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還會畫畫啊?”綠玉回過神,看到紙上鋪開來的水墨,湊過來瞧。


    “隨意揮筆沒什麽意思,耐下心認真畫又太費神,病了許久,許久未曾動筆,今日突然有點興致,想畫上一幅。”


    綠玉幫她研墨,閉上嘴巴安靜地旁觀她畫畫,不再打擾。


    臨近午間,廚房的人送菜晚了一刻鍾,夏玉去催,回來說隸王來了,正在前院和王爺喝酒,廚房都忙著隸王的酒宴,因此耽誤了後院的午膳。


    “王爺們的事,與我們關係不大,下午我依舊作畫,你們也在院子裏呆著別出去了,天氣冷,外頭又有客人,避免衝撞。”


    眾人應是。


    西廂房嚴謹地守著門不出,東廂房的黎姬飯也沒吃,穿著一身曼妙的舞裙,裹上厚厚的鬥篷,神采飛揚地推門出去。


    走到院子裏,她瞥了一眼閉窗的西廂,朗聲說:“動作都快些!王爺早上可是說了,今日獻舞之後,他就帶我去慶苓園逛晚市。”


    “慶苓園誒,咱們京城最大的園子,聽說裏頭把戲、唱曲、喝茶、品酒……什麽都有,去的都是京城的達官貴人。”侍女應和,語氣自豪。


    黎姬得意地一揚眉:“晚上我就不回來了,你們好好守著家。”


    “是――”留下的仆從紛紛蹲身行禮。


    黎姬如同皇妃娘娘似的,腳步輕盈地走了。


    寄娘在屋裏吃飯,夾了一筷子豆角,慢條斯理地放進嘴裏,仿佛什麽都沒聽到。


    前院一會兒吹打,一會兒絲竹聲,熱鬧了整整一個下午,如黎姬所說,她果然一夜沒有回來。


    寄娘無所謂,專心沉浸在她的畫作中,連時間流逝都不曾發覺,抬頭發現天色昏暗,這才發現竟然一天過去了。


    “主子,您快歇歇吧,身子還沒好呢!”綠玉小管家婆過來勸說,“馬上用晚膳了,我們在院子裏走一走,活動活動手腳,或者奴婢幫您按一按?”


    寄娘的確覺得頸背酸痛,放下筆起身:“的確覺得後背僵了,那你就幫我按按。”


    綠玉一聽,連忙上前。


    兩人一個躺一個按捏,正覺得愜意時,暖玉驚慌失措地跑進來。


    “主子――”


    寄娘抬頭:“怎麽了?”


    綠玉也看過來,隻不過手上的動作不停,繼續給主子捏著肩頸肌肉僵硬的部位。


    暖玉的表情非常複雜,但漸漸的,恐慌占據了上風,籠罩在她周身:“黎姬……黎姬身邊的柳枝回來了。”


    綠玉嘴快:“她回來又怎麽了?”


    暖玉:“哭著回來的……”


    綠玉手上的動作微緩,好奇地看著她。


    寄娘也是,隻不過心中漸漸浮出一個猜測。


    “柳枝說……黎姬……黎姬……黎姬跟著隸王走了!”


    “什麽?!”綠玉的手僵硬在原地。


    寄娘心頭升起“果然如此”之感,卻沒有絲毫宿敵消失的愉快。


    整個西廂房都沒有,所有人都有物傷其類的悲涼和害怕,更別提對麵東廂房隱隱約約傳出來的哭聲。


    是啊,柳枝他們該哭,主子沒了,他們這些人就成了隨波浮萍,不知道接下來何去何從,尤其像柳枝這樣的大丫頭,一朝打回原形。


    寄娘扯過榻上疊著的厚毯子蓋在身上:“這天,越來越冷了……”


    第二天,整個王府都知道了,黎姬在獻舞時深得隸王喜愛,被曄王送給了隸王這個王叔。


    曄王、曄王的王叔,哪怕不管這兩人的關係,隻看這個稱謂便可知兩人年齡差距,後院過得再不好,也沒哪個女人願意去隸王府。


    但是除了上了宗牒的王妃次妃,或者娘家有點門第,剩下的人誰都可能有這個命運。這些年,後院的人來來去去,黎姬不是第一個被送人的。


    妾,不過玩物爾。


    玩物,自然是能互相贈送的。


    李次妃派人來收拾空置下來的東廂房。


    這兩年黎姬的私房還是要讓她帶去隸王府的,私房中最貴重的就是當天早上曄王送的兩顆寶珠。


    看到這寶珠,許多人都在想,難道王爺早就存了送出黎姬的心?這份突然的寵愛實際是斷頭飯嗎?


    寄娘並不覺得,曄王怎會因為贈送小妾而對小妾感到愧疚?他隻會覺得理所當然。


    但因此,她心底更加惡寒。


    過去那些年,每當原主被曄王喊去前院給賓客彈琴時,原主的心情就如同站在懸崖邊,每一次平安回到後院,她整個人都會一身冷汗委頓在床,很久才能緩過來。


    李次妃的人清理了西廂房,把一串神色灰敗的奴仆全都帶走,清灩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黎姬這個人,好像從不曾來過。


    綠玉幾個腦海中還留著她出門前趾高氣昂地說要和王爺夜遊的模樣,然後關於這個人的記憶,在這一幕中戛然而止了。


    西廂房的氣氛跟著十分沉鬱。


    這時,柔姬上門拜訪。


    她的神色並沒有比西廂房眾人強多少,有之前的合作在,她在寄娘麵前不太遮掩,閑聊幾句便問起對麵:“怎麽這麽突然?不是說正喜歡著嗎?”


    寄娘挽著袖子清洗畫筆,聞言說:“不突然,王爺原本隻想請隸王看戲,後來卻不知怎的加了舞蹈,黎姬高興不已,自以為能因此複寵……結果複寵不是因為這一支舞,反而因這一舞把自己送去了隸王府。”


    柔姬驚訝地捂嘴:“……李次妃?”


    “她為什麽?”


    寄娘搖頭:“慢慢看,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柔姬沉下心,也是,她們這樣的人,最不缺的就是看戲的耐心。隻是……


    她看向寄娘。


    寄夫人還是邊緣看戲人嗎?


    寄娘自然不是的。


    宴請隸王之後,曄王好久不曾來找她,戶部尚書那邊的事仿佛也不急了。


    她知道曄王不是不急,隻是這後院隻有她知道宴請隸王是為了拉攏,自然能猜出曄王送人的不情不願,曄王大概覺得丟臉,所以暫時不願意見她。


    連續幾日沉下心繪畫,畫一完成,她便主動去了前院書房找人。


    這是寄娘第一次主動來找曄王,守在門口的賈林都覺得驚訝,更別提曄王。


    “外頭天氣寒冷,你怎麽大老遠過來了?”曄王看到寄娘,依舊覺得有些丟臉,神色僵硬。


    寄娘仿佛什麽事情都未曾發生,態度一如既往,甚至調侃了一句:“王爺日理萬機,又有許多姐妹相伴,恐怕早就忘了我,隻是我這人接了事,不願意半途而廢,所以隻能自己來找王爺了。”


    曄王立刻想起了鄭老夫人。


    “凍著了吧?我最近事忙,一直想去後院找你,但每次回府都夜深了,你歇得早,我就沒去打攪。”他語調轉為溫柔,伸手過來牽寄娘往炭盆邊走。


    寄娘任他殷勤:“王爺想來找我?那是有什麽吩咐了?”


    曄王幹笑一下:“哪有什麽吩咐,這鄭老夫人也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偶爾出門上香一次,天冷了,就一直窩在家中,本王根本找不到機會。”


    他倒是想問問寄娘,上次聊到哪種程度,能不能上門去拜訪或者送送禮物?


    寄娘笑瞥他一眼:“若是我幫王爺解決了問題,王爺拿什麽來換?”


    曄王伸手來摟她:“好你個寄娘,現在幫本王一個小忙,也學會討價還價了?哪裏學壞的?”


    寄娘靈巧躲開,用手中的畫卷抵住他身體:“我養病需要清淨,住著鄰居總不是她吵著我就是我藥湯子熏著她,王爺能不能將清灩院允我一人居住?”


    曄王有些不悅,寄娘碰都不讓他碰一下,提要求倒是利落,但是視線落到那不知名的畫卷上,他又好奇:“這是什麽?”


    寄娘遞給他:“王爺派人送去戶部尚書府上吧,就說是我隱法寺歸來後,思及寺中與老夫人相處,隨手偶作,贈予老夫人留念。”


    曄王緩緩打開畫卷,發現是一幅山寺禮佛圖。圖裏山寺風景秀麗,佛祖寶相莊嚴,僧侶慈眉善目,奴仆環繞的老太太含笑禮佛,乍看像個老壽星,細看眉目居然和戶部尚書有幾分相似,而她身邊則是一個妙齡婦人,看不見容貌,隻看到纖細窈窕的背影。


    整幅圖,初看,禮佛的莊重寧靜躍然紙上,細細看去,無論是景、物還是人,都鮮活如生。尤其是人,太形象了,鮮有如此好的人像畫。


    賞畫時,閱者的心會不知不覺沉靜下來,嘴角卻不自覺帶上了笑,隻覺得圖上福兆滿滿。


    第556章 錦繡堆16


    “三弟,我們去玩鬥草啊,可好玩了。”


    “什麽是鬥草?”


    “你給我吃一個豆酥,我教你,我們去院子裏玩。”


    “啊……那,那好吧,給你,你帶我去玩!”


    七八歲的男孩牽著圓墩墩的小娃娃,開開心心往外跑,嘴裏鼓鼓囊囊地嚼著新得來的豆酥點心。


    “這孩子,這麽大了還騙弟弟的點心吃。”李次妃和慧夫人坐在屋裏,將隔壁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紛紛失笑。


    慧夫人:“姐姐平日裏管大少爺管得太嚴格了,這麽大的孩子,本就愛玩愛鬧愛吃嘛。”


    李次妃滿臉慈愛,搖頭:“他是長子,不嚴格怎麽行呢?”


    慧夫人微微收了笑,讚同點頭,歎了一口氣:“城兒漸漸大了,喜歡到處跑,我那邊雖然地方大,卻住了三個人,就算在自己院子裏也不敢讓城兒稍微遠點,唯恐……想不到,夫人之中,她先獨得了一個院子。”


    李次妃筆一頓,抬頭:“這次事出突然,不然黎姬放在那挺好,可惜。”


    慧夫人:“姐姐知道王爺為何唯獨對她另眼相看?這府外往來,直接交給姐姐辦不行嗎?哪怕交給賈林也更妥當,她的出身,能懂高門人情往來的規矩嗎?”


    這件事,李次妃心裏也很膈應,大半的事情交給了她們姐妹,卻唯獨把府外的事情交給了日日躺在床上的寄夫人,王爺這是什麽用意?


    她冷淡地回:“看她至今辦的事,王爺都很滿意,大概的確有些本事吧。”


    慧夫人看著表姐:“表姐,真的不把這塊管家權收回來嗎?王妃禁足,過年各府送來年宴請帖,誰陪王爺去?按這個分權,難道讓她去?”


    外出參加年宴,代表的是王府女眷,李次妃如今地位最高,卻讓寄夫人去代表王府,這不是打臉嗎?


    李次妃指尖摩挲著筆杆,沉吟不語。


    寄娘剛搬完家。


    雖然大家都對東廂房的事情物傷其類,但當他們得知,整個清灩院都歸寄娘所有後,所有的傷感全都消失了,搬家打掃那叫一個興高采烈。


    曄王說了,重新安置過程中,有任何需要都找李次妃要,寄娘半點不含糊,將清灩院重新布置了一遍,黎姬那些富貴閃眼的東西都送回去不要,重新要了清雅但同樣價值不菲的各色書畫古籍、玉雕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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