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她的好處。


    她的細心、體貼和周到,他實實在在地享受到了它們的好處。


    這些日子她的付出也不容抹煞。


    顧七不禁自問,對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


    他一向對其他人也並不這樣。


    下頭的人,隻要他們守住本分,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對他而言就足夠了,對於那些表現比較好的,他也一向不吝獎賞。


    結果到了她這裏,事情就變成這樣。


    有些事情他從不在意的,到她這裏就變得在乎起來,變得沒法容忍。


    都不像他自己了。


    這一瞬間顧七想了很多,它們彼此糾結彼此纏繞,讓顧七一時找不到答案。


    顧七慢慢放下菱月的雙手,道:“以後小心一點。”


    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一時讓菱月頗為不適,她胡亂地點頭道好。


    藕荷色的袖口上襯著一隻成色很新的金鐲子,顧七轉移話題道:“你這支鐲子紋樣倒很別致。”


    菱月聞言抬起左邊的手腕,上麵戴著的金鐲子紋路特殊,是連綿不絕的卍字錦紋。


    菱月也很喜歡它。


    菱月道:“這個鐲子是前些日子寧姐姐差人給我捎來的,寧姐姐信佛,上麵的卍字紋是她專門挑選的,是請天上的神佛庇佑我的意思。”


    又解釋道:“寧姐姐就是二爺院子裏的寧姨娘,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寧姐姐一向對我很好。”


    顧七腳下一頓,他幾乎都要忘了,當初第一次注意到菱月,其實就是為了這位寧姨娘的事情。


    這位寧姨娘進了他們顧府的門,卻沒有落得什麽好下場。


    他那位隔房的二哥,身邊向來鶯鶯燕燕不缺,他又是個喜新厭舊的主兒,慣來也不怎麽負責任。


    至於那位二嫂,更叫一個淫威使盡,說一句心腸歹毒也不為過。


    寧姨娘落到這兩個人手裏,下場是可以預期的。她能有如今這樣的結局,全靠朋友從中出力。


    談及寧姨娘,菱月臉上有些許黯然。


    顧七看著她,心中忽地一動。


    寧姨娘的事情,她是從頭到尾參與其中的,她不可能不受這件事的影響,不可能不受觸動。


    她……是不是心裏也很怕?


    也許,她在他麵前撒嬌做癡,表現出她實際上並沒有的情意,她的本意也許並不是想要欺騙他,也許她隻是需要一點安全感,她隻是想要借此多博取他一點關注,如此而已。


    她呆在這個四四方方的後院裏,雖說衣食無憂,卻也舉目無親,所以她必須抓緊他,因為能保護她的,隻有他。


    也許這才是事情的真相。


    她並非有意欺騙他,對他,她一向很用心,她隻是耍了一點小花招,多用了一點小聰明,這些說到底,也並非不可原諒。


    天色漸晚的庭院裏,這一刻,顧七看著菱月,心中忽地釋然了。


    重新抬腳往院子裏頭走去,這一回,顧七的姿態明顯輕鬆許多。


    邊走邊道:“你倒是聰明,膽子也大,昨個兒我沒回後院來,你還敢通過我身邊的丫鬟來提醒我,是也不是?”


    這是菱月昨晚上耍的一個小花招,如今被顧七說穿,菱月倒也不慌不忙。


    聽話聽音,七爺話裏並不見著惱,倒頗有幾分縱容的意思在。


    菱月甚至通過這幾句話,感覺出七爺的心情好了許多。


    菱月的膽子便也跟著大了起來,她笑著回道:“昨晚上七爺明明早早地就回府了,偏不回咱們院子裏來,害我等了好久呢。明明之前還說如今和以前不一樣了呢。七爺說話都不算數的。”


    說著說著,菱月話裏不由又帶上一點委屈。


    有些撒嬌的意思。


    顧七感到奇怪的是,他明明已經看穿了她的小把戲,可是她這樣子跟他撒嬌,他竟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受她影響,不自覺地就要心軟。


    顧七溫聲道:“你昨晚上是不是沒有睡好?眼睛都黑了一圈。”


    菱月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手搭涼棚遮住了他的視線,不許他多看,隻有烏鴉鴉的腦袋,上下地點了點。


    很稚氣的舉動,說不出的可愛。


    顧七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她人很聰明,也會用上一些小手段,耍上一些小花招,可她也隻是想要討得他的歡心而已。


    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事情的真相隻不過是,他還沒有得到她的心。


    如此而已。


    顧七道:“以後不要再這樣了。我也不是日日都按時回來的,有時候不可避免會有些應酬,回來的時候都很晚了,難免要歇在前院的。”


    菱月手上的涼棚放下來,有點委屈地道:“可是昨晚上七爺並沒有回來得很晚呀?”


    顧七溫聲道:“那我以後不這樣了。”


    這話幾乎算是承諾了,菱月一時微微睜大了眼睛:“真的?”


    顧七道:“真的。”


    菱月道:“七爺答應我了,可不許說話不算話呀。”


    顧七道:“知道了。”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菱月臉上露出了笑容,帶著一點安心的味道。


    顧七看著眼前的這個姑娘,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在想,他要怎樣做,才能獲得這姑娘的芳心。


    顧七很清楚,這顆心目前還不屬於他。


    不過,他會得到的。


    第58章


    從這一日起, 七爺果然又日日往後院來。


    對菱月的態度也恢複了往日的溫和。


    那兩日的不見人影,似乎隻是七爺一時忙碌所致。


    菱月隻有暗笑自己多心的,竟然這樣患得患失。


    一晃又是大半個月過去。


    這一日, 梨白院正房的丫鬟奉七爺的令, 給西廂房的甄姨娘送來許多香料。


    菱月閑坐在杌子上, 如今天氣一日比著一日地暖和起來, 菱月手中的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 一邊笑道:“這是怎麽了?七爺怎麽又想起給我送這許多香料來?七爺有沒有什麽話留下的?”


    大約半個月前,七爺讓人送來許多絲線絲緞等物, 都是女人做針線用得到的東西。


    隔不幾天,又命人送來許多胭脂水粉。


    今個兒竟又讓人送來許多香料。


    正房的丫鬟笑道:“回姨娘的話,七爺並沒有留下什麽話。七爺就是寵愛姨娘,才特特命人把這些香料送來給姨娘使。”


    春日的陽光灑在菱月身上,菱月慢悠悠地給自己打著扇子,她的笑容有幾分慵懶:“瞧你這張嘴兒甜的, 看來今個兒不賞你是不成的了。”


    七爺屢次三番賞下東西來,落在梨白院上下人等的眼中,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寵愛。


    如今梨白院的丫鬟婆子們, 都愛巴結著西廂房, 沒事兒就願意給西廂房獻個殷勤。


    何況甄姨娘人又美, 待人又和氣。


    便是不為這幾個賞錢,這丫鬟也很願意跑這一趟腿兒。


    等這丫鬟走了,西廂房主仆幾人關起門來說話。


    綠波打趣自家主子道:“我記得之前有一回七爺沒回後院來, 主子就茶不思飯不想的, 當時我是怎麽說的來著?偏生有人就是聽不進去, 弄得晚上覺都沒睡好,是也不是?”


    說起來, 比起頭一回得賞時候的歡欣鼓舞,如今西廂房眾人竟然慢慢也習慣起來。


    菱月臉上有種似聽非聽的笑容。


    這後院裏的姨娘們,她們的生死榮辱都係於夫主一人之身。


    很多時候,她們明明是在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擔憂,為自己的前程小心地做著盤算,偏生就要被身邊的人扯到男女之情上頭。


    想想也是怪有意思的。


    當晚,梨白院正房書齋。


    七爺在書案後的椅子上坐下,菱月站在他身邊,右手執著一柄白團扇,不緊不慢地給七爺打著扇子。


    隨著白團扇一前一後的扇動,一股沁人的甜香氣在兩人中間彌漫開來。


    七爺偏過頭來,臉上有一點笑意:“這味道好香,聞著像是梔子花的香氣。”


    白團扇扇麵一角繡著一點零星的花草,花草上飛舞著一隻小蝴蝶,給素雅的白團扇上點綴上一點活潑的生機,有種閑適的況味。


    菱月用白團扇扇著香風,一邊笑道:“好聞吧?今個兒七爺讓人給我送來好些香料,有一款我很喜歡,就熏在了這個扇麵上。”


    夜晚,燭光,美人,團扇,香氣。


    周遭的一切混合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的誘惑力。


    七爺的眼神起了一點變化。


    隻要他想,他馬上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菱月手裏打著白團扇,人笑盈盈地對著七爺,她嘴唇上口脂是新上的,胭脂的顏色,襯著火紅的燭光和素白的扇麵,有著說不出的嬌豔和嫵媚。


    七爺艱難地移開了視線,他在書案上鋪開一本空白奏折,拿起毛筆開始寫奏折,寫著寫著果然冷靜多了。


    菱月又慢慢地給七爺扇了一會兒風,細看的話,她握著扇柄的手指因用力重了一點,指節處略有一點泛白。


    菱月現在的日子一切都好,並沒有什麽可抱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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