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背藥簍的男人一眼就看到了河邊的那個少年。


    是極其單薄瘦弱的身形,原本的衣衫早已被水流中枯木碎石卷得粉碎,破破爛爛僅僅隻能虛掩住他的大半個身軀。


    從泥濘和碎布間露出來的寸寸肌膚,皆是毫無血色的慘白。


    青絲淩亂,一雙手臂無力落在身側,汩汩鮮血緩緩從那人身上各式各樣慘不忍睹的傷口中流出,最後在他身下慢慢匯集成一小灘汙濁的血窪。


    但男人那與中原人迥異的湛藍雙眸,卻隻在那倒黴人身上落了一瞬。然後他便麵無表情地繼續低下頭,像是什麽都沒有看見一般,專心致誌地挖起了地上的草藥。


    就這樣過了半晌,男人垂眸順著藥材深埋在泥中的根莖先前,將藥材一根根拔盡。


    直到他來到最後一根葉片前。


    男人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那片藥材的葉子,此時剛好被那新衝上河岸的倒黴鬼給壓在了身下。


    他站在江離身側,微微皺起眉頭看向了對方,思索了片刻後,他終於還是帶著一絲煩悶,用藥鋤的一段推著那具軀殼的肩膀迫使其翻了個身,露出之前被壓住的藥材來。


    而就在他俯下身準備從血汙中挖出藥材時,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了那具即將成為屍體的少年的臉。


    “哢。”


    他手中的藥鋤一下子失去了準頭,落在了葉片旁邊一顆石頭上,瞬間就把那顆石頭敲成了兩片。


    男人的呼吸頓了頓,整個人以一種古怪的方式俯下了身。


    他直勾勾地盯著少年的臉,瞳孔中閃現出了一抹詭異的青光。


    “江離……”


    又過了片刻,死寂的河畔,傳來了男人一聲沙啞的聲音。


    他說話時的語調,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古怪,可即便是這麽古怪的腔調,依然能讓人清楚的聽出來,他話語裏濃濃的厭惡。


    “銜玉公子的哥哥……總是欺負他,羞辱他的……江離。”


    *


    【小江!小江啊啊啊啊快醒醒啊!】


    【緊急情況啊!出大問題了!】


    【你再不醒來可能就要掛了啊啊啊……】


    【小江啊啊啊啊啊……】


    ……


    江離在腦子裏係統接連不斷的大哭小叫中幽幽轉醒。


    首先感受到的,是脖頸處那冰冷的,不似活人般的手。


    那雙手的觸感就像是已經硝過的皮革一般光滑,幹燥,手指很長,手掌異常寬大。


    而現在,幾根手指正牢牢地卡在他的脖頸間,若有似無地憋悶感順著江離的喉骨一路向上,逼得他不得不睜開了眼睛。


    *


    結果他剛一睜眼,立刻就對上了一張滿是疤痕的臉。


    那張臉甚至都已經不能用扭曲來形容,它更像是五官皮膚全部都在強酸中被融化了,然後再用竹竿挑起來隨便塞在哪個犄角旮旯裏陰幹後形成的。


    就……真的很醜。


    江離都還沒有來及動作,就聽到係統在他腦子裏倒抽了一口冷氣。


    【……噫。】


    江離:【……】


    江離:【你噫什麽?這家夥長得醜,不是在劇情裏早就提到過的嗎?】


    *


    沒錯,謝玄之此人之所以在原著中有著獨特地位,正是因為他有著無疑倫比的……醜陋。


    簡直就像是撰寫這部傻逼原著的作者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古怪xp一樣,謝玄之在這本書裏乃是一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醜鬼。


    正經毀容的那種。


    之前也提到過,這位謝玄之年幼時,不過是一名被魔教豢養,如同耗材一般隨時可以被消耗掉的藥人。


    在被“江離”拯救然後送出魔教前的那麽多年裏,各種各樣慘無人道的試藥,早已把他變成了活生生的怪物。


    與其說他是一個人,他其實更像是傳聞中棲息在瘴氣深處的蜥妖。


    不過也正是因為謝玄之這樣異於常人的長相,才會讓原著中的“江離”對他放下心來。


    畢竟,一個受傷的人,恐怕也隻有看到另外一個同樣遭受過殘酷對待的“同伴”時,才會慢慢放下心來。


    *


    【他好醜……】


    係統雖然也看過劇情,但這時候它還是難掩嫌棄。


    【哇,搞這種人設是不是有病啊?我看劇本時候知道謝玄之醜,可我實在沒想到他竟然這麽醜啊?!】


    小二的嘟囔個不停,整個係統看上去都很崩潰。


    【而且你不知道他看上去真的好詭異好奇怪,他剛才那個鬼樣子看上去完全就是想要把你大卸八塊殺了吃肉啊正好變態好惡心。哦,對了,他還湊在你傷口那裏吻了半天,噫你都不知道我當時多害怕……】


    係統似乎有著一旦害怕就格外饒舌的設定,一直在嘀嘀咕咕念叨個不停。


    對比起來,江離的表現卻異常淡然。


    事實上,他的精神曲線在思維空間裏,明顯呈現出了“愉快”的模式圖。


    *


    醜就好啊,醜成這樣,毒穀神醫在外界行走時都是戴著麵具的。


    江·大潤發殺魚一哥·還有兩年就能拿到退休金·離,在心中非常小心地想道。


    *


    【等等,小江,你那個表情我看著怎麽有點毛骨悚然……等等,你想幹什麽?!你不會又想幹掉他吧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萬一小世界崩了我們兩個是真的會死的知道嗎?算我求你了,別再搞什麽奇怪的操作了我真的會電子脫發的嗚嗚嗚你看我最近代碼裏的0都比1多了好多……】


    而係統幾乎是在看到他表情的那一瞬間,倏然警覺了起來。


    江離:【嘻。】


    *


    “你感覺怎麽樣?”


    可是還有眩暈惡心之感?”


    江離與係統對話時候短暫的愣怔引來了謝玄之的注意。


    毒穀神醫年紀並不大,說話時候喉嚨就像是被煙熏火燎了一般,粗糲沙啞得要命。


    然而,從衣襟和袖口中隱隱透出來的幾寸肌膚,卻又是年少之人特有的光滑緊致。


    江離眨了眨眼,這才注意到不知道何時,謝玄之已經撤回了手,好似他在昏迷時候差點掐死他的那個人完全不存在一般。


    江離就像是劇情要求的那般,保持著死一般的沉默。


    好吧,現在的他看上去除了還能喘氣,其餘的地方跟屍體好像也沒有太大不同。


    同樣毫無血色的臉,同樣空洞虛無的眼神。


    唯一不同的是,在謝玄之麵無表情準備再給他嘴裏塞些不知名藥物時,他微微轉過了頭,將已經被塞進唇間的藥丸硬生生吐了出來。


    “讓我……”


    遊絲一般的低語在四處漏風,歪歪斜斜的草棚中響起。


    若不細聽,恐怕隻會以為那不過是少年幾聲虛弱的喘息。


    “讓我……死……”


    謝玄之移動著眼珠,比正常人大上一圈的瞳仁直勾勾對準了床上的江離。


    “哦,可是我想讓你活。”


    醜陋到宛若妖魔般的神醫輕聲說道。


    “你不會死的。”


    他說。


    *


    【謝玄之垂著眼簾,定定地凝視著床上那個虛弱的少年。


    他隱約還記得對方在赤炎教裏時不可一世,飛揚跋扈的模樣。


    那人總是被花伏鳩那個魔頭抱在懷裏,身上穿著半遮半透流金溢彩的金縷衣,耳垂上掛著宛若明月一般的羊脂玉珠,那對赤裸的小腿永遠半垂在男人的膝蓋一側,微微晃動著。


    謝玄之本來對江離沒有絲毫的感情。


    沒有愛,也沒有恨。


    作為藥人,折磨他,蹂躪他,將他視為草芥踐踏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而那位江離公子又離他太遙遠,謝玄之的怨恨實在是到不了那麽遠的地方。


    直到……


    直到銜玉公子開口,他才知道,原來當初為了救自己,這包裹在錦繡皮囊裏的少年,竟然還有那麽殘忍的手段來對待他的同胞兄弟。


    *


    “所以……我真的不甘心。”


    謝玄之一直到現在,都還記得江銜玉在他麵前怔怔流淚的模樣。


    那是他聽到魔教被破的消息後,第一次離穀尋人。


    他的運氣真的很好,很快就找到了那塊玉佩的主人。


    而當他躲在麵具之後,戰戰兢兢為了當年的事情向他道謝,並許諾無論何事都會被其驅使時。


    江銜玉忽然哭了。


    “我知道這樣會讓你為難,可你是毒穀神醫,也隻有你開口,我才可以……可以報仇。”那跟江離有著三分相似的清秀少年嗚咽著,掩住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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