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再同她細數過往,樊封將銀鐲收起來:“讓我先見見她。”


    “一命換一命。”采薇歪頭粲然一笑,眉眼彎彎,全然與冷血的劊子手搭不上:“我從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今夜子時前,如果我沒有看到霍平蕪體內的蠱蟲,荊微驪別想活著回去。”


    “等等!”


    叫停的聲音來自第三人,對峙的二人不約而同地看過去,隻看見歲霽之匆忙地走過來。


    他一把拉住采薇的臂彎,湊到她耳畔低聲言語一番,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後者的戾氣突然斂起。


    悻悻地朝樊封看了眼,她眼色凶狠:“樊封,好心思好手段啊。”


    數著時辰也差不多了,樊封淡然一笑,故意道:“當年采薇公主教給本王的,現在原封不動還回去了。勿怪。”


    冷哼一聲,她拂袖轉身,任由他將人帶走。


    臨走時,他將被冷汗浸濕裙裳的人摟在懷裏,眉宇間盡是擔憂,因此路過歲霽之時,並沒有察覺到年輕男人嘴角的一搐。


    他有意迎上來,兩人的肩膀抵撞一瞬。


    —


    荊微驪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


    噩夢、美夢不間斷地替換,過去、未來無時無刻地浮現眼前,像是巨大的兩隻手在撕扯她的神智,乃至□□。


    不知道她做了什麽可怕的夢,樊封手裏執著半濕透的軟帕,一點點幫她擦拭身子。


    終於又把一場夢熬過去,荊微驪汗涔涔地睜開眼睛。


    眼皮沉重酸疼,看清近在咫尺的麵龐,她沙啞地喚了聲:“樊封。”


    “我在。”手上的動作停住,他看過來。


    費力地撐起身子,她想去抱抱他,可動作才進行到一半,身前便覆上大片陰影。


    將她緊緊摟在懷裏,男人鎖緊的眉心終於得以舒展:“對不氣……”


    短短的三個字,他不知疲憊地重複了很多遍,從最初的鄭重莊嚴,到最後的呢喃虛無,有那麽一刻,他好像已經不會說別的話了。


    隨著他吐出來的每一遍落地,荊微驪的心便更軟一分。


    不自覺地想起自己昏迷前被采薇強硬喂下的丹藥,眼眶頓時又酸澀難忍。


    試著推開他一點,她道:“采薇給我吃了一種藥,說興許會生不出孩子。”


    “那個啊,”樊封坦然道:“放心,那是假的。”


    咻然瞪大了眼,荊微驪不知所措地看過去,唇瓣微張著,幾次欲發聲卻都不知該說什麽,最後隻能又合上。


    可她又心裏實在是憋屈,最後隻道:“原來你早就知道。”


    “先前我也不知道。”說著,他抬手,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一隻食指粗的小竹筒,又從裏麵取出被卷了好幾圈的信紙,將上麵的字樣亮給她看。


    愣愣地盯著上麵,荊微驪的心中五味雜陳。


    收起小小的信紙,他又揉了揉麵前人稍顯淩亂的顱頂,眼中的柔情一覽無餘:“我會讓她付出代價,付出傷害你的代價。”


    從沒質疑他的話,荊微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突然想起什麽,樊封俯下腰身,視線流連在她亮晶晶的瞳仁周側:“等采薇的事了解後,我帶你出去玩可好?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意外他突然轉移話鋒,但她也沒多想,隻當是這男人為了哄自己開心才聯到此處。


    認真思忖片刻,她連著“嗯”了兩聲,說不出個所以然。


    樊封勾唇,大掌撫上她的下頜,動作溫柔極了:“以前都去過哪裏?”


    臉頰泛起熱氣,荊微驪有些不好意思,連著聲音也弱起來:“除了老家,我還沒出過京城呢。”


    “那正好,我帶你去江南一帶如何?”


    “江南?好呀!”


    一聽可以出去玩,她的眼睛明顯地亮了兩分。


    她先前在書上看過不少有關江南煙雨的撰寫,字裏行間描繪出一座與她相隔甚遠,如同仙境的水域。


    她心情好,興致也高了幾分,雙手揪住男人領口的衣料,把他拉進後又結結實實地親了口。


    屋內寂靜,唇齒撞在一起的音色著實靡豔。


    眸色緊接著暗下來,潭水中鎖著的蛟龍有些蠢蠢欲動。


    喉結於無聲中滾動,等他再度出聲時,音色是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喑啞低沉。


    “阿驪,我叫什麽?”


    呆滯一瞬,荊微驪小臉懵懂地答道:“樊封啊。”


    “是啊,我姓樊,不姓柳。”他輕輕扯動嘴角,明明弧度似月牙,卻無端讓荊微驪生出一種他是一隻正在吐蛇信子的毒物。


    無可奈何地歎口氣,他又道:“我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所以,別再亂動、亂碰了。”


    細膩的肌膚感受到他滾燙的掌心,荊微驪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不亂動了,你也別亂動!”她趕忙口頭製止他。


    樊封挑眉,盎然一副有恃無恐的姿態:“剛剛阿驪占我便宜的時候我可沒喊停,怎麽,輪到我就不給碰了?”


    “這哪能一樣!”


    餘光掃過外麵的寥寥夜色,荊微驪承認,她有些慫。


    他手段狠心眼又太壞,每次都哄著她說過把癮就停,可每每隻要開了城門,他定要不知竭力地搜刮一番,半點不見鳴金收兵的意思。


    因此,除非她哭出來推搡,不然他是決計不會停的。


    察覺到她的分心,樊封眯著眼睛突然用力,這一下正正好好捏在她最不堪忍受的位置。


    一聲柔柔的嬌吟溢出來,她身子當即便軟成一團水。


    第55章 如飲冰


    ◎嫉妒◎


    樊封最後還是放過了荊微驪, 隻溫和地說讓她好好睡一覺,等醒來時便一切都結束了。


    後者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瞳孔中的殺意,但隻挑挑眉, 最後道:“你自己小心。”


    被她淡漠的關心笑道, 男人心慨, 看來采薇是真把她得罪了,要不然定是要再多問兩句的。


    皇城肅穆莊重, 透著瞧不見的森然。


    一磚一瓦皆是冷的,即使手指覆上去,也久久都察不到溫熱氣。


    他見著姬未沉時, 少年郎正窩在甘露殿的一隅看話本子,時而樂出聲,時而又氣憤填膺。


    可他一直在壓著聲音, 生怕被人發現後教訓一番似的。


    樊封走近, 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臣見過陛下。”


    收起話本子, 可少年臉上的稚氣笑意卻沒有繃緊,反而一派鬆弛:“赫川哥哥不用這麽生分,朕明明早就免了你的叩拜之禮。”


    聽到這話,他起身後目光掠過幾個低著頭的小太監,麵色微凜。


    丟開手裏的話本, 姬未沉動作鬆弛地站起來, 又伸了個懶腰,屏退所有的宮女太監後, 與樊封在無聲中對了眼色。


    血緣至親帶來的災禍幾年前就有過一次了,隻是他那時候不懂事幫不上忙, 一切都是赫川哥哥了結的。


    但現在他長大了, 是一國之君, 種種孽緣必須親自來做。


    —


    采薇依舊是乘著夜色入的宮。


    但與上次不同的是,她還帶了個一臉決絕非得跟著的歲霽之。


    甘露殿殿前沒多少人,進去時也無需多費力,她推開門,抬眼便望見眉眼還稍顯稚嫩的帝王高座九五之尊。


    不知怎的,她忽得想起幼年時,同幾個兄弟姐妹玩捉迷藏,她也是鬼使神差地來到這裏,目光觸及龍椅便離不開,後來便摸上去、坐上去。也是自那日起,黑色的火焰便熄不滅了。


    “皇姐來了。”說話的人正是姬未沉。


    迅速斂神,采薇置若罔聞地走過去:“我先前問阿沉的話,你可有結果了?”


    少年歪頭笑笑,滿臉的天真純善:“這是自然。”


    隨著采薇一步步的靠近,他也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姐姐之前問朕是選你還是赫川哥哥,朕那時答不出,現下心中已有所偏。”


    兀得駐足,俏麗的身姿立在台階上,距離龍案不過三步遠,一抬手便能觸及:“我聽著。”


    “你們二人,朕誰都不選。”


    吞咽一口,姬未沉壓住心口狂跳的躁動,逼著自己快快冷靜,迎著來自不遠處的審視目光,他緩緩道:“朕是大玉的皇帝,隻會選大玉。”


    “好一個選大玉。”


    隨著一聲嗤笑,又緊接著響起兩下拍掌聲。


    采薇滿臉嘲弄:“我的好弟弟,你怕不是忘了是誰幫你戴上了珠簾龍冠。”


    “我自然沒忘。”拳頭在悄然間緊握,姬未沉吞咽一口,胸口的跳躍震耳欲聾。


    他抬頭,直視道:“可正是因為我知道,我才更不能接受皇姐你為了一己之私棄大玉不顧。你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赫川哥哥對大玉意味著什麽,可即便如此你依然要殺他報仇,可說到底,當年先起了殺心的不是皇姐你嗎!自始至終,他隻是想活著而已啊!”


    因心裏堆積了太多的不忿,隨著言語的遞進,他的音量也越來越多。


    說到最後一句時,完全就是吼出來的了。


    他起初還是想要以言語規勸采薇的,可後者聽罷也隻是冷冷地哼了聲,全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她諷道:“活下去?在這偌大的皇宮中,誰又不想活下去呢?若不是本宮,他樊封也許早八百年就死了,你不會真以為尊貴的太皇太後娘娘是出於什麽善心才保他的吧?真是可笑!”


    說到那個敬語時,兩人不約而同地銳了眸光。


    不想再聽那些前塵往事,死死攥住的拳頭被無力地鬆開,仔細一看不難發現掌心一已然掐出一道歪七扭八的血痕。


    他呼出一口濁氣:“既然如此,那朕也隻能走自己的路了,皇姐勿怪。”


    隨著他話音剛落,采薇便渾身警覺起來。


    她承認,剛剛有那麽一瞬她竟然有些恐懼這個素來玩世不恭的小皇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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