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津美紀正乖巧的站在校門口,等待家長的來臨。


    她發消息時,急切到連事情都忘了說明,但著急上頭的她又無法妥善的在郵件中把遇到的境況完整轉述出來。


    於是在琉璃老師“見麵再談”的指示下,她一個人等在了大門口。


    發送消息的一小時後,伏黑津美紀在學校標牌附近,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津美紀。”


    “咦?夏油老師,怎麽是您來了?琉璃老師……”穿著校服的津美紀愣愣地看向夏油傑身旁明顯年紀相差過大的少年,茫然的補完了未說完的話語,“在忙…嗎?”


    咦??


    啊啊忘記了!琉璃老師現在已經不是成年人的模樣了!


    “抱歉!我發消息的時候沒考慮到這件事!!”伏黑津美紀懊惱的捂住臉,對自己被怒氣衝上頭的狀態倍感後悔,“啊啊啊……我可真是的!”


    除卻最開始對琉璃狀態不適應的第一年,托兒所的孩子們已經習慣了把夏油傑和琉璃當作最靠譜的長輩來求助。


    但因為津美紀上了初中以後直接住在了學校附近,很少再需要接送,所以她還停留在夏油傑身為特級,需要經常出任務難得空閑的思路當中,全然忘記了家長琉璃現在根本不是家長的模樣。


    夏油傑好笑的揉了揉津美紀的腦袋,安撫著:“灰原被菜菜子和美美子喊去了,這次就由我來可以嗎?”


    “當然可以!”津美紀迅速整理好心情,對著琉璃鞠了一躬,“抱歉,琉璃老師,我……”


    琉璃擺了擺手,直接打斷了津美紀的話語:“走吧,這次我是旁觀。”


    收到津美紀消息的琉璃其實也很意外,畢竟這個孩子一向穩重溫柔,很少有被叫家長的時候,但消息中急切的模樣又半點做不了假,所以他才打算親自來看看。


    “所以,”夏油傑將毛毯收好,放在了從家中拿出的紙袋中拎著,溫和地詢問,“務必讓琉璃出麵的事情是什麽?”


    “啊,其實是小惠他……”


    伏黑津美紀十萬火急的事情概括起來很簡單:即將升入初中的伏黑惠打架了。


    “豁——”琉璃饒有興致的拉了個長音,看著麵前罰站的伏黑惠,隻覺得有些許新奇,“我還是第一次因為‘孩子犯錯’被喊來。”


    雖然進入辦公室和老師交流的是津美紀和夏油傑。


    在托兒所裏,所有孩子需要家長出席的賞罰宣讀或者校園活動,都被直接用家長會代指。除卻接走虎杖悠仁的那次看似被叫家長,但實際隻是單純接孩子的行動之外,琉璃還參觀過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校慶,出席過伏黑津美紀的頒獎典禮。


    由於幾個孩子的家庭環境都比較特殊,琉璃、灰原兄妹和夏油傑都會選擇性的出席其中不算特別重要的活動,但大多都是作為不會讓老師記住麵容的“代理家長”。


    夜蛾正道和伏黑甚爾也多少參與過,隻不過一個是作為家庭合作運動會的參與者,一個是作為伏黑惠的優秀教育發言人。


    不過伏黑甚爾作為發言人出席後沒多久,伏黑惠就給灰原雄交了一份約莫八百字的“轉學申請”,並肅著臉拒絕了好奇打探的五條悟。


    琉璃也挺好奇發生了什麽的,但他尊重孩子的隱私。


    “抱歉,”麵色冷淡的伏黑惠站在和自己身高相差無幾的少年麵前,聲音平靜,“但我沒犯錯。”


    琉璃懶散的看了一眼辦公室內和夏油傑爭執的家長,抬手指了指辦公室另半邊排排站的幾個少年:“他們做了什麽?”


    “對弱小的學生進行敲詐勒索和暴力威脅。”


    在伏黑津美紀和老師麵前保持沉默的伏黑惠,毫無遮掩的說出了自己動手的緣由,沒有一絲猶豫。


    “不是對你?”


    “不是。”


    琉璃點了點頭,轉而麵向了那些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小孩們,問道:“惠做了什麽?”


    幾個混混瞪大眼睛,剛想大聲說話,就看到伏黑惠麵無表情地站在了琉璃的身後,眸中滿是威脅。


    “……就,教訓了我們一下。”


    琉璃瞥了一眼身後冷淡的孩子,繼續問道:“怎麽教訓的?”


    幾個鼻青臉腫的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伏黑惠,沒敢說話。


    看著沉默的幾個人,伏黑惠眉頭一皺,開口警告:“老實回答。”


    就憑他們,也敢無視琉璃哥哥說話?


    “是!!”


    好可怕!!


    “說什麽人相處規則要,要,要什麽來著?”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戳了戳身邊人,怯生生的在伏黑惠淡漠的視線裏繼續補充,“什麽尊重規矩破壞之類的……吧?”


    什麽跟什麽啊?


    看著失去興致的琉璃,伏黑惠牽著琉璃離戰戰兢兢的幾人遠了一些,聲音平靜的闡述自己的觀點:“我覺得與人相處最起碼的規則是‘我不會殺你,所以也請你不要殺我’。”


    “是說相處要劃清界限嗎?”琉璃抱著胳膊靠在牆邊,看著長大了以後比同齡人穩重許多的伏黑惠,“以前你似乎和菜菜子說過類似的話。”


    伏黑惠看著麵前帶著菱形耳釘的棕發少年,嘴角微微翹起。


    他就知道琉璃哥哥會理解。


    “他們越過底線作威作福,卻被周圍人當作禍害,想必會為此感到暢快吧。”伏黑惠冷冷地看了一眼探頭探腦的“受害者們”,在他們被嚇一跳重新站好後,又收回了視線,“我隻是讓他們知道,自己並非不會受到製裁。”


    聽完了伏黑惠的觀點,琉璃看向了從辦公室走出的夏油傑,隨口問道:“處理方案?”


    “承擔醫療費就行,”夏油傑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抬手拍了拍仍然滿臉歉意的伏黑津美紀,“小惠想要幫助同學的出發點是好的,津美紀不用太擔心哦。”


    “是,真的是麻煩夏油老師了,我……”


    “我沒想幫助他人。”


    夏油傑挑了挑眉,看向了那個和琉璃一樣麵無表情的海膽頭,似笑非笑地說:“結果上來說,算是。”


    被伏黑惠揍得那幾個人都是欺負低年生的“小惡霸”,在其他老師和同學的作證下,和夏油傑溫潤卻又帶著戾氣的氣場中,“惡霸”們的家長終是選擇了更為省事的解決方案,沒有喋喋不休的要求伏黑惠道歉。


    兩邊和平解決固然皆大歡喜,但伏黑津美紀卻仍為此覺得心焦。


    這是伏黑惠第一次和人打架。


    “惠!”伏黑津美紀迅速看向不知悔改的弟弟,皺起了好看的眉,“無論如何,打架的行為都是不正確的!”


    伏黑惠瞥了一眼生氣的姐姐,沒反駁什麽。


    隻是相差了一兩歲而已,做什麽擺出一副監護人的架子?


    “這次麻煩夏油老師和琉璃哥哥了,”在兩位長輩麵前,伏黑惠終究還是沒吐出什麽叛逆的話語,禮數周全的對夏油傑道了謝,“下次我會小心的。”


    不是下次不再犯,而是下次小心嗎?


    夏油傑好笑的看向琉璃,等著這個被伏黑津美紀喊來的“家長”發言。


    “津美紀,今天還要繼續上課嗎?”


    琉璃平靜的走在幾人最前方,掠過了神色各異的受害者和其家長們。


    “我還是要回去上課的,但是老師說惠今天可以先休息……”


    “那我們帶他出去走走,”琉璃回眸看向有些愣神的女孩,聲音冷淡,“晚上再給你送回去可以嗎?”


    伏黑津美紀看了看背對著自己的伏黑惠,又看了看隨意又輕鬆的夏油傑和琉璃,心情突然安定了下來。


    她笑著回應這位一直看護著他們的兄長和老師,聲音溫柔而堅定:“當然!”


    他們的家長一直都很值得信賴。


    目送津美紀回校上課之後,三人隨便找了個咖啡廳的包間坐下了。


    “我沒經曆過被妹妹討厭過的情況,”拿著熱牛奶的琉璃看了一眼夏油傑手中的冰美式,問道,“傑有弟弟妹妹嗎?”


    “沒。”


    沒血緣關係的哥哥倒是有一個。


    伏黑惠放下手中的咖啡,看向麵無表情的琉璃:“我沒討厭津美紀。”


    “惠不喜歡津美紀的態度嗎?”夏油傑拿掉琉璃試圖從自己杯子裏撈冰塊的勺子,優雅的用紙巾擦幹淨又放回了牛奶杯中,“是因為她沒有站在你這邊?”


    “她沒做錯,”伏黑惠沉靜的看著咖啡上的圖案,緩慢的攪亂了那個花型,“因為我傷害他人而生氣,不是典型的善人思維嗎?”


    琉璃咬著勺子的動作一頓,突然明白了伏黑惠的邏輯:“……看不慣善人?”


    “看不慣倒也沒有,”海膽頭的少年緩慢的將手指相對,在兩位溫柔的監護者麵前坦露了自己的心境,“隻是不擅長應對。”


    原諒惡人這種近乎聖母的行為,伏黑惠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他隻是單方麵的把伏黑津美紀看似溫柔的行為定義為了偽善,並因此感到煩躁而已。


    “真想讓伏黑老師看看他兒子到底和他差距多大。”


    “那家夥根本算不上父親,”伏黑惠皺起眉,有些煩躁的揉了揉太陽穴,“如果今天的事情是他來處理,多半也隻能說出什麽‘沒錢,你們直接去揍他一頓’或者直接點評我有多麽手下留情而已。”


    琉璃&夏油傑:……


    嗯,是他幹得出來的事。


    “不擅長應對善意啊……”夏油傑瞥了一眼事不關己的琉璃,問道,“那惠是怎麽看待惡人的?”


    “惡心。”


    “具體一點?”


    “靠著匱乏的想象力踐踏他人底線還能混得風生水起這一點讓人覺得反胃。”


    琉璃懶散的喝著熱牛奶,沒再打擾夏油傑的訓話。


    他其實聽不出伏黑惠哪裏有問題,如果不是傑給了他一個眼神,琉璃早在夏油傑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就準備打道回府了。


    善惡是非對琉璃根本沒有意義。


    “惠不覺得自己是在幫助他人嗎?”夏油傑看著這個和小時候的奶團子相去甚遠的少年,溫和的詢問,“哪怕結果上來說,你實際拯救了他人,你也認為幫助他人是不必要的嗎?”


    伏黑惠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一直未曾出聲的琉璃,有些拿不準自己應該怎麽回答夏油傑的問題。


    “我……想選擇我要幫助的人。”


    伏黑惠並非完全對被欺淩者視而不見,也沒有什麽看不起弱者的想法。


    他隻是無法理解人們對世間善惡的劃分。


    在高專上過基礎課的孩子都清楚,最初給他們上課的琉璃是唯一一個無所謂非術師和術師的區別,也無所謂術師和詛咒區別的人。


    琉璃對於咒術界啟蒙知識的備課主題隻有一種:對不同工具的基礎認知。


    極端點來說,將人類和咒靈視為同等存在講述的琉璃,甚至不具備世間公認的善惡觀。


    孩子們是在接任琉璃的灰原老師與伊地知老師的授課中,察覺到琉璃的特殊的,而後,從夜蛾正道那裏知道,後來的教課內容才是正規知識以後,孩子們無一例外的誕生了一個讓琉璃都無法理解的核心思想:這世界真會給琉璃添麻煩。


    對人類、詛咒了解如此透徹的人,卻被人類和詛咒影響,擁有著和咒術界不相配的脆弱身體。


    那個表情匱乏的老師分明不能理解感情,卻會通過人體細微的動作觀察他人,妥善又溫柔地照顧著身邊人的情緒;那個背負著束縛的哥哥分明是最該埋怨咒術存在的人,卻通過研究詛咒和術師了解咒力特性,製作了很多可以拯救他人的咒符。


    托兒所中擁有咒力的弟弟妹妹們比伏黑津美紀更了解咒術界一些,他們近年也多少發覺了咒術高專內發生的變化,但在托兒所的例行會議裏,幾人從未找到能幫助琉璃的方法,所以伏黑惠才更加不甘心。


    憑什麽琉璃哥哥要被外界的惡意和詛咒針對?


    伏黑惠想救他想救之人。


    “選擇幫助對象嗎?”夏油傑看著莫名關注琉璃的海膽頭少年,詫異的挑了挑眉,“用什麽標準來判斷的?”


    哦?這是特指琉璃嗎?


    還是說琉璃也在他劃定的需要幫助的對象當中?


    伏黑惠抿了抿唇,有些不是很確定的說:“現在的我……隻是覺得,不想讓善人死掉。”


    “善人啊……”夏油傑看著懶散的靠在自己身上的棕色腦袋,笑了笑,“那惠就繼續按照這個思路去尋找自己的道路就好。”


    琉璃要是知道自己被評價為善人,一定會很煩躁吧。


    “哎?”伏黑惠疑惑的抬起頭,看著抬手揉著琉璃腦袋的夏油傑,詢問道,“把我喊出來,不是為了說教嗎?”


    伏黑惠還以為夏油傑和琉璃是為了糾正他的思想,才特意把他帶出來談話的。


    “我們沒覺得你的判斷是錯誤的,”夏油傑看了一眼被琉璃拍下的手掌,毫不在意的將咖啡喝完,“隻是希望你認識到一件事情。”


    “什麽?”


    “你剛剛說,自己會選擇想要幫助的對象來著,”夏油傑看著整個人趴在桌子上的琉璃,將空杯子往外挪了挪,“那津美紀也隻是選擇了自己想要幫助的人而已。”


    那個一直溫柔貼心的女孩發消息時的急切琉璃無法理解,但是夏油傑卻看明白了:身為托兒所的唯一一個長姐,伏黑津美紀在為伏黑惠的疑似叛逆的舉動自責。


    夏油傑軟化了眉眼,看著那個有些愣神的小孩,笑著說:“津美紀真心愛護著托兒所的弟弟妹妹們。”


    從辦公室離開的夏油傑沒有錯過伏黑惠因為津美紀話語厭煩皺眉的一瞬間,將他喊出不僅僅是給兩個孩子冷靜的時間;還有的,是因為夏油傑明白,年少時對親近之人表現出的惡意,往往會在長大後形成一道回想就會刺痛的暗傷。


    夏油傑看了一眼身旁懶散的琉璃,無奈的笑笑。


    雖然這家夥從不認為少年的刺是應當被譴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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