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七爺不喜歡她,大抵是不會在她身上花這麽多工夫的。


    七爺的喜歡,讓菱月有種安心的感覺,好像整個人都可以放心地沉靜下來。


    可是,菱月忽地又自問,那,她喜不喜歡七爺呢?


    菱月被自己的問題問住,這個問題無端地讓人心慌,菱月心裏一時亂糟糟的,她沒有答案。


    又或許是有的,隻是不好麵對,不敢麵對,讓人隻想逃避。


    七爺忽地湊近過來:“腦子裏在想什麽呢?好端端的就發起呆來。”


    菱月掩飾著笑道:“我隻是在想,不知道剛才七爺在老太太那裏吃沒吃月餅。剛才大廚房送來了月餅,我吃了一塊五仁的,還挺好吃的,七爺要不要嚐一嚐。”


    這話題轉移得有些拙劣,顧七看著她,忽地歎口氣,直言承認道:“不要胡思亂想。我當然是喜歡你的,難道這還用得著明說麽。”


    他說,喜歡她。


    菱月發現,這話由他自己這樣親自說出來,和隻憑她自己意會,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菱月一時間猝不及防,一顆心都跟著顫了顫。


    一雙水眸看著顧七,裏頭似有千言萬語。


    顧七靜靜地看著她,似乎也在等待著她說些什麽。


    菱月從秋千上下來,腳下一片枯枝敗葉,秋風一吹,這些枯葉繞著人的裙擺打起轉來,擦得地麵沙沙作響。


    顧七沒有等到他想聽的。


    要說顧七一點不失望也不可能,不過,顧七有的是耐心,何況,他有預感,這一天,他就快等到了。


    今日中秋佳節,晚上顧府擺家宴,宴席擺在庭院裏,闔府團圓,又不耽誤賞月。


    這樣的場合,以菱月的身份,是不能參加的。


    菱月便還待在她的西廂房裏,主仆幾人一道過節。


    七爺走後不久,正房一個丫鬟托著一個托盤進來了,托盤上還蓋著一塊紅綢,下麵起起伏伏的,也不知道是些什麽。


    菱月臉上笑微微的,有些費猜疑,不知道七爺又讓人送來什麽東西。


    這丫鬟笑道:“這裏是一些散碎銀子,七爺讓給姨娘送來,讓姨娘留著賞人使。”


    西廂房裏綠波鈴鐺等人一聽,就沒有不歡喜的。


    菱月眼睛裏也染上一點笑意,難為七爺能為她想到這一點,如今日這般佳節,遠的不說,梨白院裏的丫鬟婆子們必要來跟她賀喜的,她總不能讓人空著手走,多少要給些賞錢的。


    菱月當場就給這丫鬟,還有西廂房的人都發了賞錢。


    一會兒梨白院的丫鬟婆子們果然都來恭賀佳節,凡是過來的人,菱月一個不落,通通給了賞錢。


    人人都是十分歡喜。


    鈴鐺從院子裏進來,一臉喜色地道:“外頭放起煙火來了,可好看了,姨娘快出來看看。”


    菱月便從屋子裏出來。


    夜幕中的庭院裏,影影綽綽地站了許多人影,都是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們,大家都仰著頭,出來看煙火。


    一道道明亮的煙火在夜空中滑過、綻放,就像一朵朵絢爛的花朵,好看是好看的。


    菱月知道這煙火是宴席上的人在庭院裏放的。


    此時此刻,她和七爺看的分明是同一片煙火,隻是七爺是在宴席上看的,而她隻能在院子裏看。


    其實兩處隔得不算遠,可是又遠似天塹。


    煙火再好看,一個人看,更多的反倒是寂寞。


    明亮的煙火不時地在夜空中綻放,鈴鐺綠波等人在身邊俱是喜笑顏開的,菱月站在西廂房門前的石階上,仰頭望著夜幕中明亮的煙火,心裏有些惆悵,有些寂寞,也有些清醒。


    她不禁自問,甄菱月啊甄菱月,你自己是什麽身份,你怎麽敢去喜歡七爺呢?


    菱月在心裏命令自己懸崖勒馬。


    她心想,隻要把這份心動扼製住,就好了。


    菱月認為這一點不難做到,隻消想一想如今病重的七奶奶,想一想那位可能是下一任七奶奶的薛九姑娘,想一想她潛在的不妙處境,想一想難料的未來,她就能冷靜得多了。


    ***


    第二日,明心齋。


    顧七在教菱月彈一首新的曲子。


    菱月努力地集中精神,試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七爺所教的內容上,她努力地試圖把其他東西都摒除在外,可是很難做到。


    真的很難。


    菱月想聽到教學內容,就不得不聽到他的聲音,想看到示範,就必然要看向他的手,稍稍偏過頭去,就能看到他下頜的弧線。


    這樣一個人就坐在她身邊,她不可能無視掉他,越是努力,注意力越是無法集中,反而連他在講的東西,都記不住了。


    顧七講完了,讓她試試看,菱月也是頻頻出錯。


    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事兒。


    菱月自己也很懊惱。


    顧七看她一眼,道:“今日就先到這裏吧。”


    說著,顧七站起身來,就往外頭走去。


    菱月張了張口,似乎想要叫住他,可是張了張口,卻又沒有底氣。他這樣撥冗來教她,是她天大的運氣,她卻不知惜福,課上頻頻走神,換了她是他,也要氣死了吧。


    菱月訥訥地跟了出去。


    晚上,菱月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有些事情想起來容易,做起來才知道艱難。


    她若是喜歡上別的不該喜歡的人,事情倒是好辦得多,她隻需要把持住自己,不再和對方見麵,不再和對方接觸,時間久了,感情自然慢慢也就冷卻下來。


    偏偏這法子雖好,在她和七爺之間卻是行不通的。


    她不可能不見七爺,她不可能不與七爺接觸,事實上,這個每天見麵接觸的機會還是她自己努力爭取來的。


    因為她對七爺有所求,有所圖。


    她必須得到七爺的寵愛,她將來必須得有兒子傍身,這樣她的未來才有保障,她才能在七爺的後院裏立足。


    那些喜歡不喜歡的,隻能往後放。


    菱月心裏泛起些許惆悵。


    她想,要是七爺待她平常些,要是七爺隻把她當作一個玩物,就好了。


    那她就不會有這些糾結了,從始至終都以一顆平常心來對待七爺,那該多好。


    菱月仰麵躺在被褥裏,忽然在想,或許一切該順其自然。


    她有心抗拒,結果原本好好的事情也要變得糟糕了。


    她必須維護她在七爺心目中的形象,她不能變成一個笨學生,或者一個不懂得惜福的壞學生,她既不能失去七爺的寵愛,也絕不想失去學琴的機會。


    菱月心想,也許她該坦然一點,坦然麵對她對七爺的這份感情。


    她想,七爺長得這麽俊,懂得這麽多,還會彈琴,又願意這般待她,她會動心再正常不過。


    其實也沒必要畏之如蛇蠍。


    今日七爺待她好,她會心動,他日若七爺不再這般待她,若有朝一日梨白院裏進來新人,分薄了她身上的寵愛,更甚者,若有這樣一日,他由著新人來欺負她,那麽,她這份感情自然也會慢慢冷卻。


    因為人的感情,原本就會隨著世事的變化發生改變。


    這一刻,菱月想到了許大夫。


    菱月知道會有這樣的一日,她和許大夫相識的時光太過短暫,短短的時間裏,來不及醞釀出太過深刻的情感,菱月知道有一日她會把許大夫封存在記憶裏,輕易不會再想起,可誰能料想得到,她的下一段感情,會應在七爺身上呢?


    時光荏苒,一晃眼大半年的時光都過去了,可也僅僅才過去大半年而已。


    世事難料,莫此為甚。


    菱月靜靜地躺在床上,心裏很有些感觸,不過,感情一事本就複雜,很多時候並不由自己控製,她和七爺名分已定,七爺又這般待她,她會動心也是人之常情,菱月並不為此而責怪自己。


    暗夜裏,菱月慢慢地想清楚了。


    說到底和生存相比,感情畢竟也隻是一件小事。


    它就像是一顆小草,一旦得到了陽光和雨露的滋養,就會悄無聲息地生長起來,很快就會變得茁壯起來,可是一旦寒冬來臨,它也會迅速地枯敗下來,直至消亡。


    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她順其自然也就是了,大可不必為難自己。


    往她和七爺的關係裏摻進感情這件事,無疑會給未來增添了更多的不確定,不過,菱月知道自己不會空手而歸的,便是有朝一日七爺對她情分轉淡,看在他們曾經有過的情意上,七爺大約也能善待於她,何況還有琴,這一點對菱月同樣有著非同尋常的價值。


    想清楚這些,菱月終於能安下心來,闔上眼沉沉地睡著了。


    第二日,顧七從外頭回來,邁進院門,罕見地沒有在月亮門處看到菱月。


    往兩邊抄手遊廊上看看,也不見她的人影。


    遠遠地,倒是看見一個綠衣衫的丫鬟,顧七眼力過人,認出她是菱月身邊那個叫綠波的丫鬟。


    那丫鬟往這邊張望了一眼,轉身就往裏去了。


    顧七心裏不免奇怪。


    他進來月亮門,剛往院子裏走了幾步,忽地耳朵一動,細微的悠悠琴聲,傳進他的耳朵。


    不用找,顧七也知道這琴聲是從明心齋裏傳出來的。


    隔著一段距離,琴聲幽微,顧七怕驚擾了這琴聲似的,一路放輕了腳步聲走過去。


    越是走近,琴聲越是清楚。


    是一曲《清夜吟》,顧七之前教給菱月的曲子。


    她彈得很好,很有情致。


    顧七輕輕推開明心齋的屋門,走進去。


    菱月直到彈完整首曲子,屋子裏泛起渺渺的餘音,菱月這才停了手。


    顧七點評:“比之前彈得都好。”


    菱月這才嫣然一笑,起身走到七爺身邊,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看著七爺,好像會說話似的:“您不生我的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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