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猛地挺直了身子:“什麽線索?是……是我的……我的孩兒?”


    寄娘指尖撫摸著溫熱的手爐,聲音低低地:“嗯。”


    “你怎麽會發現?”


    寄娘興致寥寥,一臉倦怠:“該說的當時都和王爺說了,王妃想問什麽去問王爺吧,結果便是這麽一個結果,原本以為王妃知情所以我說漏了嘴,現在看來王爺原本另有安排,我倒是壞了他的事。”


    她歎了一聲,仿佛從身體深處歎出無盡疲憊:“這後院年年歲歲不太平,各人什麽心思我懶得猜,妾身倦了,先回去了。”


    倦了,也不知是今日倦了,還是對這後院倦了。


    寄娘走了,王妃愣愣出神。


    她的心腹侍女輕輕地喊她:“王妃……喝口熱茶吧。”


    王妃猛地回神:“采春,你說,寄夫人說的是不是真的?”


    采春遲疑:“這……涉及王爺,王妃稍一求證便能知道真假的事,她不敢撒謊吧……當年我們也曾懷疑過尹次妃等人,隻是沒有半分證據。”


    王妃緩緩捏緊手帕:“是啊,她不敢撒謊。而且,仔細想想,王爺自二公子搬出去後,是不是再沒去過蘭苑?”


    采春想了想說:“還真是,就連寄夫人的院子都去過一回,卻一次都沒去過蘭苑。”


    王妃眼中幾乎要溢出毒來:“尹氏!”


    采春同樣氣憤不已:“尹次妃實在太過歹毒,不僅謀害王妃害死小公子,這次郡主落水也有她的手筆,明明是她自己東窗事發被王爺冷落,難道還怪到了我們正院頭上不成?”


    王妃聽到侍女說的話,心頭的恨意越來越濃,不僅恨尹次妃,也恨曄王:“那也是他的兒子!是他心心念念的嫡子!他就這麽輕飄飄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說著說著,她落下淚來:“我的兒子沒了,我卻傻傻給罪魁禍首的兒子收拾搬家,我在他們眼裏,是不是就是一個傻子!”


    越說越不忿,越說聲音越大。


    采春嚇得連忙出門去查看,確定沒人才鬆了一口氣,急匆匆跑回來安慰王妃:“主子,小心隔牆有耳。”


    王妃把臉埋在手帕中,嗚嗚嗚地悶聲哭,哭得肝腸寸斷又不敢露出聲響。


    采春在一旁站著,心酸得跟著掉眼淚。


    “王妃好可憐,王爺為什麽不把真相告訴她?”綠玉也算是滿府唯二知道這件事的人了,她很意外王妃居然不知道尹次妃害她流產的事。


    寄娘脫下鬥篷和外麵的棉襖,外頭走了一圈,衣服都帶著寒氣,她身子弱,住的房子又不保暖,為防止寒氣入體,進屋後要重新換一套幹爽溫暖的衣服。


    她一邊換衣服一邊回答綠玉的疑問:“王妃若是知道,你猜會有什麽反應?”


    綠玉想了想,搖頭:“不知道王妃會有什麽反應,若是我……大概不能原諒吧,沒的是我親生孩兒呢!”


    寄娘:“是啊,凶手的孩子長大了,都能去外院獨住了,她的孩子卻沒了,至今未能懷上,情緒極端時,恐怕連搬出去的二公子也礙眼。”


    扣上最後一個盤扣,她舒出一口氣:“今日走的路有些長了,我倒是真累了,扶我去榻上躺一會兒。”


    綠玉一聽連忙扶住她的身子。這丫頭做粗活出身,力氣很大,寄娘被她扶著,可以把大半身子靠在她身上。


    “雖然尹次妃狠毒害了王爺的嫡子,可二公子是王爺的親子。”


    綠玉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了:“主子,王爺是怕王妃報複到二公子身上?”


    寄娘點點頭。


    綠玉一聽,越發覺得王妃可憐了:“這樣一來,那個尹次妃豈不是半點懲罰都沒了?”


    寄娘半躺在榻上,拿起看了一半的書,用目光指了指茶杯,示意綠玉倒茶。


    綠玉雖然沉浸在可憐王妃的情緒中,但幹活還是十分利索,連忙忙活起來。


    “這人啊,痛到自己身上才覺得不公――你一個丫頭,連自己的命都不能決定,還可憐起王妃了?”


    一句話點醒了小丫頭,她想想也是,王妃要是知道自己可憐她,估計還會生氣吧,幹笑一聲,又想起自家主子:“對了,您今天不小心把事情說漏嘴,王妃現在知道了,她要是……王爺會不會怪您啊?”


    寄娘注意力已經都在書中,聞聲隻說:“自然會怪的。”


    “啊……”綠玉一下子滿臉愁雲,剛才可憐王妃隻是旁觀者的可憐,現在擔憂寄娘,那是真的滿心擔憂,連午飯都吃不下去了。


    王爺的責怪就像一把劍懸在綠玉的頭上,她每天都擔心這把劍掉下來,但是好幾天過去,王爺都沒來清灩院興師問罪,外頭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奇怪,王妃不是知道真相了嗎?最近好像什麽動靜也沒有啊,還有王爺不來,是不是說明不怪我們啦?”


    寄娘每日睡覺、倒藥、看書、寫字、賞花、曬太陽……怡然自得,不理會這個丫頭的嘀嘀咕咕。


    天氣越來越冷,冬至過後,京城進入了最冷的時節。清晨早起,屋簷下開始出現冰柱,隔一段時間就會下一場大雪,雪化了,不及時清掃就會在地麵結成薄冰,來往行人一不留神就摔倒,王府下人因此受傷的就有好幾位。


    天氣冷,但眼看著就要進入年關,王府內外忙得熱火朝天,和這寒冷天氣形成鮮明對比。


    王妃忙得分身乏術,尹次妃被王爺厭棄卻還不消停,從入冬開始就頻頻給王妃製造麻煩。冬季分發冬衣,蘭苑丫頭爆出棉衣裏的棉絮都是帶血跡的髒棉花,為此,全府人誰也不敢再穿這一批棉衣,王府采買被擼了下去。


    王妃既然已經知道王爺為何厭棄尹次妃,麵對尹次妃時,毫不掩飾自己的苛刻針對。宮裏母妃喜佛,她借宮裏母妃的名義,讓尹次妃抄寫佛經,一共十一卷,一個月抄寫完,不許人代筆,不許有錯字塗改。


    尹次妃上交一次就被她以細節錯漏或者字跡馬虎為由,打回去重新抄寫。


    誰都知道王妃這是故意折磨人,但是尹次妃地位僅次於王妃,王妃針對,王爺不理會,誰也幫不了。


    沒錯,曄王聽說過這些事,但是他一看對象是尹次妃,還覺得王妃做得好,根本不心疼尹次妃被磋磨。


    尹次妃卻不是一般的小姬妾,王爺不給她撐腰,她有自己的勢力能反擊王妃,於是,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這兩位就鬥得如火如荼,你死我活,仇恨越積越深。


    生育了長子的李次妃、養著三公子的慧夫人全都作壁上觀,偶爾添油加火湊湊熱鬧。


    這天,難得雪後初晴,天氣極好,綠玉從外頭進來:“主子,今天外頭可暖和,我們出去走走?”


    剛說完,目光觸及屋裏的鬆柏盆栽,“唉”了一聲:“這棵鬆柏完全枯死了。”


    寄娘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她經常倒藥的那盆鬆柏,當年還是原主小產時,尹次妃送過來的。


    “添的藥多了,也該到枯死時候了。”


    綠玉有些可惜:“原本長得挺好的,要不要換一盆?”


    寄娘起身,走到盆栽邊看了一眼:“換吧,就換窗下那盆金杏。”


    綠玉看過去,又覺得舍不得了:“要不還是留著這盆鬆柏吧,反正死了,繼續倒藥也沒事。”


    寄娘醒過來後不再吃府裏煎的藥,對綠玉的解釋就是“你瞧,我越不吃身子越好。”綠玉聽到這句話,腦中自動補全所有信息,每日都為她掩護,親手把藥汁倒進盆栽裏。


    寄娘摸了摸金杏的枝條:“不是什麽好物,一個一個來,回頭全換成新的,豈不更好?”


    綠玉湊過來看看:“我記得這盆金杏還結了果呢,真的要選它?”


    寄娘收回手:“是啊,結了滿枝丫的果,那年我剛懷孕,李側妃為討好彩頭,特意送給我的。”


    孩子沒了,金杏還年年結。


    綠玉臉上的笑僵硬了,立刻說:“結出的果子好看不能吃,的確沒什麽用,那就選這盆!”


    寄娘被她逗笑,輕輕敲敲她的腦袋:“走,出去曬曬太陽。”


    雖然外麵剛下過雪,但下人已經把道路清理出來,如今出門不僅不會不方便,還正是看景的好時候。


    所以冬日幾乎沒出院子的寄娘,這次走遠了一些,去王府大花園賞梅。


    王府的梅花樹在花園東北角,南邊有個水上假山亭子,坐在亭子裏賞雪中紅梅是最佳選擇。但是亭子在高處,又在水邊,風大濕寒,不適合寄娘,她隻披著鬥篷曬著太陽,站在梅樹下看看。


    “綠玉,折這幾枝帶回去插瓶。”她指了幾個看中意的梅枝。


    “哎!”綠玉脆生生地應,挽起袖子去折梅。


    一共折了三枝,她抱在懷裏興衝衝跑過來問:“主子,您瞧這幾枝行嗎?”


    寄娘接過來看,笑著點頭:“好看……”


    “啊――”


    “二公子!”


    “快來人呐!”


    “救命――”


    寄娘和綠玉一怔,對視一眼。


    “主子――”一看就是出事了,她們要不要去湊那個不知是福是禍的熱鬧?


    寄娘:“都在喊救命了,不能不去看。”她提起裙擺,快步朝著聲響處走去。


    她體質差,腳程慢,走到喧鬧處時,已經有很多下人圍了過來,一群人圍在池塘邊手忙腳亂,不少人握著長杆往水裏打撈什麽。


    寄娘隔著一層人,從縫隙中看到結冰的池塘上破了一個大洞,洞口水麵黑洞洞的沒半個人影。


    她抬頭,看到水上假山的亭子裏擺著茶杯、點心……目光在亭子和池塘之間上下移動了幾回,大概推測出,這個冰洞,是二公子從上麵摔下來砸破的。


    她立刻吩咐綠玉:“去通知總管賈林!讓他立刻請太醫和王爺!”又拉了岸上圍觀的一個下人,“去通知尹次妃!”


    “去找繩索來,誰會水體質好?將繩索係在身上匍匐接近洞口,看看二公子是否在底下,你們這樣用杆子亂打一氣,二公子就算要冒頭也被你們支遠了!”


    寄娘好歹是個主子,她一發話,亂成一團的人終於有了點主心骨,紛紛找繩索按她說的辦。


    尹次妃第一個趕到,瘋了一樣要跑冰麵上去,寄娘此時已經登上假山亭子,居高臨下指揮眾人救人,見尹次妃如此沒有理智,直接對著她身邊的丫頭喊話:“攔住她,這麽跑上去,冰麵塌了誰都要死!”


    第548章 錦繡堆8


    “培兒沒了我拉著你們一塊死!”尹次妃眼睛血紅地嘶吼。


    “有這力氣不如趕緊找個能冬泳的,這池塘是活水,接通了府外的閔河,水底下找人難度大,這幾個下人都不會冬泳,下去沒多久就撐不住。”


    “冬泳?對……誰會冬泳?趕緊下去救人,我有重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斷有人站出來願意試一試。


    寄娘讓他們身上係上繩子,手中拿著另一條繩索,下水找到人就把繩索係到二公子身上。不管找沒找到,想要上來的時候,拉一拉繩子,岸上的人就把他拉上來。


    人還沒找到,曄王急匆匆回來了,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王妃。


    “怎麽回事?!”他又驚又怒。


    尹次妃看到他,哭叫著撲上去:“王爺――王爺救救培兒!救救培兒!”


    曄王被尹次妃扒拉住半邊身子,被哭得腦仁突突地疼,抬頭往假山一看,發現上頭還站著一個輕飄飄仿佛風一吹就要掉下來的寄娘,又嚇了一跳。


    “你站那幹什麽?”


    寄娘看他一眼,視線重新回到救人現場,隔了一會兒突然出聲:“繩子動了,拉繩!”


    她的聲音一出,尹次妃都不哭了,鬆開曄王飛快跑到岸邊:“培兒――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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