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櫃台處換了五百元的籌碼,拿著最低起換的籌碼,陳暮轉身看著眼前整齊排列的牌桌、機器,也沒急著去玩,而是找了個位置,坐在那裏看起了熱鬧。


    這座城市是她第二次來,上回因為年齡的緣故,無緣進場這種紙醉金迷的地方,這是頭一回,沉浸式體驗。


    每張牌桌前都擠滿了人,隔得遠,陳暮其實看不清他們在玩什麽,但卻能清晰聽見不同人的亢奮聲音。


    *****


    娛樂場二樓某包廂內。


    顧時屹姿態閑散的靠在椅背上,麵前籌碼如小山般堆疊,他提前從遊艇派對上離開這事被施星暉知曉,今天一早就衝到他房間問他怎麽回事。


    “屹哥,我可是聽說派對還沒正式開場,你說走就走,怎麽回事?”


    顧時屹這人貫會享樂,哪回出海沒個十天半月的回來過,況且眼下這個時間段,他最多的就是時間。


    “沒意思,就先回了,不行?”


    顧時屹不想說的話,沒人能從他嘴裏問出真正原因,施星暉便也不再糾結,轉而拉人就來了澳門瀟灑。


    場子是下午五六點開的,到這會兒,一屋子的人不見任何疲態,施星暉趁著發牌的間隙問顧時屹:“屹哥,下站去哪?”


    顧時屹說:“還沒想好。”


    施星暉:“不急,慢慢想,總歸你這次時間多。”


    顧時屹扯唇笑了笑,沒接這話。


    又過了會兒,一局結束,顧時屹招手叫了停,荷官停下預備發牌的動作,安靜退到了一旁,施星暉替桌上的其他人問道:“怎麽了屹哥?”


    顧時屹把麵前的籌碼往前推過去,抬手鬆了鬆領帶,“出去透個氣,你們先玩。”


    言畢,起身就往外走。


    施星暉喊了兩個房間後麵坐著的人過來補位,拿起桌上的煙盒也跟著站了起來。


    出去包廂,倆人並肩走著,施星暉察覺出顧時屹隱約有些心情不佳,也沒再多話,隻安靜跟在一旁。


    幾分鍾後,倆人走到二樓走廊的欄杆處,站在邊緣可以把一樓的熱鬧景象盡收眼底,顧時屹停下腳步,一眼沒往底下瞧,背轉過身,靠在欄杆上從煙盒裏取出一支煙。


    藍色火焰從身側送過來,幾縷煙霧隨之而起。


    *****


    陳暮原計劃是拿著兌換的籌碼小小的體驗一把,可當她看著不遠處一個又一個或興奮或喪氣的臉龐在短短時間內表情千變萬化後,突然又失了興致。


    左前方距離最近那張牌桌,一位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她親眼看著他拿著一萬的籌碼走上牌桌,接連六盤,驚呼聲不斷。聽同桌人的叫喊大概是連贏六盤,一萬直接變六十四萬,那中年人也因此上了頭,最後一把show hand,可惜幸運之神最後關頭並沒有眷顧他,轉眼又分文不剩,新的一盤已經開始,一臉錯愕又輸光所有的他也被擠出牌桌。


    陳暮搖頭輕笑,如此驚心動魄的體驗,恐怕也隻有這裏了。


    她晃蕩了一下手裏為數不多的籌碼,突然後悔一時衝動的兌換,不曉得這些籌碼能不能帶走留個紀念,如果不能,她要怎麽處理。


    躊躇間,一道陰影毫無預兆的籠罩過來,陳暮仰頭看過去,浮華燈影下,是那張近幾日頻頻遇見的臉。


    碰上他,她在這才有了一點點實感,手裏的籌碼好像也有了歸路,他這樣的人,一定能給它們找條去處。


    她忽然就笑了:“原來真的有下次見。”


    顧時屹往她虛攏的手裏瞥了眼,問她:“來玩?”


    她搖搖頭,“準確點說,是來過夜。”


    顧時屹挑挑眉。


    陳暮繼續解釋:“明早的長途飛行,來這裏打發一下時間,好上機後直接睡覺。”


    “來這兒過夜,你倒是會挑地方。”


    陳暮伸開手心裏的籌碼,瞥一眼,頗惋惜地說:“來這兒過夜花費可不便宜,一晚上五百塊呢。”


    “沒這些籌碼,你在這兒呆一晚,也沒人會管你。”


    “衝動了,你應該早點出現的,我就能立省五百塊了。”


    顧時屹很輕的笑了聲,像是被這姑娘的話取悅到似的。


    施星暉跟過來,瞧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臉色沉了一天的人,站在一姑娘麵前,那姑娘仰頭問:“能再幫個忙嗎?”


    平日裏多冷情一人,沒一秒猶豫的直接應下。


    “能幫我把這些籌碼處理掉嗎。”


    “不打算去試試了?”


    “看了好一會兒,覺得這項活動還是不太適合我,我太貪心,做不到見好就收。”


    顧時屹淡笑著接過陳暮手中的籌碼,餘光瞥見跟過來的人,轉手又遞了出去。


    解決了手中的燙手山芋,陳暮說:“收了我的過夜費,後半夜有沒有什麽活動推薦,能叫我挨過去這漫漫長夜的。”


    施星暉揚揚下巴,陳暮話說的坦蕩,也許並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可眼下這個時間點,又是在這樣的浮華場所,難免叫人想歪,他有點期待顧時屹的回答了。


    “活動沒有,去處倒有一個。”


    陳暮問是哪裏。


    顧時屹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幾秒,道:“小姑娘別這麽熬,這個時間去睡覺,明天的航班該睡一樣睡。”


    陳暮被小姑娘這樣的字眼逗笑,很多年沒人這麽叫過她了,她反駁:“我不是小姑娘,奔三路上一去不複返呢。”


    施星暉跟腔說:“你們女孩子,不是翻過二十就說自己奔三,要問具體多大又說自己十八。”


    “是嗎?”陳暮很自然的反問了一句。


    施星暉想了想,自己見過的姑娘的確大多數都是這樣的,他說:“反正我見過的姑娘,一問多大,都是十八。”


    陳暮歪歪腦袋,眨著眼睛笑問:“你問我試試看。”


    施星暉神態有一秒愣怔,後知後覺意識到是被眼前女孩純真無邪的笑晃了下眼,他斂了斂思緒,說:“你看著真像十八。”


    極認真的語氣,聽不出一點奉承之意,陳暮很難不承認,自己沒被這話取悅到,她彎唇笑起來,笑聲後,她正色: “還真不是,早過了那個年紀了,二十五了。”


    施星暉嘖一聲,偏頭看向顧時屹,眼神中滿是不信,像是想從他那裏找到認同,顧時屹唇角微揚,沒理。


    再一次瞧見端著奶茶杯走過的人時,陳暮站起身,對倆人說道:“你們等我一下。”


    沒等倆人回話,陳暮已經小跑到附近的吧台,取了三杯免費奶茶,又很快回來。


    她微笑著,把手中的奶茶遞給麵前的倆人,神態自若道:“請你們喝奶茶。”


    施星暉挑眉:“這明明是免費供應的奶茶,怎麽就算你請的了?”


    陳暮就住杯口淺抿了一下,味道還不錯,“我消費五百,才有的這三杯奶茶,怎麽不算我請的?這可算是我喝過最貴的奶茶了。”


    施星暉被她這理直氣壯的語氣逗笑了,這種免費供應的茶點,他有多久沒嚐過了,此刻倒是突然有了試試看的心思,“屹哥,今兒跟著你也算是沾光了,有幸喝到這位小姐請的貴價奶茶。”


    奶茶口感的確尚可,陳暮又喝了幾口,抬眼問顧時屹:“這會兒真挺困了,但我沒定房間。”


    施星暉瞧著眼前姑娘不摻一絲雜念的眼神,樂笑了:“這好辦。”


    他拿胳膊撞撞身側人,“屹哥,這奶茶咱不能白喝吧。”


    顧時屹今天也難得端著杯子淺抿了幾口,這東西太甜,放平時他一年不見得喝一次,剛瞧見陳暮咕咚喝的那一大口,沒來由的就勾起了他的心思,喝糖水那回好像也是,這姑娘好像天生偏愛甜口,“過夜費我既然拿了,肯定給你找個地方休息一晚。”


    於是陳暮就這麽跟著顧時屹來了酒店頂層的套房,到房門口,他刷卡,陳暮跟在他後頭一起進去,是擁有好幾間臥房的套房,他隨意指過去:“想住哪間,自便。”


    陳暮在娛樂場裏連聽了幾個小時的喧囂,乍然進到安靜的房間內,她隻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倒下,困意排山倒海般襲來,再帥的男人站在她麵前她也提不起別的心思了,她選了距離最近的房間,徑直走過去,進房間的前一秒,她聽見顧時屹問她:“明天幾點的飛機,我讓前台給你打叫醒電話。”


    男人說話聲很輕,陳暮在他好聽的低沉話語裏順勢打了個哈欠。


    困意讓她的大腦不再清醒,她不作思考的回說:“不用了,我的生物鍾從不掉鏈子。”


    關門的前一秒,腦海裏又不知哪根弦被驚醒,她猛地推開即將閉合的門,問站在原地沒動的人:“我們還會再見嗎?”


    第5章


    隔天一早,在房間內用過早餐,陳暮收拾隨身背包前往機場,來給她送餐的服務生順帶給她遞了句話,道是房間主人臨時有事離開,來不及當麵和她告別,下回見再給她賠不是。


    陳暮聽後恍惚了一秒,原本以為至少今早會再見麵,哪曾想會是這樣。


    昨晚和顧時屹相處的最後一幕,就這麽毫無預兆的再度浮上心頭,那會兒,她強撐著困意問他:“我們還會再見嗎?”


    話音落下,她睡眼惺忪的望過去,等著他的回答。


    男人端端立在那兒,暖色調的氛圍燈灑落在他周身,襯得他愈發好看,對上她的視線,他似笑非笑的凝回來,“衝鋒艇我可提前預定了。”


    房間內很安靜,縱他聲音輕緩,方寸之間,仍顯得格外突出,似山穀幽鳴,由遠及近撞在她耳膜上,“怎麽,又改主意了?”


    毫不掩飾的揶揄語調,帶著幾分縱容的笑。


    陳暮沒忍住偏了偏臉,躲開他望過來的視線,這過程中,她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臉頰越來越燙,虧她還自以為是的覺得,這場你來我往的曖昧遊戲裏,主導權還在她這裏,原來不知不覺間,天平早傾斜到了他在的那一端。


    陳暮低頭盯腳尖,掩飾麵上神色:“沒改主意。”


    瞧著對麵姑娘不自在的低頭動作,顧時屹到底沒忍心再打趣什麽,他收了笑,溫聲說:“不早了,去睡吧。”


    陳暮很輕的嗯了聲,而後迅速轉身,關門,背抵在門板上的那一刻,她後知後覺回想起來,見了這麽幾次,她們誰都沒有問過對方的相關信息,兩個連姓名都互不知曉的人,何來下次見。


    原以為今早會是她們最後一次見麵,不曾想他先走了,那過了今天,隔著半個地球,她們之間,真的還會再見嗎。


    她當然不會信了倆人間的末日約定,且不說有沒有末日這一說,她首先就不會有一架可自由駕駛的衝鋒艇。


    陳暮扯唇輕笑了聲,揮退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最後往顧時屹昨晚站的位置又看了眼,這才轉身出了房間。


    那時的陳暮對命運這類玄之又玄的東西嗤之以鼻,一直到很後來,她才信了悖論式的宿命學理論,所謂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從你出生那一刻起,經曆什麽事,遇見什麽人,都是定數。


    *****


    許是由於前一天行程安排的足夠滿,盡管後半夜安穩的睡了幾個小時,上機後不久,陳暮還是如願接著昏沉了過去,那一覺,睡得十分香甜。


    她做了一個悠長又美妙的夢,夢境裏,爸爸沒有意外去世,媽媽也沒有迫不及待的改嫁。


    她們一家,如這世界上很多三口之家一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她是受盡父母寵愛的獨生女,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愜意生活。


    假期,她可以在自己的房間裏睡到自然醒,醒來後爸爸會給她熱好可口的飯菜,詢問她今天有什麽安排,媽媽會在一旁笑看著這一幕,最後數落一句,你就寵著她吧。


    這個時候,她或許會悄悄癟癟嘴,然後借勢奉承一句最愛爸爸媽媽,下輩子還想繼續做你們的女兒。


    可事實上,如今的她,在每個假期,甚至沒有可回的家,付女士口中的家,是個她做不了什麽主的地方,那裏沒有人歡迎她回去。


    被這樣不美好的結局驚醒,陳暮猛地睜開眼,她愣了兩秒,漸漸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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