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又寬容又大方,半點沒有彪悍不講理的模樣。


    魏瀾和司玉被打了一棍子又給了一個甜棗,見她並沒有真的想拿刀砍人,大大鬆了一口氣,還真覺得慶幸放鬆起來。


    接下來,木尺是徹底扔了,這兩人繼續前一天的模式,輪流給阿蠻做示範,另一個從旁指正。


    阿蠻又給了她們一點甜頭,每次感覺到她們累了,就提出休息一會兒喝點茶――至於她自己什麽時候累的,隻有她知道了,反正她次次休息都是體貼兩位姑姑。


    別說,這麽一來,魏瀾和司玉還真緩過了一口氣,覺得這樣教規矩也還行。


    強度、氛圍都還行,除了那把始終砍在桌麵上的刀……


    蔣彥下學回來,聽到阿蠻今天的壯舉,歎為觀止。他一個聰明人,立刻就看出了阿蠻的反客為主,忍不住連連稱讚:“阿蠻,原來你如此聰明。”


    阿蠻橫眉豎目:“什麽叫原來?你以前覺得我很笨咯?”


    蔣彥連忙擺手:“我從前覺得你殺豬更厲害,力氣更大,現在發現你腦子比我還聰明呢!”


    阿蠻轉怒為喜,哈哈笑起來,得意:“那是當然!你啊,就一個榆木腦袋,半點不會拐彎!”


    蔣彥突然就來了信心,想要真正教會阿蠻識字:“阿蠻你識字讀書後,絕對比那些貴女們都強!”


    阿蠻倒是沒有幹了這碗迷魂湯,很有自知之明:“我才不和她們比,做那樣的人可累死人了,我早想好了,學這些就是為了出門擺個樣子,不給他們攻擊咱的機會。”


    蔣彥眼睛亮亮的,看著阿蠻,每當他在這皇宮中過得暈頭轉向迷失了方向,看到阿蠻就會重新找到趙家鎮的那個自己。


    他來到這裏不是自願的,皇孫很富貴,可是壓上來的期望也太多太多了,他不舍得拋棄曾經自由快活的自我,又在這宮中疲憊的生活裏不知不覺忘記,隻有阿蠻在身邊時,他才能真的回到蔣彥,而不是薑彥,不是大皇孫。


    “嗯,在家裏,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管那些繁文縟節。”他忍不住抱住了阿蠻。


    阿蠻也抱住他,輕輕拍他的背:“阿彥最近也辛苦啦!”


    蔣彥下巴搭在她的肩頭,輕輕笑起來。


    大楚的文字和阿蠻前幾世待過的古代全都不一樣,這裏的文化根源還是相似的,但是曆史進程的不同讓後世的文字、習俗、典籍差異越來越大。


    阿蠻要學識字,那是真的從頭開始學,若不然,縱然她知道《論語》《大學》卻也不一定了解本朝釋義,更看不懂任何一頁書。


    而因為腦中有另一種文字,與大楚文字有相似有不同,這就造成了阿蠻學習時,經常會因為記憶慣性而造成錯別字、字義錯誤。


    陰差陽錯的,倒是符合了真正阿蠻學習的進度。


    學得慢,經常出錯,換個夫子可能早就嫌棄阿蠻如此愚笨,但是蔣彥不會。他十分耐心地教阿蠻,不強求一晚上學會多少,還會教一個字就給她說一段和這個字有關的故事。


    阿蠻還沒讀過大楚的許多書籍,卻在蔣彥的故事裏記住了很多典故、成語、曆史。


    識了字,就要學寫字。


    阿蠻的手是握殺豬刀的手,指間都是老繭,還有這些年被刀片劃過留下的各種小傷疤,蔣彥的手反而更像女子的手,細膩修長,握著筆杆時自如又好看。


    身體的慣性力量很強大,照樣畫葫蘆地握筆,阿蠻的姿勢總是有那麽幾分別扭,天生大力在寫字上反而幫了倒忙,一筆下去,毛筆禿了毛,紙上一團黑……


    阿蠻窘迫地揉吧揉吧,把失敗的證據揉起來丟在角落,摸摸發燙的臉,繼續寫。


    然後又是一筆下去,毛筆沒禿,抖著手寫下的字,沒一會兒糊成了一團……


    阿蠻立刻揉了這張紙,再來……


    蔣彥拿著一本書坐在邊上陪著,書頁半天沒翻動,眼睛始終落在奮筆疾書的阿蠻身上,嘴角的笑怎麽都落不下去。


    “這個字怎麽樣!”好久好久以後,阿蠻亮著眼睛抬頭,興奮地喊蔣彥過來看。


    一抬臉,卻是一張黑乎乎的花貓臉。


    蔣彥噗嗤笑出來,湊過去看她寫的“蠻”字。的確不錯,字跡清晰,甚至有了筆鋒,除了力道依舊控製不好,筆跡時粗時細,一張紙隻能寫下一個字,別的都沒毛病,甚至讓他挺驚訝這個進度。


    “很好,繼續練,就是――”


    阿蠻仰著頭有些著急地看著他:“就是什麽?”


    蔣彥溫柔低頭,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拿出巾帕給她擦臉,笑她:“這臉上都被你寫了好幾個‘蠻’字……”


    阿蠻張開手放在眼前一看,才發現剛才揉紙團,把未幹的墨汁都揉在了手上,頓時窘迫,臉蹭地紅了。


    蔣彥感受到指尖的熱度,越發覺得阿蠻可愛,為她擦臉的動作越發細致緩慢。


    擦著擦著,慢慢低下了身……


    第394章 娘子的殺豬刀16


    清早,天微亮,兩人一反常態還躺在床上。


    蔣彥抱了抱阿蠻,低聲:“你再躺會兒,我先起。”


    阿蠻抱著他的腰賴床,嘴裏說著:“起了起了,我也起了。”聲音迷迷糊糊的,眼睛也沒睜開。


    蔣彥笑了,親了親她的臉頰:“沒事,你再睡會兒。”


    阿蠻皺著眉:“要學規矩去。”


    蔣彥聽到這,想起來一事:“昨晚忘記說了,最近皇祖母正心煩,沒空管我們這邊的事,你放心和她們磨,她們暫時不敢去討嫌。”


    阿蠻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瞌睡都沒了,翻起身趴在蔣彥身上:“皇祖母遇上什麽事了?”


    蔣彥哭笑不得,拉起因她大動作而滑下的被子,說:“是十一妹的事,似乎和夫家有些不愉快,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隻是聽了一耳朵,最近大家都不敢湊到皇祖母跟前,怕成了出氣筒。”


    阿蠻不認識這個十一妹,問:“這是哪位妹妹?我完全沒印象。”


    蔣彥索性也不起了,半靠在床頭,攬著阿蠻給她講這些原本昨晚打算睡前說的事。


    “是三叔的四女,排行十一,生母是個侍妾,聽宮人聊起,十一妹應該是個性格柔順的女孩,嫁給了慶遠侯的嫡長子。不過這段時間似乎鬧了什麽不愉快,皇祖母最近心情很不好。”


    阿蠻知道蔣彥不怎麽關心八卦,能知道這些已經不錯了。那些皇家少爺小姐的事,她不愛操心,知道皇後心情不好,兩個宮女不敢現在去黴觸頭這便足夠,趁著這段時間她努力學一學,學久了,有點模樣了,到時候真到了皇後跟前,她也有底氣。


    “起床起床,早起學規矩去!”阿蠻立刻活力滿滿,直接坐了起來。


    蔣彥在她背後笑,跟著坐起了身。


    暫時得不到皇後撐腰的兩位一等宮女的確對阿蠻的反客為主毫無辦法,那把殺豬刀一直留在桌上,無人敢動。在她們眼裏,阿蠻殺豬不眨眼,親爹還砍過人,誰知道會不會一怒之下也把她們砍了?無論司玉還是魏瀾,這幾日心中不斷加倍妖魔化阿蠻,畏她如虎,隻等著過了這段時間,再找皇後告狀。


    阿蠻可不管她們打什麽算盤,她民間長大,沒有嬌生慣養的毛病,上課這些疲憊都在承受範圍內,下了課誰也管不著她怎麽走路怎麽吃飯怎麽說話,她想笑就笑想跑就跑,想高聲說話,就在家裏說了,一院子的下人誰也管不到她頭上。


    如此,這日子雖然枯燥了一些,但是也還過得去,就當從前日複一日的殺豬賣肉改成如今學規矩學禮儀罷了。有時候學煩了,就去找太子妃說說話,美其名曰孝順母妃。


    太子妃也喜歡阿蠻過去,阿蠻總是充滿了活力,講起少年趣事分外生動好笑,讓與兒子分離二十多年的太子妃心中漸漸有了兒子的性格畫像。


    偶爾,阿蠻也會給太子妃展現一下自己的學習進度,用新學的禮儀給太子妃請安,然後仰著臉衝著太子妃討誇獎:“阿娘你瞧,我學得怎麽樣?”


    太子妃原本對這個兒媳婦是完全沒有興趣的,但一日日相處下來,四十多歲從未和孩子相處過的人,竟然在阿蠻身上找到了養孩子的感覺。


    她會親切地叫自己阿娘。


    她會向自己匯報自己最近吃了什麽學了什麽,阿彥又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她會對著自己噘嘴抱怨,也會歡歡喜喜地和自己分享小成就。


    太子妃從阿蠻身上感受到了孩子對娘親的親昵體貼,頭一回感受到原來做母親是這樣的感覺。


    而更讓她對阿蠻好感上升的是,阿蠻充當了她和兒子之間的潤滑劑。


    蔣彥是個內斂的人,太子妃從沒有養過孩子,蔣彥又何嚐有過一位完整的母親?他不懂得如何與娘親相處,唯一能借鑒的便是與屠戶娘子的相處之道。


    但是趙屠戶全家性格外向,蔣彥一直是被動接受善意的一方,太子妃性格內斂溫和,這對母子如果沒有阿蠻,相對而坐隻能互相問好,一板一眼。


    這樣相處得親近了,太子妃便會偶爾冒出一句話提點阿蠻,比如這日,太子妃主動問起阿蠻學規矩的情況:“這幾日都學得怎麽樣了?莫要懶散,端坐好,給我看看。”


    阿蠻立刻直起身子,膝蓋並攏,屁股往前隻坐半張椅子,雙手捏著帕子放在腿上,衝著太子妃眨巴眨巴眼睛。


    太子妃又抬抬下巴:“走一圈。”


    阿蠻聽話起身,安安靜靜捏著帕子小碎步走了個來回。


    她走得全身僵硬,太子妃看慣了她往日模樣也覺得別扭,但還是客觀地說:“比前幾次好了。母後最近空了,應該會想起你這邊的事,不這幾日要鬆懈。”


    阿蠻恍然大悟,立刻問:“十一妹的事情解決啦?”


    太子妃看她一眼,想說她不要這麽大大咧咧,但心知說了也會換來對方一句“這不是在阿娘跟前嘛”,心裏受用,沒多加苛責,說:“總歸是那麽些吵吵鬧鬧的家裏事,鬧了十多日已經是特例,日子還能不過了嗎?”


    阿蠻放開手腳快步在太子妃跟前坐下,趴在靠手上,湊近了太子妃:“阿娘,十一妹到底是什麽事啊?”


    太子妃不希望兒子兒媳過於閉塞,倒是願意和阿蠻說一說,隻是叮囑:“你和阿彥心裏清楚就好,不要在外頭大聲嚷嚷。”


    阿蠻受教地點頭:“我肯定不說。”


    太子妃點點頭,說:“十一出身不高,慶遠侯府當年卻是和陛下並肩作戰過的功臣之家,雖然老侯爺已經去世,但是如今的侯爺位居要位,頗得帝心,十一性子溫吞軟弱,在侯府根本立不起來。侯府世子是個特別的,不愛武喜從文,幾年前考中了舉人,附庸風雅,好漁色,三不五時與友人遊山玩水、聚在青樓。”


    阿蠻別的聽著倒也就聽著罷了,聽到這裏立刻抓住了關鍵詞:“青樓?”


    太子妃看她一眼,點頭,似乎說出這個詞她都嫌髒了嘴:“上個月十一懷了三個月的孩子沒了,又在小月子裏受了點刺激,就哭進了宮。”


    阿蠻問:“什麽刺激?”


    太子妃隻說了一句:“十一多年無出,院子裏又有那麽多妾室,總歸口舌多。”


    阿蠻聽得隻翻白眼:“原來是十一妹受了欺負啊!還好她生在皇家,咱們皇家天下最大,一定狠狠教訓了一頓那個花心大蘿卜吧!”


    太子妃神色複雜地看了兒媳婦一眼,怔忡地念了一句:“皇家……”


    阿蠻收起臉上的神色,遲疑:“阿娘?”


    太子妃:“十一已經回侯府了,世子在未央宮給十一作揖道歉,便將人接了回去。”


    阿蠻:“……哦,道歉了啊,也不知道會不會改……咱們皇家姑娘能和離嗎?我們趙家鎮的姑娘都能和離,我家肉鋪對麵的甜水鋪子有個趙娘子,她第一任丈夫不僅用她的手藝賺錢,還對她手打腳踢,她就上了衙門要求和離,後來又嫁了一個新男人,新男人對她可好了,夫妻兩個甜水鋪子開得紅紅火火。”


    太子妃聽著新奇:“你們民間這樣改嫁的很多嗎?”


    阿蠻點點頭:“多呀,朝廷鼓勵寡婦再嫁呢,何況是和離的,雖然趙娘子第二個男人是個瘸腿,但是人好呀,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要是我,我也寧可要個瘸腿的。四肢俱全卻打老婆的人,死了都比活著好。”


    太子妃被她彪悍的話嚇了一跳:“不可胡說!”


    阿蠻立刻閉上嘴巴,衝著太子妃眨眼討饒。


    太子妃:“你對阿彥也是這樣……這樣……”


    阿蠻無辜狀:“阿彥對我很好呀,我恨不得也對他十倍百倍好呢!”


    太子妃鬆了一口氣,又覺得說不上哪裏違和。


    等到阿蠻走後,太子妃獨自一人,回想起阿蠻說起的民間婚嫁之事,想著想著,竟然覺得阿蠻的話居然有幾分道理。


    阿蠻心知太子妃心裏眼裏隻有兒子一個,所以在她麵前是十分懂眼色地一步一步順杆往上爬,爬到現在,已經獲得了不低的容忍度。


    所以這場閑聊她完全沒放在心上,她記在心裏的是,皇後馬上有空來挑她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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