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眾學子紛紛集聚到空場中央之後,陳夫子狀似威嚴地抬頭掃視了一番,大聲道:


    “一炷香現已燒完,本夫子在此宣布,比賽結束!”


    他話音落地之後,但見王蘭微微一笑,呈起記錄的簿冊拿到陳夫子麵前,給他看上麵記錄的數字。陳夫子瞥了一眼簿冊上麵的數字,抿抿嘴唇,背起雙手走到兩隻分別裝著獵物的籠子和竹簍邊,認真地看了一看,數了數籠中的獵物數量,眉頭微微皺起,卻也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緒,隻是退後了兩步,昂起頭來大聲宣布道:


    “比賽結果,地字號隊,獲勝!”


    梁山伯的臉上立即綻出了笑容,荀巨伯和餘下的學子們也是跟著一陣歡呼出聲,興高采烈的模樣與天字號隊裏一群人失魂落魄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梁山伯扭頭看向馬文才,朝著他拱起雙拳,大聲笑道:“文才兄,承讓了。”


    “文才兄可一定不要忘了你與葉兄之前所立下的賭約哦!”荀巨伯也在旁擠眉弄眼地來了一句,我本來也在跟著笑,但注意到馬文才的模樣似乎有些狼狽,便不由自主地止住了笑容,有些憂心地望向他。


    馬文才臉色發青,也不回話,調轉馬頭轉身就走了,竟是絲毫不願與我們多說話的樣子。我本來還打算上去跟他說話,被他這麽一弄,頓時有些尷尬。梁山伯見我發呆,便笑著開口道:“阿棠,你在發什麽呆?我們走吧。你看英台在招手叫我們呢。”


    她是在招手叫你吧?可不是在叫我們。我暗自腹誹了一句,還是去跟著梁山伯他們往場地中間而去。與馬文才他們的箭箭斃命不同,我們所捕捉到的獵物全部都是活的,除了疲累些之外,甚至幾乎連一點傷也沒有受。


    “喏,小家夥們,以後可要小心些,不要隨便再被人捉住了。”梁山伯打開籠子放走了那些雉雞和野兔們,一邊還要警告它們一定要注意小心惡毒的人類。祝英台便在一旁看著他笑,兩人瞧起來很溫馨的樣子。


    “嘿,咱們這一仗,打得可真漂亮!”荀巨伯過來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臉上滿是興奮之色。祝英台聞言不由得抬起頭來,看著他笑道:


    “隻是一場遊戲而已,瞧你樂的。”


    “嘿。”荀巨伯有點不好意思,低頭笑了一笑,又道,“那馬文才可不當這是遊戲啊,你看他那氣得七竅生煙的樣子,不過也可能是因為輸了跟小葉之間的賭約,所以在那邊憋著一肚子的氣呢。”


    “那當然了。”梁山伯直起身來,“論騎射功夫,整個書院沒有人比得上他,他當然輸的不服氣了。”


    “好了,不提整個了。我們快回去吧,爹等著看我記下的大賽記錄呢。”王蘭抱著簿冊在一旁說道,梁山伯便向我和荀巨伯示意,一起去後山送馬。我卻搖搖頭,拜托梁山伯他們幫我把馬送回馬廄,自己則匆匆跑去前山找馬文才。


    也不知怎麽的,總覺得有點兒擔心。以這個家夥的性子,贏了的話倒還沒什麽,一旦在某件事情上輸了,那臉就陰得跟什麽似的,不管不顧地發起火來,天王老子也要退避三尺。


    尤其這一回,輸的還是他最引以為傲的騎射……


    趕到前山的時候,我遠遠的就看到馬文才正在蹴鞠場上發飆,抬腳去把那些蹴鞠立起來的球門全給踢倒了,踢完了之後又去踹箭靶。王藍田和秦京生試圖在旁邊阻攔,被他一腳一個統統踹開,繼續去踹箭靶,踹倒了之後還跳上去在上麵發泄似的使勁踩。


    這家夥這是什麽臭脾氣,狩獵比賽輸了關人家箭靶子什麽事情?踹了那麽多也不嫌腳疼,敢情你腿好了是吧?


    我加快腳步往那邊走,並注意到王藍田那個不怕死的又過去試圖阻攔馬文才了,口裏勸阻道:


    “文才兄,文才兄,你別發火啊!一場遊戲而已,就算輸了,也不會掉塊肉的呀!”


    “你給我閉嘴,馬上給我閉嘴!”馬文才回過身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怒衝衝地道,“若不是你們,我是不可能輸的!”


    王藍田蜷縮了一下,小聲道:


    “狩獵本來就沒有單挑的呀……”


    “去你的!”馬文才用力把他推攮在地,抬腳就踹,聲音都有點兒變了形,“滾!”王藍田被他踹了一腳,屁滾尿流地逃走了。馬文才則轉身去用力踢一根柱子,看樣子還想把那柱子給撼翻的模樣。


    我歎了口氣,大步走上前去,開口叫了一句:“文才兄!”


    馬文才的動作滯了一滯,頭也不回地罵道:“叫你滾聽見沒有?”


    他說完這句話,一回頭看到是我,臉色不由得有點兒尷尬,迅速別過頭去,好半天才低低地道:“阿棠,你怎麽過來了?”


    我過去把他腳邊翻到的一隻箭靶重新扶好,猶豫著想去把他從柱子旁邊拉開,但最終還是沒有動手,僅僅垂下眼瞼勸道:“文才兄,我們回去吧,你別生氣了。”


    “哼!”馬文才橫眉瞥了我一眼,深呼了口氣,又扭頭道,“你們贏了,你當然沒事了。現在看到我輸了,你很高興是吧?終於可以擺脫我,去找你的梁山伯了是不是?我看你剛才可是高興得很哪!”


    “你能不能不要亂說!”我皺起眉頭,“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高興了?我要是不想管你,幹嘛巴巴地過來這邊找你!”


    “那你剛才笑什麽?”馬文才猛地一轉頭,動作快得連帽子都歪了半邊,毫不客氣地向我指責道,“剛才陳夫子說你們勝了的時候,你笑得那麽開心做什麽?你就那麽高興看到我輸?”


    我們贏了,我難道還不能高興一下,非得要哭喪著臉不成麽?我也有些鬱氣,悶悶地道:“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樣?想著法子給梁山伯他們下絆子,幫助您老人家得第一?”


    “本公子不需要!”馬文才被我的話激起了火,還想說什麽,卻被不遠處走過來的山長打斷了話頭。在山長麵前,該有的禮節還是要遵守的,我和馬文才都收起方才吵架時候的劍拔弩張,齊齊拱手垂頭,向山長行禮問好。


    山長環視四周,看了一眼被馬文才踢得東倒西歪的箭靶子們,臉上帶了些怒氣:“馬文才,你知道你失敗在哪裏嗎?”


    馬文才頓了一下,不管不顧地回道:“山長,我怎麽也想不通,我竟然會輸給梁山伯!”


    果然是在因為這個而生氣。我搖搖頭,暗自歎了口氣。隻聽山長道:


    “沒錯。論騎術,射箭,他們或許不如你們。可他們,卻發揮了團隊了精神!”山長說到這裏衝著我點頭笑了笑,又繼續道,“而你所采用的戰術是單打獨鬥。一個人能力再強,又怎麽能抵擋過梁山伯等人整整一隊的同心協力?你輸給的不是梁山伯,而是輸給了你自己!梁山伯他們贏就贏在,他肯幫助別人,而別人也肯幫助他呀。”


    說到這裏,山長看了我一眼,臉上微微帶了笑意,對馬文才道:“不過你看,這不是也有人因為擔心你,特地跑過來了嗎?我聽王蘭說,這一次梁山伯他們的隊伍之所以取勝,都是因為葉華棠想出了一個好策略。你跟葉華棠關係這麽好,有些東西,也的確應該向他學習學習,要知道單打獨鬥,很多時候絕非上策啊。”


    馬文才看了我一眼,鼻腔中突然重重噴出一股氣,大聲道:“靠別人成全,哪算得了英雄好漢?”他說完這句,便頭也不回地拂袖就走。山長歎了口氣看向我,我對他歉意地一笑,快步朝馬文才追去。


    馬文才那廝走得很快,許是特地不想被我追上,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拐角處。我沒辦法,索性停住腳步,打算直接繞回房間去。反正書院就這麽大點的地方,他再怎麽生氣,也跑不掉,最終還是要回房的。不過看看天色,午時將到,我便改了主意,先去飯舍裏找蘇安要了幾張燒餅並兩小碟菜,用托盤捧著帶了回去。想來馬文才那個家夥肯定也是隻顧著生氣,忘記了去飯舍吃東西的,我呢今天就大發善心,一起給他捎回去好了。


    他也真是的,不過一場遊戲而已,至於發這麽大的火嘛。還是說因為我贏了他,所以在那邊生氣的?唉,先不管了,回去再說。


    回到房間裏的時候,馬文才果然已經在臥房內了,他也沒有坐在長椅上,而是自己脫了外裳躺在床上。見到我進來,便抓起被子蓋在身上,還把頭也一起縮進了被子裏,隻留下一個黑色的發髻露在外麵。


    很快,那條被子向上一抻,就連露出的頂髻也不見了。


    我哭笑不得,放下托盤抓了一張燒餅過去,伸手將被子掀開道:“好了文才兄,別生氣了,下來吃飯吧。你看今天的燒餅烙得還不錯。”


    “不吃!別來煩我!”馬文才反射性地一巴掌打掉我手裏的燒餅,啪的一聲。我沒想到他動作這麽快,燒餅被打翻在地,手也麻了起來。


    馬文才也愣了,低頭看向我的手,臉上露出些許的自責神態。我瞧他還算知道悔過,也就沒有跟他計較,隻是繼續勸道:“行了,打完了我,你也該消氣了吧,下來吃飯吧。我特地給你帶過來的。”


    馬文才頓了一下,聲音有些放輕,還是道:“放開!”


    他指的大概是讓我放開被子。因為我怕他繼續鑽進被子裏,是以緊緊掐著被簷保持這掀起的動作,見他此問,就反駁道:


    “不放!”


    “我叫你放開!”馬文才抬眼瞪過來,我也繼續回瞪他,大聲道:“我就是不放!你要怎麽樣?”


    “我都已經輸了,你還在這裏幹什麽?你已經沒有必要再管我了!”馬文才仍然不肯看我,自己把頭藏在枕頭裏。


    我滿頭黑線。敢情這個家夥是在拿這場比賽當終身大事一樣賭的。一向瞧他囂張慣了,此刻突然變得這麽,額,這麽……(實在想不出形容詞的某人),總之,我不怎麽會安慰人的呀……


    糾結了半天,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道:“文才兄你別氣了,大不了我不叫你縫衣服就是了……”


    馬文才繼續不吭聲。


    我努力揣摩著少爺的想法,又試探著道:“要不然我以後,不再跟梁山伯他們組隊狩獵?”


    馬文才還是不吭聲。我也沒轍了,索性直接過去強橫地將那隻枕頭抽走,湊到他前麵大聲道:“喂,馬文才!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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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湊得太近,馬文才躲不過去了,這才哼了一聲,偏過眼睛道:“成親的事情,這次賭約不算數。我們下回再來比過。”


    原來是因為這件事情。我臉不由得有點漲紅,小聲道:“這個以後再說……”話沒說完,就被馬文才猛然按住,人也湊到我麵前,鼻尖幾乎都要擦上了我的!他定定地看著我,聲音粗重地道: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會贏的!”


    他的神色莊重而認真。我也不由得心裏微微一震,呼吸亂了幾秒。眼見著馬文才又要朝我壓過來,急忙伸手去阻,結果他的嘴唇一下子落在了我的手背上,突如其來的疼痛讓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馬文才也注意到不對,急忙坐起身來,抓過我的手查看。這一看不要緊,卻發現原來是剛才被他打到的那一處,此刻竟然已經發紅微腫。


    這副身體還真是脆弱。才這麽一下手就腫了。


    “阿棠……是我不好。”馬文才抓著我的手,臉上露出了懊惱的神色。我不願讓他為難,便裝出沒事的模樣,笑著示意他快去吃飯,一會兒菜都涼了。馬文才目光一掃,卻抓起地上那隻剛才被他打掉的燒餅,胡亂用袖子擦了擦,就要往嘴裏放。


    “哎,別吃,那個髒了!”我焦急道,馬文才卻搖搖頭,表示他就要吃那一隻,張口就咬了下去,很快吃了個幹淨。我也拿他沒辦法,讓他過來桌邊一起吃,還有三隻燒餅和兩碟菜。馬文才應了一句,下床穿鞋就要往桌邊去,孰料他身子才一動,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下一秒就倒在了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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