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神態,應當是好事。


    菱月留意到這一點,想到什麽,心中不覺一動。


    和其他的丫鬟婆子們一起出去之前,菱月望了紅藥一眼,眼波裏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


    紅藥臉上一紅,顯然心裏也有一些猜想。


    從暖閣裏出來到了堂屋,期間隻有大家窸窸窣窣的走路聲,異常的沉默。


    堂屋裏靜默過了片刻,還是芳兒清脆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寂靜,就聽芳兒笑道:“咱們院子裏又要出個姨娘了,等紅藥姐姐出來,看我怎麽笑話她。”


    蘭草立刻就道:“這話也說得太早了些,興許是別的什麽事呢,你現在就說這個話,回頭再不是,別人該臊得慌了。”


    老太太身邊六個大丫鬟,蘭草是其中之一,芳兒隻是個二等丫鬟,蘭草這樣說她,芳兒也不好回嘴。


    一時間堂屋裏又沉默下來。


    幾家歡喜幾家愁,自然不能指望別人都盼著紅藥拔得頭籌。


    屋子裏呆得不舒服,菱月披上大衣裳,索性到外頭散散去。


    院子裏甬道上的積雪早在下雪的第二天一早就給下人們鏟去了,隻餘下一層薄霜覆在青磚上。


    但是屋簷上、樹梢上,卻覆蓋著厚實的白色積雪,好像它們也怕冷,所以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花被。


    外頭很冷,但是菱月心裏頭暖和。


    她為紅藥感到高興,她但願事情正如大家所猜測的那般。


    所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這句話放在她身上成立,放在紅藥身上也是一樣的。


    既然紅藥自己那麽願意,那菱月唯有衷心地祝願她能夠如願以償。


    便是從現實一點的層麵來看,七奶奶長年在外頭養病,平日裏並不在府上,紅藥真去了七爺的院子,平日裏便用不著伺候主母,隻這一點,便比其他院子裏的姨娘不知道強上多少了。


    紅藥是不會落到寧姨娘那種境地的。


    至於其他的,以紅藥的能力,菱月相信她應付得來。


    好好經營,興許也能有一番天地。


    這些年的情分不是假的,想到這件事會讓紅藥多麽高興,多麽快活,菱月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期待起來。


    傍晚時分的庭院空曠而寂寥,菱月跺跺腳,往手心裏哈了一口氣,哈氣馬上變成了白色的霧氣,飄散在夜色裏。


    第23章


    暖閣外頭雖說諸多猜測,暖閣裏頭卻很快就談完了,不一會兒,蔡媽媽便出來喊人進去服侍老太太,大家重新回到暖閣裏。


    誰也不知道暖閣裏都說了些什麽,老太太一切如常,紅藥臉上也沒有露出什麽端倪來,連蔡媽媽也不漏一個字。


    丫鬟婆子們一進暖閣,好像打破了某種微妙的靜默。


    暖閣裏重新熱鬧起來,大家陪著老太太說說笑笑的,還是往常的樣子。


    方才的單獨談話,似乎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過去了便過去了。


    菱月留意到,在老太太看不到的地方,丫鬟婆子中間有人在互相打著眼色。


    照理說,若真有好消息,現在也該宣布出來,也好讓大家給紅藥道道喜,熱鬧熱鬧。


    如今卻不聲不響的。


    菱月望望紅藥的臉,紅藥雖然沉默些,倒也漸漸恢複了往日七八分的神態。


    菱月把心頭的一點不安壓了下去。


    等晚上服侍老太太睡下,丫鬟們值夜的留下值夜,回下處的回下處,菱月和紅藥也結伴回了自己的屋子。


    從老太太那邊過來,隻覺得屋子裏冷得很。


    菱月過去爐子那邊,拿起火鉤子把上麵的火蓋掀開,又把下麵的燃洞蓋勾上去,好讓火燒得旺一些。


    菱月把火鉤子伸進燃洞裏頭勾了勾爐灰,灰白色的碳灰從洞口絮絮地落下來。


    過了一會兒,火苗漸漸旺起來。


    屋子裏分外安靜,靜得能聽見炭火燃燒的聲音。


    菱月不打算去問紅藥什麽,紅藥想說的話自己會說的。


    紅藥沉默了一會兒,冷不丁地開口道:“我到年齡了,老太太給了我兩個人選,讓我挑一個嫁了。”


    紅藥沒有雀屏中選。


    相反,在這場沒有硝煙的爭奪戰裏,紅藥,先一步出局了。


    之前沒開口說這個的時候,紅藥情緒上還能壓得住。


    現在開了口,紅藥一向得體的人,忽然就掩麵哭了起來,她整張臉往胳膊彎裏一埋,趴在桌子上就哭起來,兩個肩膀哭得都一聳一聳的。


    菱月何曾見紅藥這般失態過,連忙過去安慰。


    紅藥哭了一會兒,心情平複下來一些,這才止住哭聲,菱月擰了熱巾子遞過來,紅藥接過來擦了擦臉。


    剛擦過臉,紅藥臉上是紅通通的,眼睛也是紅通通的。


    紅藥低聲道:“這事兒很快大家就會知道了,到時候還不知道那些人背地裏要怎麽笑話我。”


    菱月安慰道:“姐姐想多了。再說了,真要有這樣的人,等她自個兒當上七爺房裏的姨娘,再來笑話別人不遲。”


    紅藥沉默下來,菱月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其實紅藥雖說想當姨娘,雖說有這樣的願望,但她深知這樣的事得看主子們的心意,不是她自個兒想怎樣就怎樣的。


    對於這件事,紅藥一向是盡人事聽天命,並不是非要怎樣不可。


    偏偏今個兒是七爺前腳剛走,老太太就留下她單獨說話。


    大家都把這兩件事往一塊兒想,這就給了紅藥希望和幻想。


    結果一腳跌下來,才這樣讓人失望。


    屋子裏靜默了一會兒,紅藥才接著說道:“老太太給了我兩個人選。一個咱們府上的管事,姓陳,過年就二十四了,在宮大管事手底下做事,說是個很知道上進的人,也有能力。還有一個,是外頭的人,過了年十八歲,說是家境很殷實的一戶人家。”


    兩個人,兩種不同的人生選擇。


    若選了府上的陳管事,等成了親有了孩子,若老太太願意提拔,紅藥就能回到內院做個管事媳婦,一輩子為顧府效力,也一輩子都是顧府的家仆。


    若選了嫁到外頭去,人選是老太太給的,老太太自然會施恩,紅藥會給放了身契,以後不再是顧府的家仆,從此變成良民,下半輩子在外頭踏踏實實地過自己的日子。


    菱月道:“姐姐的家裏人都在金陵老家,在咱們京城顧府裏姐姐是隻身一人,老太太才這樣操心姐姐的婚事。這些年老太太待姐姐如何,姐姐心裏自然有數,這也不用我來說。依我看,這兩個人必然都仔細挑選出來的,哪個都錯不了。”


    在老太太跟前,論寵愛,紅藥或許不如菱月。


    但論信重,紅藥卻是絲毫不輸菱月的。


    六個貼身大丫鬟中,紅藥是為首的那一個,手上掌管著老太太的府庫鑰匙。


    老太太對她的信任和倚重可見一斑。


    事關紅藥的終身大事,以老太太的為人,經她老人家的手挑給紅藥的人,如何能差了。


    紅藥道:“這我知道。”


    話雖如此,紅藥情緒卻是不高。


    菱月也知道她心裏有落差。


    她也看得出來,這個事紅藥有找人傾訴的欲.望,菱月便關心地問下去:“那姐姐是怎麽想的?”


    問完這句,菱月又道:“這是大事,姐姐多考慮幾天,等都想清楚了再回老太太不遲。”


    老太太通情達理的人,事關終身,老太太是不會催促的。


    紅藥抬起眼睛,卻道:“我沒什麽好考慮的。我已經跟老太太說了,一切全憑老太太做主。我聽老太太的。”


    這話讓菱月吃了一驚。


    終身大事,紅藥竟然這樣草率,讓別人做她的主。


    紅藥也不是這樣沒主意的人哪。


    不過菱月隻疑惑了一瞬,她很快就想明白了紅藥的小心思。


    本來兩個人選就都是老太太給挑的,現在再讓老太太做主定下其中一個,那麽在紅藥成親嫁人這件事上,老太太的責任就更重了。


    以後紅藥若是受了委屈,老太太就不能不管她。


    論感情,菱月自然是跟老太太更親。


    紅藥這般算計,菱月雖說心下稍感不快,但更令她迷惑不解的,是紅藥這種行為背後的態度,難道對紅藥來說,比起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生,有老太太撐腰這件事倒是更重要些?


    菱月實在是理解不了。


    菱月忍不住語帶責備,她也是關心紅藥:“你這樣也太冒險了些。萬一老太太給你選了個你不喜歡的,到時候看你怎麽辦。”


    以她對紅藥的了解,紅藥十有八.九是不肯離開顧府的。


    半個主子是做不成了,那麽退而求其次,能嫁給府裏的管事也是個不錯的出路。


    至於說嫁到外頭去,隻怕這條路是不合紅藥的心意的。


    紅藥尋思了一下方才的事,過了片刻,菱月就聽她語帶篤定地道:“我伺候老太太這麽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太太不會把我給打發到外頭去的。放心吧,出不了岔子的。”


    ***


    榮怡堂。


    第二天上午。


    老太太留了蔡媽媽在暖閣裏說話,菱月在暖閣外麵的堂屋裏給老太太弄熏香,紅藥在旁邊同她坐在一處,另外還有幾個粗使的丫鬟婆子正在打掃屋子。


    屋子裏一時隻有些窸窸窣窣的瑣屑聲音,同往常一樣,平靜而祥和。


    這時候,有人掀開簾子,七爺走了進來。


    掀簾子的正是七爺身邊的大丫鬟晴葉。


    若是換了往日,紅藥一定會趁機上前說上兩句話,也好給七爺留下一點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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