人的園子不算小,既然經了他的手,便不能敷衍了事。


    平日鋪開了圖紙,伏案作圖,狀態慢慢進入之後,便聽不到周遭聲音了。


    可今日不知怎麽,耳邊總能聽見西邊後院傳來的笑聲,甚至能聽見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但他停下筆來細聽,又什麽都聽不見了。


    如此反複幾次,宋遠洲頭疼起來。


    到底是他耳朵出了問題,還是那邊確實吵鬧?


    他又去聽,還是安靜著,就在這時,厚樸咯咯大笑的聲音忽的從小西屋方向傳了過來。


    宋遠洲好像等到了什麽,立刻叫了人。


    “把計英叫來。”


    ... ...


    吹著清涼的風,計英正與厚樸姐弟聊得開心,就被叫了過去。


    “計英姑娘,二爺有請。”


    厚樸連忙捂住嘴巴,“是不是我笑得大聲,二爺生氣了?我去領罰。”


    茯苓也道是,拍了厚樸,“定是你擾了二爺畫圖。”


    不過計英覺得和厚樸沒關係,“沒事,許是二爺有事差遣我。”


    她去了那位二爺房中,一進門就挨了訓斥。


    “看不到已經入夜了嗎?為何還要吵鬧?”男人斜看她一眼。


    少女並不解釋,垂頭聽訓。


    她耳邊戴了一朵粉色絹花,她甚少戴花,許是茯苓前幾日出門買回來送給她的。


    絹花粉嫩似真,柔柔地依在她耳畔,襯得少女安靜而溫柔。


    宋遠洲心裏的煩躁不知何時消減了下來。


    他沒再訓斥,低頭作畫,晾她在旁,看她準備如何盡她的本分。


    她倒是自覺,先是上前磨墨。


    這次極有分寸,墨磨得勻,不知是不是在“白四哥”處練出來的。


    而後便去收拾了衣裳。


    宋遠洲今日出門相石,刮破了衣擺邊緣,她倒是瞧見了,拿過來左看看右看看,大概覺得太過為難,準備放到一旁。


    男人適時開了口,“把衣裳補好。”


    話音落地,她愣了一愣,呆站著眨巴眨巴眼睛。


    計英實在不知道自己稀爛的針線工夫,怎麽才能把男人的長衫補好。


    宋遠洲也想到了她歪扭七八地走線,心下好笑了一絲。


    “好生補你夫主的衣裳,這是你通房的本分。”


    少女應了,找來針線做事。


    她坐在博古架下的繡墩上,拿著細針與他的長衫較量。


    宋遠洲不想理會她,但眼角至少看到了她縫了三次,又皺著眉頭拆下來三次。


    他想,他件這長衫算是廢了... ...


    男人暗暗搖頭,又開始畫起圖來。


    這次不知怎麽,心思聚攏起來沒再分神,耳邊也安靜下來,很快進入了狀態。


    男人在書案前畫圖,少女在繡墩上補衣。


    窗外星光閃爍,房中燭火搖晃。


    直到蠟燭光亮恍惚,少女過來剪燈芯,男人才從圖中回過了神來。


    他看到少女安靜瑩白的臉,目光下落到了她脖頸。


    細微的紅痕在燈下清晰可見。


    他盯著那紅痕看了半晌,開了口,“過幾日白家的花宴,你就... ...”


    話沒說完,少女抬起了頭來,飛快道:


    “奴婢屆時跟二爺去白家,趁著人亂,定能再探查出什麽。還請二爺照拂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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