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反問:“以後你不在,還有你的兒子,老二和老大感情深厚,必然會照顧阿彥,其他兩個叔叔……親大哥的獨子,身為弟弟他們不善待嗎?當初皇上告訴我,都是親兄弟,望兒達兒多個兄弟就多個幫手。”


    皇帝:“當然會。”堅信的話衝口而出,但話到尾音時,已經虛了。


    當初為了拉攏各方勢力,納妃納側、讓這些女人生下兒子時,他自然如此寬慰妻子,但到了如今,兒子一個個長大,各自有了派係,說什麽親兄弟,他隻覺得三個兒子都多得人頭疼。


    皇後多了解自己的丈夫,立馬看出了他自己都不確定,哂笑一聲。


    “都回去吧,本宮累了。”


    揮揮手,讓眾人散去,自己搭了宮女的手起身,慢步走向內室。


    皇帝看出了妻子的不對勁,多年夫妻太了解彼此的態度,這種情況下,皇帝不敢一意孤行賜婚,隻好順著皇後的話,派人通知中書令,暫時停下賜婚聖旨的擬稿。


    太子妃對著兒子兒媳使了一個眼色,領著他們行禮告退。


    出了未央殿,她將兩人叫去了自己的宮裏,詢問未央宮她不在場時都發生了什麽,彼此說了些什麽話。


    蔣彥和阿蠻你一言我一句地描述了整個過程,太子妃聽完也默然了。


    阿蠻說:“祖母肯定是想起了自己,我聽說,賢妃劉妃的爹爹兄長都是很厲害的人,賢妃爹爹手裏有十幾萬大軍?”


    太子妃歎息:“賢妃的確是楊家和薑家聯姻的代表,楊家占著南方要塞,當年皇上用隆重儀式納了賢妃,讓戰事消弭,許多人都盛讚。”


    阿蠻:“當年祖母一定很傷心吧,納的妾個個都比她有權有勢,就像我現在,隨便哪個千金小姐都比我有來頭,阿彥要是真的納妾,我肯定要吃虧。”


    蔣彥卻有些不同的想法。


    他看向太子妃,低聲說:“阿娘知道當初是誰把我抱走扔掉的嗎?”


    太子妃看著他不說話。


    蔣彥:“祖母聽到我說起過去的苦日子,便會情緒激動。若是普通反賊,當初為何不直接殺了我,而是將我扔掉呢,我一直覺得,當初掉換了我的人,許對我還有最後一絲不忍。”


    太子妃的神色也變了,她壓低了聲音說:“這些事,先爛在肚子裏吧,不要再提。”


    阿蠻:“為什麽?阿彥受了那麽多苦,罪魁禍首卻沒人調查嗎?”


    太子妃眼神複雜地看著阿蠻:“這宮裏哪有非黑即白,阿蠻你既然要做阿彥的妻子,以後這些事,不去做卻也要看懂。”


    阿蠻當然看得懂,可是,為什麽看懂後要跟著順從呢?就如皇帝的新衣,為什麽她和蔣彥要成為附和的群眾而不是叫破的孩子?


    蔣彥低落下來:“祖母恐怕是想起這些事了,所以最後站在了我們這邊。”


    室內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歎息悠悠響起。


    “母後這一生,也苦。”


    前半生丈夫開疆拓土,她帶著孩子擔驚受怕幾次被敵人襲擊;後半生丈夫納妾封妃生了一個又一個孩子,她最優秀的兒子卻戰死沙場。


    如今年過古稀,卻得知親孫兒為人所害,那人到底是誰?早已經查不清楚,皇帝也沒有大動幹戈調查的意思。


    同在這後宮磋磨半生的太子妃,對皇後深有共情,消沉了一會兒才打起精神,驅散低落的氛圍笑道:“好了,如今皇後娘娘既然已經同意,這事應當不會再有問題,你們兩個便安心上課去吧。阿蠻和二弟妹的事,我會派人去傳話――阿蠻,既然認了師傅就要勤懇努力,不要白費我們這麽多人的心。”


    阿蠻嗯嗯點頭:“阿娘您放心,我一定努力去學!”


    太子妃笑開來:“阿彥也是,你們兩個都要努力上進。”


    蔣彥握住阿蠻的手,兩人對視一眼,氣氛變得輕鬆:“阿娘放心,我們一定不負您所望。”


    這裏的氣氛一路攀升,未央宮裏的氣氛卻降到了冰點。


    皇帝怒氣衝衝,不滿皇後臨陣倒戈,皇後卻對皇帝完全冷漠,不給半個眼神。她進了內室,拉開一個抽屜,一樣一樣看著抽屜裏的東西。


    皇帝氣衝衝地走過來,伸手一扒,卻發現這些東西很是眼熟。


    一隻如意結掉在了地上,皇後不叫宮人,自己顫顫悠悠地彎下腰撿了起來。


    皇帝動容,正想開口,就見皇後拿起一把小剪刀,對著這隻妥善存放了幾十年的如意結,一剪子下去。


    “誒――”皇帝阻止,“你幹什麽?!”


    然而晚了,如意結已經一斷為二。


    皇帝心痛不已:“保存了這麽久,還和新的一樣,你再鬧脾氣也不該剪了它啊!”


    皇後:“剪了便剪了,本就是不要的東西。”


    皇帝立刻說:“胡說,怎麽就不要了!這是你給朕的東西!朕何時說過不要?”


    皇後嗬地笑起來:“你要,又怎麽會回到我手上?”


    皇帝梗住。


    “那年,你要攻打京城,出發前回家來看我們母子,我連夜編了如意結供在佛前日日念經,臨行前讓你帶上保平安。後來你果然打下了京城,也派人將我們接了過來,但是見到你時,你的腰間掛著色彩豔麗的五色絲絛……”


    “我以為時間久了你換了新的,後來我在書房看到了這條嶄新仿佛沒戴過的如意結,而那五色絲絛,賢妃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墜子正好和你是一對。舊人送的如意結嶄新如初,新人配上的五色絲絛卻戴得舊了……我沒和你說,默默拿走了這如意結,你後來也從沒問過東西去哪了,可能你根本不知道它丟了吧。”


    皇帝臉上浮起愧色,結巴了一下,辯解:“我當時發現了,可我不敢和你說,怕你傷心……”


    皇後笑了一聲,不知道在笑什麽,鬆開手,如意結落在了地上。


    “半隻腳都踏進棺材了,說這些幹什麽呢?”轉身離開。


    皇帝盯著地上斷為兩截的如意結看了許久,視線上移,落到抽屜裏,在那裏看到了許多他或陌生或熟悉的老物件。


    皇後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的翠綠:“你當年沒本事,要聯姻鞏固勢力,我和望兒達兒為此一次次忍著委屈;望兒走了,隻留下阿彥一個兒子,他吃過的苦頭我不說了,凶手到底是誰你也查不出來了,我隻問,你當了四十年皇帝了,還和年輕一樣沒能耐,繼續讓阿彥受委屈去聯姻嗎?”


    皇帝臉漲紅,身子微晃:“皇後!”


    皇後站在那,沒有回頭:“你想讓阿彥當太孫,你來鋪路保護他,不要像當年對待望兒一樣,讓他聯姻,讓他一次次上戰場攢軍工,說什麽憑自己本事征服天下人,最後天下安穩,可望兒人呢?他的兒子呢?皇帝,這是你欠望兒的!”


    當年皇帝的確對兒子十分嚴厲,兩個成年兒子被他送上戰場,哪怕建國後依舊讓他們衝在前線,因此,太子和大皇子深受整個朝廷上上下下的尊重,幾乎無人說這兩個皇子不好。如今的二皇子,在朝中軍中依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是另外兩個皇子難以匹敵的。


    在教育兒子上,皇帝不算做錯,他是個真正的嚴父。


    但是,太子戰死了。


    沒人怪過皇帝,大家都隻是傷心。前線戰場的生死都是天命,太子也難以避免。


    但現在,皇後怪了。


    她怪同樣是兒子,老三老四安享富貴,你還有兩個兒子一群小女兒湊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而她卻要睜一隻閉一隻眼,忍受剜心之痛,她的兒子更是成了一g黃土。


    她怪皇帝一次次說無奈,卻如阿蠻問的那樣,為什麽地位越來越高,我們妻兒犧牲得越來越多?


    她怪皇帝每每說他們才是一家人,卻對那些妃子更為優待,反而正妻嫡子一次次受委屈。


    頂著一個賢後的美名,她驀然回首,卻發現自己什麽都沒剩下。


    就連太子妃,原來都比她活得明白,隻有她還在跟著皇帝走,事事聽著皇帝的話。


    “你是皇帝,天下最大的靠山,為什麽不給孫子依靠反而要他們犧牲自我,和那些所謂的權臣聯姻?”


    “朕是皇帝就能隨心所欲嗎?這麽多年你還不了解朕有多少無奈嗎?”


    “現在你因為無奈讓阿彥停妻另娶,他日阿彥若有危急,你是不是又隻能無奈無能為力?”


    皇帝不缺妻子不缺兒子更不缺孫子,所謂的寵愛偏心,根本沒什麽定數。他更在意的是天下,是朝廷權勢,是帝位。


    而她,更在意自己的骨肉,她寧可太子沒有聲望沒有軍功,哪怕儲君地位不穩,但依舊好好活著。


    皇後終於看透了。


    帝後不歡而散。


    這是近十年來第一次出現的情況。


    眾人反對下,皇帝一人到底沒有堅持下去,賜婚之事跟著不了了之。


    皇後看開了,不攔著阿蠻拜二皇妃為師,二皇妃收到太子妃的信進宮,兩人在皇後提議下,在未央宮敬了茶,算是過禮。


    第二日,阿蠻便和蔣彥一起早起,一個去東書房讀書,一個從東宮宮門出去,到二皇子府上學武。


    第403章 娘子的殺豬刀25


    二皇子府,不對,應該說靖王府,當年二皇子平定南方歸來,便被封為靖王了。


    靖王府離皇宮很近,就在內城。阿蠻出了東宮,在馬車上沒坐多久,宮人便在車外說:“到了。”


    阿蠻不等宮人伺候,直接掀開簾子朝外看去。


    靖王府很大,但並不多麽富麗堂皇,高牆大院,門外幾個家丁護衛,兩座大大的石獅子,旁的什麽都無。


    今天阿蠻頭回上門,正大門邊上那道門開了,一個和其他小廝打扮不同,仿佛內侍總管的人笑著迎上來。


    “給夫人請安,王妃已經在演武場了,派奴才在大門這候著您呐。”


    阿蠻輕輕一蹦,立刻從馬車上蹦了下來:“啊?師傅已經在等我啦,那你快帶我去!”


    內侍總管一驚,又失笑,心道果然是王妃認下的徒弟,笑嗬嗬地引著阿蠻進門。


    阿蠻這輩子去過的唯一富貴地方就是皇宮,如今來到同樣富貴地方的靖王府,卻發現這裏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精致。靖王府的風格,用她各世古代記憶來看,很簡約質樸,一路往裏走,隨處看到的亭台樓閣都大氣粗獷,是武將之家的模樣。


    演武場的地理位置也很有趣,一般人家,演武場應該設置在外院,是專門給男子使用的。但是靖王府的演武場,卻是單獨辟了一塊地,縱貫內外院,可以想象,靖王府的女子,若想要來演武場練武,直接從內院就能過來。


    阿蠻今天穿的是宮外自己帶來的衣服,窄袖長褲,到了場上,遠遠便看到有人在那舞劍,一身深色練武服,劍招不繁複,卻殺氣十足。


    阿蠻丟開引路的宮人,自己跑上前去,遠遠站在看得清楚又不會被劍風掃到的地方,看得歎為觀止。


    是真的很佩服。


    從進宮到現在,她看到的每個女子都是寬袖長裙,步履嫋嫋,最粗魯的人便是大郡主了,可大郡主也不過嗓門高點,說話直點,走路步子大點。


    二皇妃卻不同,她平時最多舉止利落,說話做事和別的大家閨秀沒什麽不同,現在卻是殺氣十足,一劍下來,前方的稻草假人心髒部位被精準洞穿,再一扭身,頭顱直接被切下。


    圓圓的稻草腦袋咕嚕嚕滾在地上,滾出老遠。


    阿蠻“哇”的一聲。


    用力鼓掌。


    二皇妃收劍站定,轉身看過來,見到阿蠻滿臉興奮敬佩,不見絲毫的畏懼膽怯,頓時一笑,心道自己還是小瞧了這個姑娘,到底是屠戶之女見過血的,哪裏會看個假人就怕了。


    “阿蠻,你來。”


    阿蠻興奮跑上前:“師傅!你好厲害!我也想學這個!”


    二皇妃輕笑,對遠處的侍女示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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