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找到旱魃其實並不容易,朱重八雖說是在回來的路上看見的,但他騎著快馬,一天之內怕不能行軍幾百裏。更何況太子連現在住的地方到底是哪裏也不清楚。


    偷偷摸摸的溜出府,在周圍兜兜轉轉的找了一圈,卻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突聽身後傳來一人的吟詠聲:


    “天下饑寒有怪異,棟梁龍德乘嬰兒,


    禁宮闊大任橫走,長大金龍太平時,


    ……”


    太子聞聲轉身,隻見身後十步開外處,站著一個四十歲上下,身穿皂色長衫,頭戴方巾,白麵黑須的中年男子。


    “你是誰?”太子警惕的問道。


    “那你又是誰?”這人不答反問道。


    這一問一答的對話,怎麽感覺有些熟悉?


    “你深夜跟著我幹什麽?”太子再問道。


    “你一個小娃娃不在家睡覺,跑出來幹什麽?”這人又是以問答問。


    這樣故弄玄虛的人真無聊!太子懶得再跟他廢話了,掉頭就走。


    待等太子走了幾步,身後卻傳來那人慢悠悠的聲音,“既然深夜睡不著,何妨跟我去看看熱鬧呢。”


    太子頭也不回的問道:“什麽熱鬧?”


    “殺旱魃。”那人道。


    太子豁然轉身,愣愣的看著這人,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這人笑了笑,跨步走到太子麵前,伸出右手食中二指,輕輕點在太子眉間,然後兩指向左右一分,展開了太子皺起的眉頭。


    霎時間,仿佛一股電流,滑過太子的心房,他顫聲道:“你,你……”


    那人卻不再說話,掉頭大步向前走去。


    太子隻得快步追下去。


    此時太子的這個身體,雖然是個五歲不到的孩子,但他是鬼,而且是比現世的太子強大得多的鬼,身形相當的快,全力奔行之下,如同禦風而行,但奇怪的是,前麵那人看似走的不緊不慢,但太子卻無論怎麽追也追不上。


    兩人一前一後跑了一陣,前麵那人終於停了下來,“我們到了。”


    太子停下來喘了兩口氣,卻嗆得他一陣咳嗽。周圍的空氣中彌漫著濃煙,還有令人作嘔的焦油的氣味。


    “殺旱魃呀!”


    “燒死他!”


    “砸開,砸開。”


    遠遠的隨風送來了,人聲嘈雜。


    太子向前走了幾步,與那人並肩站住,向前方看去。


    發現自己所在的是一處地勢較高的土丘,而前方不遠是一個開闊的地帶。


    那裏灰褐色的土地上蜿蜒著裂開數道口子,滄桑的老樹,枯槁的枝椏在寒風中瑟瑟搖晃,幹裂的土地上隱見一條小河,河水幾乎幹涸,黃褐色的淤泥上結著一層薄霜。


    河床靠西麵聚集著許多人,遠遠的看不清究竟有多少。隻見數不清的火把,把天空都映紅了,地麵上東一簇西一簇,還有十幾處未熄滅的火堆。


    “他們在殺旱魃?”太子問那人道。


    “嗯,民間傳說裏旱魃是貪得無厭的怪物,會半夜出來吸幹周圍的水,所以天才會大旱。因此每逢大旱時,百姓便認為是旱魃作祟。往往組織起來挖掘臨近的墳墓,隻要是墳上無草、墳頭滲水,或者屍體經百日後而不腐的,都被認為是旱魃。”那人答道。


    “可是當真?我是問旱魃吸水的事。”太子問道。


    那人點了點頭,“其實也不無關聯。”


    “啊?”太子吃了一驚。他雖然問旱魃吸水的事的真假,但從本心裏是一點不信的,但沒想到這人的回答竟然是肯定。


    “天下的事,並不是一個因會引出一個果,往往很多的原因一一疊加,最後才會造成最終的那個結果。”那人答道。


    太子不太能明白他的話,搖了搖頭。


    那人也沒有再解釋,舉步向那群人的方向走去。


    太子自然也跟著走了過去。


    走得近些,那人再次停住腳步,問太子道:“你看到什麽了嗎?”


    太子向前看去,此時走得近些了,他可以清楚的看到,火光濃煙籠罩中是一張張枯槁、蠟黃的臉,深陷的眼窩中帶著饑渴的雙眼裏,透著隱隱的瘋狂。


    太子皺起了眉頭,“深夜了,他們還在這裏,旱魃若真是強大嗜殺,他們就都有危險,隻是這些人的臉上我卻看不到恐懼。”


    “恰恰是恐懼到了極處。”那人說道:“亂世之中,人心充滿了恐懼,強烈的恐懼感催生出了強烈的求生欲,強烈的求生欲麻木了正常的理智神經,變成了一種強大的意誌力,超越了肉體,反而表現得毫無畏懼了。”


    太子突然想起了強納森,他直到死的一刻好像也毫無畏懼,那也是一種強大的意誌力吧?


    太子邊想著,邊看著這些村民行事,發現他們居然是很有組織,有步驟。


    先是一批人用鋤頭、鐵鍁挖開墳墓的封土,露出棺材後跟著有人立即用一張大魚網扣住棺材,然後拿出鋼錐、鐵錘鑿開被漁網罩著的棺材,後麵再有一批看來是專門負責打旱魃的,此時一衝而上,用活鉤、鍁、钁等鐵器將屍體拖出來刨碎,碎末丟進火力焚燒。


    “旱魃若是真落在這些人手裏,估計凶多吉少吧?”看著這些人的辦事效率,太子唏噓道。


    這人攤了攤手,道:“誰知道呢。”


    “啊?”又是一個出乎太子意料的回答,“你還有不知道的?”這一路走來,在太子感覺中,眼前這人即使不是沈成凡,也是半個神仙級的。


    “當然不知道,我現在隻是個人。”這人說罷,一甩衣袖轉身要走。


    “等等,”太子第三次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的身影卻已經飄渺在了風中,正當太子失望的歎了口氣時,遠遠的一個聲音送了過來,“劉基。”


    “劉基!劉伯溫?”這人就是後世人拿來與薑子牙、諸葛亮、範蠡、蕭何並稱的,明初第一謀士劉伯溫了?就是今晚讓朱元璋耿耿於懷,說了他醜的劉伯溫?


    我的天呐!朱標所在的這個時代,到底是個什麽神級的時代啊?


    “嗷!”


    正在太子震驚、感歎著的時候,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穿透了夜空。


    太子回頭看,隻見一個被漁網罩著的黑漆漆、毛茸茸的東西,慘叫著,從一具被砸碎的棺材裏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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