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微驪抿嘴,眼神中多了點無語凝噎。


    好想給他一拳!


    可很顯然,即便荊微驪盡量地給他麵子沒拆穿, 白敬棠也緊跟著翻了老大一個白眼:“得了吧, 這可是荊秋嫋的妹妹, 她還會怕身邊的人喝酒?她姐姐都快把老費的酒寨子灌幹淨了。”


    被說得臉上蹭蹭地上紅,荊微驪含著下頜有些不好意思。


    她做夢也沒想到,比起樊封,長姐才是讓她率先在這群人心中有印象的那個。


    察覺到她的羞赧,樊封笑笑, 又道:“您找清國公喝去啊, 想來他會珍惜這個機會陪著飲個三四巡。”


    聞此,白敬棠點點頭, 很聽勸地走了。


    看著老前輩漸行漸遠的背影,樊封勾唇笑笑, 用彎曲起來的食指側沿去蹭她的臉頰, 還是軟嫩嫩的觸感, 跟豆腐似的。


    被他大膽的行徑嚇一跳,荊微驪抬眸慍怒而視:“這可是在外麵呢,幾十雙眼睛盯著。”


    “盯就盯著唄。”樊封皺眉,有些驚訝她為何會有這麽大的反應:“阿驪,那些人大多數是想看我出醜或者看我們夫妻不合的,你越是抗拒我的靠近他們越高興,指不定明天這個時候各大茶樓的說書人就開始講‘北越王夫妻新婚不足兩月便和離’了,那便是你想要的?”


    他語氣輕描淡寫,但言辭卻犀利。


    被他點醒,荊微驪終於也想起這一層。


    是的呀,比起她作為女子的羞澀,他其實還要背負更多的東西,更何況他又不會真的在大庭廣眾下做什麽,是她庸人自擾了。


    “不是,”她懊惱地皺皺眉,低聲說:“那要不你再摸回來?”


    “噗嗤——”


    被她怯生生的小語調逗樂,樊封笑而不語,喝了口清甜的甘梅酒後才不緊不慢地說:“回家再摸吧,到時候就沒人看著了。”


    聽見他的話,荊微驪羞得更甚,還在沒人瞧得見的桌案下狠狠錘了他一下。


    很快,越來越多的人入席了。


    其中就包括一襲靛青,身後還跟著溫壽熹的溫彪。


    平心而論,溫彪的容貌當真半點看不出是做父親的。可不知是不是錯覺,荊微驪總覺得溫壽熹臉色很不好看,仿若剛哭過。


    沒有察覺到她的注視,溫壽熹剛一坐下就聽見不遠處的周瀟瀟不忿地說:“可終於來了,你可不知道,剛剛荊微驪有多能顯擺!”


    溫壽熹一愣,順著問了:“她怎麽了?”


    “就白老將軍你知道吧,那可是咱們玉國的肱骨之將,他一做長輩做前輩的找北越王殿下喝酒,你知道我聽見什麽了嗎,居然聽見殿下說荊微驪不許他喝,管的可真多,真把自己當回事!”


    聽完這番義憤填膺的話,溫壽熹僵著臉,手上的動作也變得無所適從起來,全然不知該答什麽。


    不遠處的溫彪微不可查地笑了聲,掌心的酒悄然入喉。


    這場洗塵宴是為了啟國的使臣準備的,說是洗塵,但其實京中多數的朝臣都心知肚明。


    壓根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七八位衣著一致的啟國臣子也入了宴,他們的臉上扯著大差不差的嚴肅。


    知道的是來喝酒聽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上墳。


    而姬未沉就座後,偏偏絕口不提使臣來意,隻笑眯眯地大手一揮,底下的太監便高喊傳膳。


    迎著跌宕起伏的樂曲,一排排舞姬走上來。


    列隊、開扇、舞袖。銀鈴隨著腰身的武動而叮鈴作響,係在手腕處的紅綢此刻化為了陣陣肉眼可見的香風,直教宴上的人目不暇接。


    看人跳舞看得心裏憋悶,荊微驪索性收回目光,又悄摸地在桌下去牽男人的手。


    頭頂響起一道短促的笑,卻遲遲沒聽見打趣她的話。


    幹脆也不想,她兩隻手一起攥住他的掌,其中一隻手的食指指尖與目光一起挪動,共同描繪在那些細長又窄小的疤痕上。


    自從與他沒了身上的那層隔閡,荊微驪總是喜歡時不時地觸碰他。


    比如現在,以指作筆,於他的川字紋上重重落下自己的名字。


    忽得,有人湊到她耳邊:“虧我還以為你會寫點什麽有趣的內容。”


    手上未完的動作猛地一滯,她信誓旦旦地反駁道:“怎這我的印記,這樣你就永遠屬於我了。”


    樊封挑眉,有些許嗤之以鼻的意味:“小孩子才這樣做。”


    “就是小孩子怎麽了!”荊微驪瞪他,開始後悔跟這人好聲好氣地交談了。


    真是的,給他三分顏色就張羅著開染坊,討厭死了。


    這樣想著,荊微驪也很幹脆地甩開了男人的手,陰陽怪氣道:“誰讓王爺眼光不好呢,喜歡上了一個小孩子。”


    樊封莞爾:“是啊,誰讓本王就是喜歡你呢。”


    說罷,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自然是空空如也,半點痕跡也留不下來。


    可他卻又覺得川字紋中孕了一團火,明明隻有星星點點,卻又已然存了燎原之勢,隻恨不得下一瞬間就將他整個人都燃燒殆盡。


    其實根本就不需要什麽所謂的印記,他一直以為,他早就隻屬於她了。


    一曲唱罷,舞姬退場。


    見總算逮著了個空,一名啟國的使者當機立斷地站起來,單刀直入地問了帶霍平蕪回啟國一事。


    姬未沉開始裝傻,答得慢慢悠悠,五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輪番敲擊龍案,首視線漂移。


    “陛下,讓臣來說罷。”樊封主動站起來。


    姬未沉頷首,不忘示意讓啟國使者先坐下慢慢聽。


    望著男人流暢挺拔的下頜線,荊微驪心跳情不自禁地快了幾分。


    雖然在來時的馬車裏就聽他說了計劃,可真走到這一步,難免還是忍不住為他擔憂。


    “本王是個直性子,也素來不愛拖泥帶水,既然使臣問起霍平蕪,那本王就一句話,他走不了了。”


    早就對樊封與霍平蕪的熱絡關係有所耳聞,那個主動詢問的使臣又坐不住了:“就算殿下久居荷京十載,可他依舊是我們大啟的殿下,總要歸故裏的,北越王為何不願放人?莫非是情誼太過深厚,不舍得了?”


    明晃晃針鋒相對的話術,顯然是盤算過好一段時間才琢磨出來的。


    樊封也不慌,認真聽他氣勢洶洶地控訴完,才冷笑一聲,慢悠悠道:“情誼?他霍平蕪也配?”


    在眾人皆錯愕的眼神中,男人抬起小臂,露出來了手背已經發青發紫的駭人傷口:“本王拿他當自家兄弟,可他倒好,狼子野心不知好歹,居然用毒物傷了本王。既然使臣說他終究是你們啟國的殿下,那這筆賬,本王可是得同啟國認真算算?”


    此話一出,四座啞口無言。


    亦或者說,都大氣不敢出。


    尤其是剛剛叫囂得更鬧騰的幾個使臣,眼下聽見樊封言至於此,當即慌了陣腳。


    霍平蕪啊霍平蕪,你說你惹他幹什麽!


    這可是當年光靠名字就能嚇得大啟營帳抖三抖的人物,你這不是把半個啟國搭進去了嗎!


    拚命壓住內心的狂吼,那使者頓時低眉順眼起來:“北越王說笑了,既是霍平蕪所行,自然是得他自己來付諸代價。王爺英明神武,可別犯了連坐無辜等糊塗賬才好。”


    嗬,方才還一口一個殿下,現在一聽說攤上事了倒是改口挺快。


    荊微驪扯了扯嘴角,心中無限感慨。


    看著那幫恨不得嚇得發抖的使臣,樊封投出如同掃獵物一般的眼神:“霍平蕪此刻正關在牢中,本王傷勢痊愈之前他的鐐銬不可能解開,不知幾位可有異議?”


    話音剛落,他又笑笑:“有異議也無妨,你們大可派人把他救出去,隻是等人找不見後,本王要尋的可就未必是他霍平蕪了,指不定,是上京那位。”


    心髒陡然加速,誰也不敢貿然吭聲。


    擦擦額間滲出來的冷汗,一使臣又大著膽子問:“既是要等痊愈,不知約莫著得多少時日?我們在荷京久居下來,也好對陛下有個交代。”


    他口中的陛下,指的便是霍平蕪的那位親生父親。


    樊封摸著下巴,倒也沒再繼續為難這些人,隻字字慷鏘:“傷中帶毒,至少半年。至於你們,不必留下異鄉,回啟國便可。”


    半年嗎……


    最上麵坐的姬未沉不做聲了,顯然是對這個時日有些拿捏不準。


    赫川哥哥,這怕是不夠啊。


    不過他顯然是忘了,北越王殿下在荷京的名聲素來不大好,什麽壞事都幹盡了,自然也不差一個“違背承諾”。


    第48章 迷仙引


    ◎弄弦◎


    回府的馬車上, 荊微驪沒抗住被樊封小灌的幾口酒,窩在男人懷裏小憩過去了。


    她酒量雖不好,酒品卻不錯, 即便身上不舒服也不會大吵大鬧, 隻是頂著雙頰的紅撲撲昏睡過去, 時不時再冒出來兩句夢話。


    樊封垂眸,忍不住多想。


    她手腕上還帶著他送的銀鐲, 上麵不知何時被添上了塊半個指甲蓋大小的紅珠。


    他雖靜默不語,扶著她側腰的手卻不自覺加重了力道,讓她的重心更往自己身上些。


    車轍的咕嚕聲繼續響著, 於空蕩蕩的夜色下分外寂寥。


    下馬車時荊微驪雖然醒了,但還迷迷糊糊就是不想自己用力氣,便在男人嘴角親了口, 隨即倒頭就睡, 意思簡單明了。


    樊封啞然, 直接將她打橫抱地帶回房間。


    將人安置好,他才不疾不徐地走出來,果然瞅見耿唐一身夜行衣,眉宇凝重:“得到消息,啟國的人果然坐不住, 又派人在質子府門前晃悠了許久。”


    “都是意料之中, ”他孤冷地看過去:“他們也不是傻子,聽得出來那些都是場麵話, 但本王要的也隻是一個能將事情蓋過去的場麵話。”


    “說起來,您不覺得溫彪近日太安分了嗎, 居然一直沒有下手的意思, 您今日在宴上如此暗示, 他居然還沒有表示?”


    “他也在等。”樊封扯嘴,不再多言。


    又將近日的大事小事匯報一通,話鋒最後落到了那位今日不曾露麵的長公主身上。


    未說完的話被打斷,耿唐一愣:“是還有什麽事嗎?”


    樊封食指抵在下唇,斟酌再三後開口:“你去郊外行宮再查一遍,本王總覺得長公主身上還有一些事情很怪。”


    “怪?”耿唐一愣,不知他在指什麽。


    樊封:“長公主離京已經七年,當初不過是個豆蔻的少女,如今模樣變化不少,而且突然回京,誰又敢保證她就是真正的長公主。”


    被一語成讖地點醒,耿唐忙不迭行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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