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大夫肯定地說:“確實一件也無,宗正大人可以作證。”


    胡子花白的宗正動作緩慢地直起身子,心裏暗罵禦史大夫,麵上卻也一臉為難地對皇帝點頭:“陛下,確實沒有啊。”皇叔我也幫不了你。


    皇帝臉青了青,對曹氏更討厭了,卻更加奈何不得她。


    “眾位愛卿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他放下奏折,沒說怎麽處置曄王,隻讓人先退下。


    幾人對視一眼,紛紛告退。


    皇帝還想找機會把所有眼中釘都借此一籮筐處置了,但外頭卻先傳開了寄娘的足智多謀。


    寄娘身上的傳奇色彩更濃厚了。


    身在虎穴卻能與虎謀皮,在保護了自己的基礎上又鏟奸除惡扶持能吏救了更多的人,這樣的女子簡直是從古到今都難尋的奇女子啊!


    那些被她扶持上位的官員們不少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不是幸運,是被這位夫人看見了能力才幹,才升官有了如今!


    寄娘的名聲簡直如日中天。


    皇帝不過猶豫一夜,外頭的風向又變了幾變,他是再也奈何不得寄娘了。


    看著那些本就該為他效命的官員,他提拔他們給他們發俸祿,如今不知多少人對那個女人感恩戴德,偏偏他還要捏著鼻子褒揚她,皇帝比吃了蒼蠅還惡心。


    “皇二子曄王,辜負聖心,圖謀不軌,不孝不忠,今削去親王之位貶為庶民,圈禁宗人府。”


    “曄王次妃曹氏忠肝義膽,智慧無雙,雖有從犯之行,功過相抵,允收回次妃冊寶,攜王府餘下無辜女子回歸本家。”


    ?王府外的重兵撤了,奴仆遣散,後院的人都去宗人府陪曄王圈禁,寄娘和其他在訴狀上簽字畫押的女子則逃出生天,可以回到娘家恢複自由身。


    柔姬等人聽到這個結果喜極而泣,心口大石徹底挪開,頓時覺得天高海闊,呼吸都變得從未有過的輕盈。


    “可是……我沒娘家了……以後該去哪呢……”


    “是啊,我爹娘早就沒了,兄嫂會容得下我嗎?”


    剛高興完,大家又愁了起來。


    寄娘看著她們,還不曾說話,一個眼熟的小廝跑進來:“見過夫人,我家公子的馬車已經在府外了,來接夫人回家!”


    寄娘:“回家?”


    小廝樂嗬嗬地說:“是啊!曄王家產被朝廷沒收,國庫缺銀子,戶部轉手就掛出來售賣各處別院府邸,公子買下了京郊園子,以後那兒就真正是夫人的家了!”


    寄娘聽了,想起如今的戶部尚書可是位為了錢“不擇手段”的狠人,頓時笑得不行:“這動作也太快了一些……”她扭頭看向柔姬等人,“既然如此,你們無處可去的人不如先隨我去那邊暫住?若是能回去,我送你們回去,若不能,我再想辦法安置大家。”


    柔姬幾人聽了大喜,紛紛對著寄娘行禮道謝。


    寄娘搖手:“不必如此,隻是我以後是自食其力了,各位這一路也想一想未來如何過生活吧。以後的日子我能幫的不多。”


    柔姬溫聲說:“我們明白,哪怕再窮再苦,也比去宗人府坐監強。”


    眾人紛紛點頭。


    施牧想到了寄娘定不會拋下其他人,帶來的馬車不止一輛,寄娘出門看到,忍不住抬眼看他,兩人對視,會心一笑。


    寄娘重獲自由,眾位好友紛紛上門慶賀。


    回到京郊的第二日,大家就約好了似的來到了園子,說要為寄娘接風洗塵,洗去晦氣,慶賀她重獲新生。


    寄娘換上了未婚女子的裝扮,一一道謝:“多謝前段日子眾位先生為小女四處呼聲與奔波。”


    桔山先生猛地恍然狀:“無景∥荊難怪你過去總自稱‘小女’,從前我以為你是以無菊飧鏨矸縈胛頤竅嘟唬所以如此自稱,現在想來,恐怕是你從不認可原先的身份吧!”


    寄娘淺笑,向他敬了一杯:“桔山先生知我。”


    眾人紛紛恍悟,又是感慨又是難過,如此氣節與才氣,卻半生坎坷,餘日不多,果真是天不善待啊。


    這場洗塵宴後,寄娘便以無鏡納矸菰誥┙莢白永鍔活下來,她終於給這個清雅別致的園子起了名字,曰:“清園”。清白、清談、清淡……大概“清”之一字,體現了她如今的心境。


    她花了一點時間安置柔姬等人,然後在這清園裏深居簡出,很少再出現了。


    清園來往的都是桔山先生這樣的白衣,他們偶爾過來看望寄娘,或交流新得的好書或切磋棋藝或看景同遊……閑雲野鶴,不問世事。


    然而在這些表麵之下,寄娘和施牧繼續進行著他們的計劃。


    曄王倒了,扯出很多雜亂無章的線頭。新上任的刑部尚書李汾是個執著的人,他發現了這些疑點自然要一件一件去查證,查著查著大理寺也湊了過來……


    陳年舊案很難查,而且牽扯的許多人都已經是如今的不可說。但新案子好查,而且如今世道亂,刑部每季度收到的案卷多得不得了。


    對於那些駭人聽聞或者新鮮少遇的案子,刑部還要再朝會中上報皇帝陛下,請他評判聖裁。


    李汾挑的案子也有趣,一樁殺人藏屍案,凶手罪證確鑿,但是藏屍地卻十分蹊蹺,官府順著凶手指認去挖屍體,挖著挖著,卻挖到了數百白骨;一樁貪官貪汙案,抄沒家產時,卻發現官員家中密庫不藏金不藏銀,卻藏著一塊隻寫了“趙”字的靈位,這貪官嗜好奇詭,喜歡對著這個“趙靈牌”燒香磕頭治療失眠之症;一樁強盜搶劫案,山賊搶了平國公的老宅,官府圍剿後搜查,在山賊老巢中搜到了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太監……


    刑部尚書李汾是個奇人,挑的案子一個個離奇又有趣,每次大朝會上百官聽他講案件聽得津津有味,那個一波三折出其不意,比茶樓的說書先生說得還有趣。


    皇帝除了那個趙靈牌聽得勃然大怒,其他都聽得津津有味,還會偶爾聽著這個故事想起上一個,詢問後續怎麽樣了?


    李汾也是個做實事的,這些案件的後續他都一一調查了。


    比如那數百白骨地,據當地百姓說,十三年前某天夜裏,當地的確發生過一件大事。有人半夜在村外林子裏打架,但百姓都不敢出門查看,等到天亮了動靜才消停,村人過去一看,隻看到土被翻動了,地上有血跡,大家懷疑那裏死了人,從此不敢再去。


    趙靈牌皇帝不感興趣,那麽老太監麽……老太監自稱是前皇帝身邊的試膳太監,後來宮廷有變他出宮做了富家翁,隻是前不久家裏突然被山賊大火燒了,他自己也被山賊捉上了山。


    皇帝立刻變了臉色,正要張嘴表示不想再聽,卻聽到李汾已經聲音清晰地說:“那老太監仿佛瘋了,還說自己是得了報應,是當初受人收買毒害先帝的報應,如今先帝前來索命了。”


    “砰!”皇帝怒而扔下石硯,“什麽先帝!哪位先帝!朕還沒死呢,他就要做朕的先帝了?!”


    滿朝文武惶恐跪下。


    李汾更是直接認錯:“是那太監胡言亂語,臣模仿他的說辭,然此事僅憑他一人所言不能斷案,是真是假刑部已發回當地細查。因陛下問起後續臣又隻知這些,故隻能如實稟告,請陛下息怒。”


    皇帝聽了,內傷:細查什麽細查!不把他砍了還查個屁!沒眼色的東西。


    雖然李汾說沒查實,但太監那些話卻在每個人心中畫下了一道影子。


    當年的事情,其實誰不心裏嘀咕好奇呢?


    那樣一個勵精圖治又勤政自律的青年帝王,怎麽就會這麽快急病去了?


    如果他還在……


    這天,所有人都內心活動十分豐富地下了朝,剛走出宮門,卻看到蕭國公急急衝向李汾,拉著他的衣襟大聲詢問:“你說那數百白骨地在哪裏?陪都郊外宋家村石頭嶺,那邊上不就是去往燕國邊境的官道嗎!”


    李汾雖然被蕭國公扯著衣襟但麵色鎮定,答:“蕭國公所言不錯,那裏的確是去北燕的官道,而且白骨坑裏有些未腐爛的物件,可以證實,這些人很可能是我朝軍士。”


    蕭國公的臉色更加不對勁了,他死死扯著李汾,咬著牙問:“是不是有魏趙二字?他的軍隊每人一塊身份牌,正麵刻‘魏趙’,背麵刻姓名,當年邊境有一支隊伍進京送燕國貢品,回去卻不見了蹤影,都說是他藏了這支精銳圖謀不軌!村民聽見動靜是十三年前的哪一天?”


    李汾拉住他的手:“蕭國公,你冷靜一點。”


    蕭國公聲如洪鍾:“哪一天!”


    第592章 錦繡堆52


    李汾歎了一口氣,準確地說了一個日期。


    “那天正好是十五,所以村民記得很清楚,還傳言是月圓夜有山鬼出來。”


    周圍全都嘩然。


    十五?十五那天,這隻隊伍已經去了數百裏外,那說明趙建炎當時所說俱是真的,他沒有私藏隊伍,也不可能借這支隊伍打進宮去。


    李汾拉下蕭國公突然無力的手整了整衣襟,搖著頭離去:“連夜刨坑,坑洞能有多大,活埋數百人,那些白骨死死壓在一起,臨終那刻實在是淒慘呐――”


    蕭國公猛地握緊了拳頭,眼睛赤紅。


    聽眾立在當場,也呆住了。


    數百人的精銳,誰能讓這些人無力抵抗又一夜將他們活埋呢……


    青天白日,眾人寒得一哆嗦。


    蕭國公猛地回頭喊李汾:“那趙靈牌呢!哪個趙!”


    禮部尚書歎了一聲氣,過來勸說:“國公爺莫要追問李大人了,你看跪拜靈牌的是誰,還不知曉嗎?李大人也難啊。”


    跪拜靈牌的是誰?孫子釗。


    趙建炎當年平反一樁科考舞弊案,孫子釗一身才學被人誣告作弊,本已經被判了奪取功名永不得科舉,是趙建炎批閱奏折時抽絲剝繭發現蹊蹺,還了孫子釗清白和功名。


    十年前,孫子釗卻站出來揭發趙建炎威逼他加入趙家陣營反司徒皇家,因為他曾經受恩趙家,是眾人眼裏趙家的人,所以他的反水讓趙建炎謀逆的真實性大大提高。


    這就像寄娘反水曄王,她說的話,大家先信了分。


    可是這麽個人,如今夜夜失眠跪拜趙靈牌,這裏頭的意味,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


    皇帝自然也知道,並且這一件件一樁樁,他越來越覺得慌張,就好像,一些事捂了十幾年,最近突然無法捂住了……


    “陛下,您怎麽了?”


    “頭疼,一個個都不省心!”


    “陛下,之前慧妃送來的安眠香您要再試試嗎?雖然……但是這香,奴才記得您之前說很好用。”


    皇帝實在頭疼得很,猶豫了一下點了頭。


    內侍找出安眠香點上,皇帝聞著舒適的香味果然漸漸平靜,他歎了一口氣:“曄王從前也是個有孝心的孩子,我記得這香還是他孝敬慧妃的吧?”


    “是……聽說是他府上巧手姬妾做的,他用得好就想到了陛下和娘娘。”


    皇帝嗯了一聲,閉著眼安然睡去,將朝會上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左、右丞相親眼看到宮門口發生的事情,怕悠悠眾口難以堵住,急急忙忙跑來找皇帝商量,卻被告知皇帝龍體不適剛剛睡下,兩人等了又等,怎麽都沒等到皇帝醒來,隻能無奈回去辦公再說。


    然而,輿論的發酵是極其快的,宮門口的一幕又本是有心人有心安排,等到皇帝酣睡醒來時,宮外的流言早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上一位皇帝可能是被毒死的;


    趙建炎當年的謀逆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揭發趙建炎的人如今心虛跪拜趙靈位;


    當年作惡的人現在都有了報應;


    這一切,現在的皇帝會不會就是主謀呢?


    清園。


    “仿造的信件、檢舉揭發的孫子釗、消失的邊防精銳、侵占良田的袁家……”寄娘說一項,在桌上放一枚白子,“還有去年查出來的被我爹“貪汙”的賑災銀,當年控告我爹的罪狀中,真正有實據的七個罪證,已有五個了。”


    施牧拿起兩顆黑子,一邊說一邊放:“還剩下――虛攬軍功、貪汙軍餉。”


    寄娘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轉為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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