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芳笑笑:“對,出來擺攤,家裏就不生火了,讓孩子過來吃個飯回去上學。”


    有人對著大郎開玩笑:“真的好吃?你是不是替你娘招攬生意呢?”


    大郎看他們一眼,沒搭理,繼續盯著周逸芳:“娘――我還要肉肉。”


    周逸芳拿起漏勺,舀了幾塊牛肉,量很少,加到他的小碗裏,強調:“把麵吃完,別光顧著吃肉。”


    大郎“嗷”了一聲,夾起一筷子麵,吸溜吃了進去,撐得腮幫子更圓了。


    周父讓周逸芳去忙,叮囑孫子:“慢點吃。”


    大郎嗯嗯兩聲,一口麵一口肉,吃得不亦樂乎。


    甭管是不是招攬生意了,這小孩吃得實在是香,剛出門肚子就餓得受不了了,這麽便宜的早餐,嚐一次也沒什麽。


    “老板娘,給我也來一碗牛肉麵。”條件較好的書生率先決定。


    條件差的也想試試:“給我來碗粥吧……”


    出門來的四五個書生,坐下了三個,一個買了個大素包走了。


    麵條都是現做,不過周逸芳的動作很快,不用客人等太久,兩碗麵條就能熱氣騰騰地端上桌。


    麵條勁道,麵湯是大骨湯,澆頭素菜清淡,牛肉入味,一碗麵的口感不輸外頭大飯館。


    “嗯,真的好吃啊。”


    “這麵條不錯。”


    “怪不得小童這麽愛吃肉,這牛肉的確燒得好!”


    另一位書生單獨要了一碗白粥,周逸芳給他舀得滿滿當當,用托盤端過去的,勺子一下去,粥都要往外溢。白粥不稀,甚至說稠,還附送了一小碟小菜。


    書生頓時覺得東家實在,暗道這一文錢,恐怕賺不到多少利潤。


    再往後,又有人出門,看到這邊坐著好幾人吃早餐,再一看明碼標價,紛紛心動。


    價格低是招攬顧客的寶器,但味道好是留住顧客的唯一辦法,頭一次看價格便宜,大家會好奇心驅使過來試一試,試了以後覺得味道好,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每每早起出門經過就忍不住坐下來吃一餐。


    尤其這早餐做得比自家好吃,價格又不破費,有的人家甚至連早餐都懶得做了,直接拿著碗過來買幾份,端回去全家吃。


    大家都是鄰裏,周逸芳做生意很大方客氣,譬如一文白粥還要送小菜,一戶人家買了好幾份麵,她手一鬆,澆頭就多打一點;遇到了家境貧寒的,難得過來買一碗陽春麵,她就默默往麵裏加一點肉汁……


    漸漸的,大家就全熟悉起來了,鄰居們也了解了周家一家的情況。


    老父是個老秀才,家裏有個活潑伶俐的小男童,年輕男人似乎不在了,女人出來擺個攤作營生。


    一家人挺不容易,做生意實實在在和氣大方,重點是無論麵條還是包子都做得好吃,比南城的老字號也不差。


    這一片民居四通八達,棗樹巷子口像個輻射點,幾條巷子拐來拐去就能通往許多小巷人家,遠近百姓過來買早餐,比上南城方便了大半,因此客源不缺。


    周逸芳的早餐攤生意便漸漸穩定下來。


    早餐生意累在要早起,擺攤時長卻是不長,周逸芳收攤回去後,補覺到中午,吃個午飯,還有一下午的空閑。


    周逸芳要實現對兒子的承諾,挑著涼快的時間出門,去打聽靠譜實在的拳腳師傅。


    當今昏庸,喜好玩樂,上行下效,各地的娛樂項目極其發達,官員隻要玩得好,玩得出其不意,玩得稀奇有趣,就能被上官看中而提拔。


    為了這個“玩”,各府各州盤剝民脂民膏都是常事,為了有錢折騰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加重稅賦也是習以為常。


    業,精於勤,荒於嬉。當今社會,無論武功還是文學,都處於“荒於嬉”的階段。考上功名的讀書人大多碌碌無為,聲名鵲起的才子或無心科舉或久試不第。武將中,邊疆軍隊據說時常斷了軍餉,而汴州城甚至京城裏簪纓穿甲的侍衛將領,都隻會對著平民威懾,日常騎馬橫穿街市,四處打獵遊玩,不見真本事。


    而民間有本事的人,卻自成一派,如同某些世界的武俠世界一般,各門各派紛紛成立,門派裏的江湖大俠們一言不合就開打,三不五時劫富濟貧(自己)。說是比武切磋,實際上就是幫派鬥毆,受害的依舊是普通百姓。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人心不古,周逸芳這種初來乍到的人,想要在汴州城找個好的幼童武師,十分艱難。


    周逸芳卻也不急,既然答應了大郎,莫說大郎的確有天分,哪怕沒天分也要說到做到。


    她每日出門前會和大郎道別,說一聲:“娘去找武師傅啦,大郎在家乖乖聽話,好好學習。”


    大郎知道娘在兌現承諾,就不會有嚴重的失落感,還會點點頭,囑咐她:“路上小心嗷,快去快回。”學的是他祖母的口氣。


    小孩也不是真的完全講道理,他現在課餘時間被允許在新鮮感十足的院子裏玩,所以沒有急迫地想要學武,等到他厭倦了,就要開始吵鬧了。


    所以周逸芳並不糊弄孩子。


    在外頭打聽了七天,終於有了點眉目,周逸芳找到一個曾經當過鏢師的中年男子。他已經從鏢局離開了,因為受了嚴重的腿傷,如今仗著一身力氣,在碼頭做搬運工。


    周圍認識的人提起他都是誇讚之詞,周逸芳暫時將他列入備選之中,卻沒有立刻上門請人,而是繼續打聽他的事跡,從一些細節中觀察這個鏢師的性情為人。


    給幼童當武師傅,周逸芳希望對方為人正直,情緒穩定,出手有人分寸。情緒穩定、三觀正常是最重要的,師者如父,大郎以後的觀念必然會被這個武師傅影響。


    確定了人選,針對性打聽倒也不難,周逸芳早晨擺攤,下午提個小木桶,做一桶薄荷木蓮凍,提著去南城鏢師家附近兜售,賣著賣著,就坐下來和榕樹下補衣繡花的大娘嫂子們閑聊。


    這日,她賣完了三分之二的木蓮凍,來到老地方歇腳。


    這邊的鄰裏熟悉了周逸芳,招呼一聲:“周娘子今日賣得怎麽樣?”


    周逸芳笑笑:“還有小半桶,歇一歇再去賣,這天太熱了。”


    有好心的大娘給她指點:“這裏有碗,你去井裏舀碗水喝,咱們井水又涼又甜。”


    周逸芳笑著道謝,沒有拒絕好意,拿了大娘的碗走到井邊。


    手剛摸到打水繩子,這繩子就自動往上提了起來,沒一會兒,一桶水就打了上來。


    周逸芳驚,抬頭看去,迎著日光隻看到一個黑衣寬袍,高高束發的影子,那影子似乎對上了她的視線,開口出聲:“借貴地井水一飲。”


    大娘等人全都看過來,一看看到了他腰上的劍,頓時紛紛起身,一個膽大的婦女說了一聲:“喝吧喝吧,無主的水。”


    說完,這些老鄰居全都提著東西回家了。


    周逸芳也適應了光線,看清了他的打扮。


    是個江湖人。


    翻譯過來就是――是個□□打手。


    她拿著空碗站起身,不喝水了,和大家一樣,扭頭提著木桶離開,離開之前,把空碗放在了巷子口牆角邊。


    這年頭一戶人家碗筷數量都是有限的,打碎了一隻少一隻,大娘好心,周逸芳不能讓人損失財產。


    放下碗扭身離開時,那個男子叫住了她。


    “你提的是什麽?”


    周逸芳頓住腳步,沒說話,隻看著他,一副普通婦女膽怯的模樣。


    男人動了動鼻子:“薄荷?”


    周逸芳:這是什麽狗鼻子。


    她隻好打開蓋子給他看:“奴家自己做的木蓮凍,上街兜售賺點家用,不是什麽值錢東西……”


    男人抬手往她懷裏丟過來一個東西,周逸芳強忍住身體反應,硬生生接了,手捂住那硬物,微微鬆開一看,是個碎角銀子。


    “剩下的我都買了。”


    周逸芳恍然,二話不說連木桶帶木蓮凍直接擱到地上,嘴裏說著謝謝,腳下生風,飛快地撤了。


    男子一呆,看了看木桶,走過去打開,直接用裏頭的木勺子舀著吃起來。


    大熱天,薄荷清涼的口感從喉間直入肺腑,沁得人透心涼,木蓮凍的甜味剛剛好,清甜不膩,汁水豐盈,猶如吃冰一樣涼爽舒暢。


    這娘子做木蓮凍的手藝出乎意料的好。


    男子吃得興起,直接舉起木桶飲,三兩下就把三分之一的木蓮凍都吃了下去。


    第434章 大善人16


    周逸芳沒有把遇到一個江湖人的事情放在心上,拿了銀子,足夠買個新桶新勺子,她沒吃虧還賺了點,丟掉桶走得毫不猶豫。


    回家後,對上兒子充滿希冀的目光,心裏有點想把那個鏢師定下來了。


    目前打聽到的消息都體現出這人性格穩重實在,功夫不算好,但教孩子基本功綽綽有餘,讓大郎練一兩年,若有更好的師傅也可以再換。


    “娘找到合適的武師傅了,明天就上門去請。”


    大郎一下子扔下手裏的竹編球跑過來,拉著她的裙擺確認:“真的?明天師傅就來嗎?”


    周逸芳掏出手帕給他擦臉上的汗:“真的,不過明天來不及,娘剛找到人,還要上門去問問師傅的意見,如果他同意,最快後天,後天就讓師傅來給大郎上課。”


    大郎一下子蹦了起來,揮舞著雙手滿院子跑:“我有師傅咯!我要學功夫咯!我要當大將軍啦!”


    周母聞聲走了出來,同樣高興:“找到人選了?那個鏢師?”


    周逸芳點頭:“對,基本情況了解差不多了,他下工晚,明天讓爹陪我一起過去。我們出的束不比他碼頭搬貨少,他應該會答應。”


    周母點頭,用圍裙擦著手指了指周父呆的房間:“你爹在書房,你過去和他說吧。這樣也好,多個人管教大郎,我們兩個老骨頭輕鬆點。”


    真不是嫌棄大郎,實在是這孩子越大,精力越旺盛。


    周逸芳嗯了一聲,抬步要走,周母又叫住她:“多請一個師傅,家裏的進項……”


    周逸芳攬住她的肩膀讓她不用擔心:“最近做的木蓮凍賣得挺好的,回頭我多做一些,娘你放在家門口賣,我去街上兜售。有了師傅,我下午時間都空出來了,再看看有什麽賺錢營生,咱們走一步看一步,不會缺錢的。”


    周母哎了一聲,一想又覺得不安心:“以後上街還是我去吧,世道不安生。”


    周逸芳笑:“娘,我都多少年紀了,就好比一朵花,都快謝了,還有誰來注意我?”


    說花謝了是誇張,但是周逸芳出門前都會特意打扮,將自己偽裝成平平無奇的土婦人,少有視線會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聽到女兒這樣說,周母又不樂意了,一拍她的背:“胡說!”


    周逸芳對著母親嘻嘻哈哈,抬步去了書房找周父,約定明天去請師傅的事。


    晚間,母子二人在院子裏準備第二天要賣的木蓮凍,周母熬煮,周逸芳做薄荷汁水。


    當前的製冰技術非常成熟,周家為了早餐生意在家弄了一個小冰室存放食物,如今又正好製作甜品。


    清涼的薄荷味順著夜風飄散,大郎捂著鼻子躲得遠遠的,這孩子愛吃很多東西,唯獨排斥薄荷。


    看他那避之不及的模樣,幾個長輩笑出了聲。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推車的推車,搬桌凳的搬桌凳,前往巷子口出攤,等到天微亮,灶燒起來了,水燒開了,母女兩個率先給一家四口做早飯。


    大郎一如既往地翹著小腳,握著勺子吃得大口大口的,心無旁騖。


    晨起的書生從巷子裏走出來,熟練地往木箱子裏丟了三文錢,要一碗麵,坐下後還和大郎開玩笑:“大郎今天吃的什麽?”


    大郎的腦袋終於從碗裏拔了出來,喊了一聲“叔叔”,說:“吃餛飩。”說完,又埋頭舀起一個大餛飩塞進嘴裏,吃得小嘴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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