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高中是區裏吊車尾的普高,學生質量並不怎麽好,早自習紀律挺散漫,努力的學生認真晨讀,不努力的學生――主要是後半個教室的學生,認真睡覺。


    今天早上,認真睡覺的隊伍裏出了一朵小奇葩,自成一個世界、從不開口說話像半個啞巴的自閉少女在最後一排,捧著英語書,磕磕絆絆地讀發音奇怪的英語。


    聲音細細小小的,其他睡覺的人沒有被打擾到,遂無視了她,但是她的長腿同桌,感覺到一隻蚊子在自己耳邊“嗡嗡嗡”地響個不停,讓他滿腦袋的瞌睡隨著嗡嗡聲一點點消失……


    媽的!長腿同桌猛地直起身瞪向嗡嗡叫的女同桌。


    薑詡感受到了,抬頭看向他,見他臉上全是被打擾睡眠的不爽,看了看周圍睡得香甜的同學,了然,很真誠地道歉:“對不起,打擾你睡覺了。”


    長腿同桌嗤了一聲,瞥了一眼她幹幹淨淨的英語書:“單詞都念不準,讀什麽讀?吃錯藥了?”


    薑詡聲音依舊很小,但特別認真地回答:“就是不會念才要讀出來,老師說的。”


    長腿同桌又嗤了一聲:“有病,別吵老子睡覺。”背過身,抓起外套蓋住腦袋繼續睡覺。


    薑詡“哦”了一聲,拿起書本再次細聲念起來。


    等到晨讀結束,同學們排隊出操的時候,長腿同桌滿臉煞氣,很不爽地站到了隊伍最末尾。


    男同學哈哈哈地開著他玩笑:“東哥,怎麽一臉欲求不滿,昨晚幹什麽去了?”


    薑詡排在前頭,聽到長腿同桌惡聲惡氣:“滾!”


    暴躁同桌。


    到了操場上,薑詡尷尬地發現,原主和她都不會做操,原主以前是隨便比劃來著,腦子裏完全沒留下動作印象,每天都是自由發揮……


    “第三套全國中學生廣播體操……現在開始……一二三四……”


    薑詡麵無表情,手忙腳亂地跟著前麵的同學動手動腳,同以前的原主倒是一樣的敷衍效果,麵對前頭班主任的視線,趕緊低下頭裝作什麽都沒看到,暗自感謝這蓋了半張臉的劉海。


    做著做著,餘光突然看到一個做得超級標準,穿著發白校服的學生,他的動作舒展流暢,每個動作都準確踩到了節拍,和周圍懶懶散散的同學們格格不入。


    在別人身上,薑詡隻看到了這個早操的無聊,在他身上,她真正看到了這個廣播操展現出來的朝氣。


    她忍不住跟著他一起動作。


    然而做著做著,薑詡慢慢發現了不對,在一次轉身往前踏步的動作中,她看到一個學生穿過了他……


    是鬼魂。


    學校裏鬼魂很少,難得看到第二隻鬼,所以她第一時間沒認出來。


    薑詡一直觀察著這隻幹幹淨淨的學生鬼,看到早操結束後他排在一個班級的隊伍中間離開,臉上沒有昨天那隻稀巴爛鬼那麽豐富多彩的表情,有點呆,非常平靜,好像他就是其中一個學生。


    這隻鬼從來沒接近過原主,不曾在記憶裏出現。


    早操後便是一堂堂課程,薑詡雖然懂的多,但是應試卻忘得差不多了,得符合原主情況、合理地慢慢學起來,所以她每堂課都聽得很認真。


    昨天對她恨鐵不成鋼的數學老師,今天好幾次向她投來讚許的目光。


    其實也不怪原主,學校裏鬼魂少,她夜裏無法入睡,隻能白天在學校補眠,正在長身體的年紀,最愛睡覺,哪有心思學習。


    她明顯感覺到,在努力記筆記聽課的過程中,那一閃而過的輕鬆愉悅再次出現了幾回。


    若是有個量化的儀器,恐怕原主的怨氣在一個點一個點地下降吧。


    半天眨眼而過,薑詡獨自一人買了一葷一素,坐在食堂角落吃完了午飯,沒有回教室午睡,而是繞著學校散步,目光四處搜尋著什麽。


    她先看到了那隻稀巴爛的鬼,躺在圖書館後麵的花壇上,後半邊的腦袋一片模糊,他一動不動。


    薑詡慢慢走過去,出聲:“你在幹什麽?”


    那鬼倏地爬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你……你……你……”


    薑詡仔細看他,發現他半個腦袋仿佛是摔爛了,摔爛?


    她仰頭看上方的大樓:“你是從上麵跳下來自殺的?”


    “對,你……你別過來!我很凶的!我跟你說,跳樓死的鬼特別厲害!”


    薑詡噗地笑了,看著這個捉弄了原主一年的跳樓鬼:“你厲害,怕我幹什麽?”


    跳樓鬼滿臉驚慌,繃不住了:“姑奶奶我錯了行不行,我再也不嚇唬你了,誰讓你是唯一能看到我的人呢,我死了十多年了,每天的活動就是跳樓玩,我是想和你交朋友來著。”說到這,連他自己都信了,一臉諂媚,努力誠懇。


    薑詡不聽鬼話,隻問他:“你知道一個很乖很認真的學生鬼嗎?”


    跳樓鬼見她不像找茬的樣子,心很大地放鬆下來,坐在自己摔死的花壇裏說:“書呆子啊!知道啊,他去年剛死的,死了還想讀書,真是想不開,讀書有什麽好?”


    “他現在在哪?”


    跳樓鬼一隻爛一直好的眼珠子轉了轉,指向操場邊的樹林:“肯定在那‘看書’呢,活著的時候天天這個時候去那看書,死了沒書也假裝在看書。”


    薑詡不理會他,徑直往小樹林去。


    跳樓鬼膽子大了,跟了上來:“你找他幹嘛?”


    “我叫張艦,我們交給朋友唄,你給我說說,你帶了什麽法寶這麽厲害?”


    見她不理會,他又開始說學生鬼的事跡給她聽,從學生鬼入學到做鬼,樣樣都說。


    薑詡仿佛什麽都沒聽到,心裏卻記下了學生鬼的事情,一路走到了小樹林。


    說是小樹林,其實就三排香樟樹而已,樹下學校安置了一排長椅,那學生鬼果然坐在長椅上,擺著一個攤開書看的姿勢。


    “同學,你在看什麽書?”


    薑詡坐在他身邊,問。


    學生鬼先是沒有反應,後來似乎反應過來對方是對自己說話,慢慢抬頭看過來:“你看得見我?”


    是個長相普通稚嫩的少年,帶著圓眼鏡,看人的時候眼神有點呆,似乎還沒從自己的世界完全走出來。


    薑詡點頭,主動找話題和他交談,其實對原主來說,她見過的人很少,見過的鬼很多,反而在鬼麵前能放鬆下來,在人麵前總是不知道該怎麽說話,怕人家害怕她、厭惡她――這都是幼時父母留下的陰影。


    跳樓鬼張艦也跳來跳去插話。


    學生鬼叫許盛,生前是高三的學生,還是年段前十的好學生,去年本要參加高考,卻在高考前夕在教室裏猝死了。


    張艦咋咋呼呼地說:“你就是瞎用功,看看,看看,太努力就把自己折騰死了。”


    薑詡看向張艦:“那你為什麽跳樓?”


    聲音不大,卻把鬼問住了。


    張艦張口結舌,半天回答不出來,很久以後一臉挫敗:“我忘了。”


    許盛是個脾氣很好的少年鬼,和張艦所說的差不離,他和薑詡聊了幾分鍾,就與她建立了初步的友誼。


    薑詡請他輔導自己的功課:“我也可以把我的課本給你看。”


    許盛很幹脆地答應了,很開心能看到課本,他之前隻能蹭在別人的桌子邊偷看。


    薑詡問:“你有什麽願望,如果我能做到,我也可以幫你。”


    許盛低下頭,許久後搖搖頭。


    他的這個表現薑詡都看在眼裏,越發認定了他的“鬼品”。


    約定好了人鬼互助聯盟,薑詡突然問:“學長,你能看到我身上的金光嗎?”


    許盛仔細看了她一眼,點頭:“能。”


    “你碰到我的金光會難受嗎?”


    許盛看著照射了自己半邊魂魄的光芒搖頭:“不會。”


    張艦從“自己為什麽死”的困惑中出來,驚訝:“你碰到金光不難受?”


    薑詡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因為他對我沒有惡意,不會傷害我。”


    張艦張張嘴,默默退了幾步扶著半掉不掉的腦袋蹲在地上畫圈圈,嘀咕:“我也沒想害你……”就是惡作劇而已。


    但是後半句不敢說,人金光已經斷定他這是傷害她了。


    薑詡對許盛道:“學長再幫我一個忙好嗎?幫我看看我的金光什麽時候強什麽時候弱,或者有沒有什麽變化。”


    許盛迷茫地問:“怎麽看?”


    薑詡放鬆了身子,閉上眼,回憶起在地府時,調動功德金光的術法。


    她在幻境沒動用過功德金光,但是在地府卻經常調動功德送給執念之魂,知道怎麽操控它,她想試著在這裏運行調動術法,將功德金光隱去。這個等同金手指的保護罩也許可以用在危急時刻,但平時她並不打算用。


    所謂天無絕人之路,人最大的金手指一直都是自己。


    反而是外物――別看功德金光麵對鬼魂多麽厲害,其實它也是個大危機。


    這個世界有修行的人,這些人很可能也能看到她身上招搖無比的功德金光。再沒有比地府出身的她更了解功德金光對魂魄的重要性,她現在是原主這個唐僧肉加了雙倍功效後的神仙肉。


    如今她的境況是如同幼童抱金磚過鬧市,危險遠大於獲利。


    香樟樹下,少女閉目了半個小時,睜開眼問許盛:“金光有變化嗎?”


    張艦搶先回答:“完全沒有!”


    老實盯著金光盯了半個小時的許盛跟著搖搖頭,搖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麽說:“有一瞬間,好像小了一點。”


    他比劃了一下自己靠近薑詡這邊的腰側:“現在金光最外圈在我這裏,但有幾秒鍾的時間,我好像看到光移到了這裏。”他又指向腰側手臂的內側,兩者距離隻有三四厘米,很微小。


    張艦不信:“不可能,肯定是你眼花了,我一直看著怎麽沒看到?”


    許盛想說自己真的看到了,但張艦說的也是可能的,畢竟半個小時太久了,金光光芒又盛,於是不說話了。


    薑詡也不確定許盛有沒有看錯,但心裏燃起了一絲希望,打算繼續嚐試。


    第5章 相信科學5


    家裏常年各路鬼魂聚會,薑詡不想在這些魚龍混雜的鬼麵前暴露什麽,隻在每日午休的時候,去小樹林找許盛幫忙。


    張艦是個耐不住性子的,讓他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隻盯著金燦燦的光圈看,他完全做不到,隻有許盛,他做什麽都一絲不苟,請他幫忙,他就能仔仔細細地幫你盯著,為了防止上次看錯眼的情況,他還每次在開始前確定金光的照耀範圍,把位置標記出來。


    周五的時候,金光會縮小這個結論終於得到了驗證,不過薑詡並沒有掌握其中的精髓。


    她把這事先放了放,因為周末到了,芳姨幫她預約了心理醫生。


    原主的確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雖然有一部分原因是鬼魂造成的,但想要健康,驅鬼沒用,還是要看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醫生,說話聲音舒緩又溫柔,不斷轉變角度,引導著薑詡說出自己的情況和心理障礙。


    薑詡將自己徹底沉入原主的情緒和記憶中,艱難地與心理醫生溝通。


    可能是發現薑詡沉默不愛說話,很難表達情緒、內心,聊了半個小時後,心理醫生又讓薑詡去做一個小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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