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遇上什麽事了嗎?”


    大家議論紛紛,見周承英臉色不好,賀涵元依舊笑微微的,猜測大概是主家的事,頓時不追根究底了。


    周承英沒有繼續和大家一起玩,而是先離開了一會兒。


    內院,葉杏陽終於被帶到了真正的更衣處,他卻不敢放心換衣服了,隻站在炭火邊烘烤,心裏沒了聚會的性質,打算找借口走了。


    衣服還沒烘幹,外頭傳來聲響,似乎是王府郡子身邊的小廝。


    沒說幾句,人就進來了。


    “葉公子,您怎麽沒更衣呢?這大冷天,身上濕漉漉的多難受?”一進來,就滿臉笑意非常熱情,“郡子怕這邊沒合適的衣裳,吩咐小的過來看看,這是郡子沒穿過的新衣,您換這件吧。”


    葉杏陽不知道他什麽意圖,下意識戒備:“多謝郡子,不用了,我衣服幹得差不多了。”


    小廝笑著挽住他的胳膊拉著他往裏走:“今日是我們待客不周,讓您受了委屈,您放心,那個不中用的奴才已經被扣下了,您快換了衣裳,莫凍病了。”


    葉杏陽一愣,看過去。


    那小廝對他一笑,肯定了他的猜測。


    葉杏陽:“怎麽……”


    小廝語氣抱歉:“您運氣好,撞見了我們管家夫郎,他怕您有什麽不方便,告知了我們郡子。”


    葉杏陽愣了愣,突然感受到了向慧榕說的賀涵元的溫柔。


    被熱情催著換上郡子又輕薄又保暖精致的外袍,小廝還給他披了一件大紅鬥篷,葉杏陽本就生得好,膚白俊秀,大紅鬥篷一襯,越發麵如玉,遠遠地從雪地裏走回聚會閣樓,樓裏的公子們看著如雪中紅梅的人影晃了神。


    郡子看到了,眼中含笑,招手喚人:“葉弟,你快過來……”


    賀涵元並沒有打聽後續發生的事,周承英回來給她一個“諸事已妥當”的眼神,她飲下一口酒,笑著將此頁翻了篇。


    廚房將鹿肉送了過來,一並送來的還有炭火,一群女子頓時熱鬧起來,高聲說笑、喝酒,吟詩作對,烤肉折梅,不羈的笑鬧聲傳出去老遠。


    賀涵元歸家時,天色已暗,她喝得微醺,全身因酒熱乎乎的,手腳都覺得活泛了,靠在馬車上,掀起簾子吹風看雪。


    馬車一路往城裏去,經過城門進了城內。


    城裏的喧鬧一下子鑽進馬車,賀涵元覺得吹多了風有些酒氣上頭,合上眼靠在馬車壁上歇息。


    “求求好心人……救救……”


    幾聲哀切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順著寒風飄進馬車。


    賀涵元睜開眼,探頭往外看去,馬車骨碌碌前行,哀求聲越來越大,幾堆薄薄的稻草,上頭跪著一個破布棉襖的滄桑女子和一個薄衫打滿補丁的少年,少年頭上插著稻草杆,臉色青白。


    賀涵元聽清了她哭求的話,原來是家中老人重病,凜冽寒冬全家赤貧,不得已上街賣兒救老母。


    少年身子又瘦又小,看上去才七八歲……馬車轉眼往前奔去,賀涵元喊了“停車”。


    她抱著暖手爐下車,走到了無人問津的稻草堆旁。


    不停按著兒子磕頭的女子緩緩停下,抬眼看過來,這一看,頓時眼睛一亮,充滿了希望:“大小姐,貴夫人,求求救救我們家吧,我這兒子什麽都會幹,打掃、做飯、繡花、養豬、洗衣、劈柴、帶孩子……什麽都能做!什麽都能學!求求您買了他吧,隻要半兩銀子……大小姐,官小姐,求求你了……”


    賀涵元微微皺眉,看向那個無聲流淚的男孩:“你多大了?”


    男孩隻哭,他娘搶著回答:“十一歲了!別看他是男子,力氣大著呢!我家孩子可乖,您買去了他一定聽話……”


    賀涵元看著這對母子,做娘的滄桑又窮困,仿佛老嫗,一件棉衣破破爛爛,補丁多處還有洗不清的髒汙,她看著實在可憐,但更可憐的是孩子,十一歲了,還如同七八歲身量,嚴寒之中,隻穿了一件春日的薄衫,袖口短了大半截,仿佛五六歲穿起再沒換過……


    她早上出門,冷得坐在馬車裏還要兩個手爐一個暖腳一個暖手,而她們在這裏不知道跪了多久。


    惻隱心起,賀涵元打算日行一善。


    “家中老人什麽病,半兩銀子就能治好嗎?”


    女子滿臉愁苦:“家裏沒糧了,人沒病死先要餓死了……能撐一天是一天,等過了冬天,就能好點了……”話雖這麽說,她眼裏並不抱多少希望。


    天子腳下,老百姓窮困到賣孩子地步的人家不多,賀涵元猜測這戶人家必然遭遇了一些事才到如此絕路。


    天色漸暗,氣溫越來越低,她酒後的熱量都在慢慢消散,更何況跪在這裏的人。不再多問,賀涵元掏出一錠銀子,大概一兩多,遞到女人手裏:“孩子我帶走,拿著錢,給老人看病吃藥去吧。”


    跪在地上的男孩一下子哭出了聲。


    女子高興不已,扭頭看到兒子又露出了心疼。她抓住兒子的手臂,往賀涵元身邊推:“去吧,去吧,去好人家過好日子,總比在家裏吃不飽穿不暖強!”


    賀涵元的婢女趕緊過來扶住孩子,免得髒兮兮的小孩蹭到了自家小姐。


    賀涵元不在意,揮揮手,扶起地上的孩子:“跟我回去?”


    男孩又哭又受凍,臉上都是凍瘡,紅通通開著裂,眼睛看著他娘,在對方不停揮手趕他的動作裏,點了點頭。


    婢女見狀,趕緊忍著髒抱孩子上馬車:“小姐,咱們趕緊走吧,天要黑了。”


    賀涵元嗯了一聲,登車離開。


    男孩被安置在馬車角落,賀涵元回頭看了一眼路邊的女人,看到她遙遙望著馬車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搓著手快步走了。


    賀涵元回頭,看到那個孩子蜷縮在角落裏,哭得身子一抽一抽。


    她將暖手爐遞過去,放到他腳邊。


    男孩猛地接觸到暖融融的熱源,一驚。


    “暖暖手腳,到了家,換套棉襖。”她盡量溫和地和他說話,“你這衣衫太薄了,要凍出病來。”


    男孩停了抽泣,小心翼翼靠在暖手爐邊,卻不敢真的上手去拿,聲音細細小小地回答:“我……我家裏有一件棉襖……娘……娘說以後不在家了……棉襖留給妹妹穿……”


    賀涵元一怔,明白過來,合著給孩子穿成這樣,是為了節省賣兒子的“成本”?


    “你叫什麽名字?我家中人口多,下人也多,你是我買來的,但是個男子,年紀也小,到了家會送你去管家那聽她安排,你若是不想改掉家裏的名字,可以提前與我說。”


    “我叫盼女。”


    “什麽?”賀涵元以為自己沒聽清。


    “盼女……我娘說,兒子是賠錢貨,懷胎十月白吃苦頭,所以生了我,就盼著下一胎務必是個女兒。”他說這話是理所當然不覺得有任何問題的語氣。


    賀涵元一時竟不知道怎麽說話了。


    這思想,性轉一下倒是絲毫不讓人意外。聽慣了性轉版本的惡臭言論,突然一個男孩說著“兒子是賠錢貨”,她竟覺得詭異又合乎情理。


    “這個名字……進府就改了吧。”


    男孩非常老實,恩人說什麽就是什麽,眼神都是溫順的。


    “你家裏做什麽營生?現在家裏就一個妹妹嗎?”


    “我娘是賣貨女,天冷了就不做生意了,祖母病得厲害,花光了家裏的錢,還欠了債……家裏有個三歲的妹妹……我走了,不知道誰喂她吃飯……”說起妹妹他又低落起來。


    賀涵元便打聽他在家如何照顧妹妹。


    這一打聽,發現剛才女人的推銷詞居然都是真的,這個男孩真是幾乎把全家的家務都包圓了,才十一歲,就能上伺候老,下照顧小……反倒是那位當家的娘,天冷停業不掙錢,卻喜歡去巷子口賭一把……


    賀涵元看著眼前的男孩,明明是個男娃,卻看著看著仿佛變成了一個小女孩,再看,又是個溫順老實的男孩……


    回到賀府,她親手將孩子交給了管家:“您幫忙調教調教,以後可以帶去侯府伺候夫郎。”


    管家笑了:“您這就物色起侯府的下人啦?放心,老奴一定幫您調教好咯!”


    男孩眼巴巴地看著賀涵元,怕她丟下自己。


    賀涵元對他笑笑:“跟著管家好好學,學好了就能再見到我了。”


    男孩聽了,立刻乖巧點頭,垂手站在管家身邊不再動。


    賀涵元揉揉太陽穴,覺得有些酒後頭疼,搖搖晃晃回院子。


    回去路上,手一抬,發現自己摘了男孩身上的稻草一直握在手裏沒扔,她隨手繞在指尖編來編去,到了屋門口,一直草編兔子出現在手心。


    婢女立刻拍馬:“主子手真巧!這兔子憨態可掬,真好看!”


    賀涵元不理她,兩指撚起小型兔子放在眼前看了幾眼:“給我找個盒子裝著。”


    “啊?”就這一個草編?


    “啊什麽?不是說它真好看嗎?不配裝盒?”


    “配配配!”婢女連忙應和。


    第471章 白月光13


    難得出門一趟,宿命一般撞見了葉杏陽,賀涵元覺得自己不宜出門。正好京城的冬天又是冰凍又是大雪,冷得人不想動彈,她便徹底窩在了家中。


    這一窩,便窩到了過年。


    朝廷臘月二十八開始放假,二十九晚上,三品以上官員進宮參加年宴。


    賀涵元原本是夠不上這個門檻的,如今托皇子未婚夫的福,成了一品後長安侯,自然也在赴宴名單上。


    賀涵元和母親賀必蓉結伴同行進宮赴宴,出門前,隨手將桌上的小盒子塞進了袖袋中。


    古代沒有先進的保溫手段,冬日裏的年宴,上桌菜肴均隻能靠熱水保溫,然而寒冬臘月裏,滾燙的熱水都是轉眼變冷,菜上了桌,第一筷子是溫熱的,第二第三筷子就漸漸冰冷。


    賀涵元看著逐漸凝結的油脂,逐漸喪失用餐的興趣,隻托著腮,看著舞台上的官伎表演,三不五時喝一口溫酒暖暖身子。


    這宮裏的官伎比聞香樓強了不止一點,聞香樓的男子偏向攬客賣笑,宮裏的官伎卻個個猶如宛竹,甚至技藝比宛竹還強。容貌更不必說,所有人身高相似,身段風流,容貌各有千秋,看著他們仿佛在看一個頂尖男團歌舞表演。


    肚子沒飽,眼福總算飽了。


    年宴到一半,終於上來一個熱菜――熱氣騰騰冒著汽兒的鍋子,大廳裏的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


    冷了一晚上了,總算能暖暖胃,能不高興嘛!


    皇帝都來了興致,眉眼徹底舒展開來。


    這鍋子一吃,場上的交談話題也從官場政治過度到了各種閑聊。


    賀涵元麽,實職品階不高,爵位卻是一品,她的位子直接被安排進了皇親國戚那邊,比她娘的位置還高些,但同時,周圍的人都不甚相熟。


    好不容易來了一道熱乎乎能吃的菜,她總算不用裝作看歌舞入迷,拿起筷子開開心心涮羊肉。


    吃著吃著,就聽到周圍的貴女們聊起閑話,耳邊飄過一個熟悉的名字。


    國子監祭酒長子葉氏。


    不就是葉杏陽麽?


    她目不斜視地繼續吃鍋子,耳朵卻豎了起來。


    眾人的閑聊有一搭沒一搭,她聽了很久才聽出來,原來葉杏陽在文慧郡子的宴會上,詩才大放異彩,郡子對他的作品愛不釋手,拿去給王夫品鑒,王女在王夫房中看到了這幾張文稿,大加讚賞,細問之下才知道出自一男兒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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