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用刑麽?”


    身為軍人的鄭蒙聽完事實的真相整個人如在煉獄,心裏似被岩漿滾過一般煎熬。


    楚彥之搖搖頭,


    無論是林玉麟也好亦或是教幫也罷,這樣的狠人能忍他人之不能忍潛伏埋伏這麽久,可見心性之堅必是尋常人不可及,也絕非酷刑折磨能使之屈服的。


    李同知坐在一旁,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林玉凜,手抖如篩糠。


    墨汁順著毛筆尖滴答滴答的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大片的黑。


    真相太過震撼,李同知竟不知道從何下筆。


    二十萬許家軍將士的性命啊,那都是人,一個個鮮活的人,為大勝百姓拋頭顱,灑熱血,拚殺在最前線,用自己的生命扞衛大勝一方安娛的將士們啊。


    “你們怎麽能?


    你們怎麽敢!”


    李同知一整夜未曾合眼,第二日大家再見到他時皆被嚇傻了眼,原來真的有人會因為劇烈的悲憤而一夜白頭,


    李同知不過四十的年紀卻已滿頭白發,如垂暮老者銀發蒼茫。


    楚彥之想說點什麽,卻又止於開口。


    很顯然李同知也不願再多提,眼下如何善後讓該得到懲罰的人付出代價才是重中之重。


    “王爺,此事涉及瑾王叛黨餘孽,甚至敏感,不宜從您之口傳入京都。


    卑職說句不好聽的,您與聖上雖是親兄弟卻更要懂得君忌猛於虎的道理。”


    楚彥之點點頭,


    他果然沒有看錯李同知。


    這個人其實什麽都懂,因為懂,所以不屑。


    做事隻跟著心走罷了,絕對是個大智逆於世的曠世人才。


    楚彥之點點頭,


    “多謝大人提醒。本王已借鄭蒙將軍的名義八百裏加急將墨城的情況告知陛下。


    林玉麟和馬幫的奸計露出馬腳被大人您慧眼識破。


    您拚死將消息送出,一方麵最大程度的減少了鄭蒙將軍押運軍隊的傷亡,另一方麵又求救於身在匡北分身乏術的我。


    您巧妙設計了計中計最終讓林玉麟和北鞍細作伏法,我呢,派來了趙陽一眾隊伍協助大人您在墨城清剿叛黨餘孽。”


    “這…嗬嗬…”


    李同知訕訕的笑了笑,


    “行,王爺這頗天的功勞下官替王爺領了便是。”


    “那王爺可有另外請奏於陛下?”


    楚彥之點點頭,


    “自然,密報今早已經送出,想必此事陛下定會雷霆震怒,看來一場腥風血雨自是免不了了。”


    “王爺放心,”


    李同知拱手行禮,


    “若王爺相信下官,就請將掃尾一應事物交給屬下去做。


    屬下向王爺保證,不該死的死不了,該死的一個也跑不了。”


    楚彥之拍了拍李同知的肩膀。


    他將手上一份百人的名單交到了李同知手裏。


    “這些人今日便斬首示眾吧,動靜鬧得大些,讓全城百姓都來圍觀。


    另外中毒的那些人不必著急給他們解毒,七日過後讓他們好生疼上一疼再做處理。”


    “這…”李同知不明所以,此事涉及叛黨,並且卷宗尚未完成。


    很多事情需要逐一排查落實,陛下搞不好會要親自提審,


    榮王未授詔便私自做決定將人都處決了,這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非常掀起不必要的麻煩來。


    楚彥之何嚐想找這個麻煩。


    可他實在太了解他這個皇兄的為人了。


    他這個皇兄將瑾王和建王恨之入骨,恨不能將二人從棺材板裏挖出來日日鞭笞。


    當年這兩王叛亂給他登基之路製造了多少陰霾,耗費了多少國力,他既已坐在那個位置上就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到他的天子之位。


    如今瑾王世子時隔多年重新現世。


    一出現便又掀起了軒然大波擾得天下不安。


    睿宣帝正愁匡北戰事焦灼而無處宣泄情緒。


    如今叛黨頭目和北鞍細作皆落網,這於一向驕傲又自負且眼裏容不得沙子的睿宣帝來說,他絕不可能放過這麽好的向世人立威的機會。


    榮王看了看窗外清冷又有些昏暗的日頭。


    冬日的墨城是又蕭條,又死寂沉沉啊。


    他默默低頭不語,可聰明的李同知卻似乎明白了什麽。


    “是,卑職遵旨,卑職這就去辦。”


    這是楚彥之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那百人名單他選了一夜,再三斟酌,萬般思忖。


    這些人雖是骨幹,可知道的消息有限,他們所供出的情報和楚彥之他們知道的相差無幾,


    在深層次的機密無論是北鞍細作還是瑾王餘孽當然也不會告訴他們這些小嘍囉就是了。


    可他們必須死,他們沒有選擇。


    當年睿宣帝對於兩王叛黨餘孽可是誅了九族的。


    可想而知這些人一旦背上了叛國的罪名,再加上有意毒害大勝邊官將士的罪名,他們沒有活路,他們的家人也沒有活路。


    榮王若想減少殺戮,就必須先製造殺戮。


    帝王之怒得以宣泄,才不會連累更多的無辜之人在這場風波中枉送性命。


    老百姓雖表麵上不敢言語,心裏無不痛罵榮王嗜血屠戮。


    整一個下午城門內的廣場血流成河,屍身成山,


    楚彥之和許安隨等一眾將士站在城樓向下望去,看著一顆顆滾落的人頭無法共情,更給不出一絲憐憫。


    他們有罪,且罪行昭昭,


    有些錯事一旦做了,是沒有回頭路的。


    若做錯了事都有被原諒的理由那許家軍無辜被害的二十萬將士又要去何處說理。


    若非榮王和許安隨籌謀得當,那是不是十五萬長風軍將士也會和當年的許家軍一樣,一邊咬死腹痛難忍,一邊提刀逆風殺敵?


    眼下他們的眼淚和懺悔最是不值一提的。


    若他們的死能換來家人的平安,他們也算生而為人一回了。


    這種謀逆案當然也要留幾個涉案情節嚴重的押去京都以供三司會審。


    楚彥之當然留足了心眼,他將那幾個北鞍探子還有林玉凜的幾個貼身親信都留了下來。


    至於林玉麟和教幫他已請奏了睿宣帝,


    事關大勝安防以及匡北前線的軍機,


    榮王必須要親自審問這兩人,


    他要知道他們是否還有其他陰謀詭計,大勝境內是否還有同黨,以及他們是如何與北鞍那邊傳遞情報的,最重要的是瑾王世子到底在密謀什麽,朝中是否還有漏網之魚做其內應,


    這條口子一旦打開,數不清的千絲萬縷接踵而至。


    榮王篤定睿宣帝不會在此事上含糊,於是便提早派人秘密將二人押解回匡北長風軍大營。


    “若非榮王舉薦,以我殘疾之身恐再難效力於軍中。


    墨城有下屬,榮王大可將後背放心交托與屬下。


    屬下家眷已在來墨城的路上。


    屬下定配合李大人幫王爺守好後方,助王爺早日奪回匡北故土。”


    “馬幫一事還有好多事情需要善尾。


    你二人接下來少不了一番辛苦,墨城一杆事物有勞二位了。”


    前線將帥離營是大忌,


    楚彥之此次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喬裝悄然來到墨城。


    軍不可一日無帥,楚彥之大致上料理好墨城便要火速趕回匡北。


    許安隨不知道榮王接下來還會派給楚彥之什麽任務,本想著和楚彥之告個別,可卻等了他一個時辰也沒見他的影子。


    許安隨牽著馬四下裏張望了一圈,正巧趙陽與鄭蒙交接完事情從府衙內走了出來。


    “見過趙將軍。”


    “許七姑娘有禮了。”


    二人簡單的寒暄兩句,許安隨便開門見山的問道,


    “敢問將軍,可否見過楚彥之楚將軍?”


    趙陽一個激靈,好像聽到了何等恐怖的事情,兩隻銳利的眼睛瞪得老大。


    “彥之”這個名字是榮王同父異母的長姐取的。


    自從春冉公主被嫁去北鞍和親以來,榮王便不允許任何人叫他這個名字。


    那是軍令,是死命令,無人敢違抗,就連當今陛下都不敢輕易碰觸他這塊逆鱗。


    趙陽惶恐的搖搖頭,又點點頭,


    榮王今日交代過,身份上可以不必再瞞著許七姑娘。


    趙陽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甚是妥當。


    “回七姑娘話,我家王爺今日要趕回匡北,眼下是否已經動身屬下便不清楚了。”


    “王爺?”許安隨腦中如有驚雷閃過。


    她一咬牙,恨自己不要太蠢 ,其實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端倪她卻唯獨沒有往那一方麵想。


    明知道答案了許安隨還是不死心。


    “你再說一遍,誰是你家王爺,你家王爺是誰?”


    趙陽揉了揉太陽穴嘿嘿笑了笑,


    “楚……楚……你認識的那個楚將軍就是我們家王爺,蒙著麵的,長風軍統帥,榮親王。”


    是他,是他,許安隨不知道為何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過往的一幕幕如閃片一般不停的在她腦子裏回閃。


    她曾經無數次幻想著和榮王這個尺素之友見麵的場景,卻沒成想兩人不知不覺間就這樣見麵了。


    不對,


    確切的說是他見了我,而我卻未曾見過他。


    所謂的未曾見過並非指的是那張臉,而是許安隨她自己未曾以許安隨對榮王的那份敬畏和感激之心麵對於他。


    許安隨將手中韁繩攥得死死的,她杵在那裏不知所謂,不知所措,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丫頭,傻了不成,賽馬如何,要不要比一場。”


    許安隨循聲仰望著頭頂。


    隻見一匹身材健碩的棗紅色高頭大馬從頭頂舒展著四肢一躍而過。


    接下來她的馬屁股被重重的抽了一鞭子,她的馬發出一聲嘶鳴便隨著說話那人的方向奔跑了過去。


    “再不跟上,這馬就歸我了,日落之前大環山山口,誰輸了誰去抓野雞,誰輸了誰做飯。”


    楚昱恒的背影如此灑脫輕盈,轉眼的功夫駕著馬已跑出了城門。


    許安隨仰頭看了看天,一抹霞光透過灰蒙蒙的雲層撒向了自己臉頰。


    這麽多年來她從未如此釋懷過,她不停的笑,開懷大笑,笑得恣意,笑得徜徉。


    她衝著楚昱恒的背影高聲大呼,


    “好啊,比就比,今晚這烤雞你抓定了。”


    許安隨向後撤了一大步,曲肘彎腰做出了進發的姿勢。


    內力運抵至全身各處之時,腳底好似離弓的箭,她輕功掃地,踏雪無痕,腳底幾乎懸在雪上,地麵上都不曾留下她任何足跡。


    直至她追上自己的馬的瞬間,一個旋轉翻騰穩穩坐上馬背。


    那一道霞光之下是兩人一前一後肆意馳騁奔跑的身影,西北荒蕪,卻也寬廣,天地之大,自然容得下二人此刻放下一切,拋棄一切,盡情的任性妄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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