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堅城難克,眾首領亦對自己的號令無動於衷,阿塞布更添新火,嘶聲喝道:“爾等也要造反麽?”見眾將仍垂頭默然,當即拉動鐵弓,狼牙雕翎陡向趙飛歌背心射去。他箭法頗為不弱,城下剛發一聲喊,雕翎箭已及趙飛歌背心。趙飛歌正自全神射敵,何曾想到阿塞布竟會暗算,一箭早鑽入背,一時痛徹心肺,回頭卻見到了阿塞布陰冷的目光。


    趙飛歌深深望他一眼,更不回頭,徑奔城下,雙腳淩空,五指如勾,憑借指力攀爬城牆,隻須臾,便已揚手千軍之上。他淩空虛抓,閃躲流矢,攀至一處碉樓下時,但覺弓弩火器越密,當下貼牆稍歇,複而搶進。哪知連搶數次,依然寸步難進。耳聽身下戰士呼號不絕,但見一個個身影摔向城下,身心備受煎熬。


    戰至日薄西山,已折七百多人。新月軍兀自前仆後繼,奮勇搶攻,卻再未攻上城頭。


    殘陽如血,如血的卻不僅是殘陽。趙飛歌咬牙切齒,奮力向上爬去。身形陡一暴露,便引滿天箭矢狂射而來。血雨之中,趙飛歌連中三箭,卻自奮不顧身,單手攀住城牆,振臂昂首,以阿拉伯語向天怒嚎:“安拉為主道出征之人擔保,陣亡立入天堂!”驀地一頂一撐,有如旱地拔蔥,瞬間拔身而起,向城頭飛去。霎那之間,箭如飛蝗,那挺拔的身影在空中滯了一滯,倏然向下墜落。那最後一聲怒吼,透過漫天煙靄,四濺血光,兀自響徹雲霄。


    西天布滿紅霞,瑰麗無倫。晚風拂過城頭,蕩過戰場,黑煙滾滾,血腥陣陣,遠飄數裏。


    阿塞布眼見趙飛歌墜城,渾身一震,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心中悔意微生。但這念頭隻在腦海裏轉了片刻,便即消逝。他眺望戰場,心知今日即使再拚力攻城,也是徒遭損折,決然討不了好去。眼見城下積屍近千,盡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心中不免生悲。又見聖城堅固,無隙可乘,雖有心撤軍,卻見三軍死戰如故,不覺歎了口氣。


    馬合木、摩柯末等人終於按捺不住,率本部人馬衝入戰場,呼叫同伴,收束軍士,終於召回了三軍,緩緩撤離了戰場。


    —————————————————


    淩欽霜悄立山丘,整整一天,聽著前方的震天喊殺,迷蒙不已。傍晚時分,眺見殘破的新月大旗被風帶得翻翻卷卷,慢慢移回,便已猜到了戰果。待得知趙飛歌戰死的消息,隻覺眼前一黑,流下了淚來。眾首領均知阿塞布公報私仇,自斷一臂,卻誰也不便說出口。


    新月軍出師不利,損失頗重,近千戰士喪命。經此一戰,阿塞布終知新月軍雖然英勇,但戰場之上,單憑英勇拚死卻不足成事。當下便令馬合木申明軍令,整肅軍紀。而後全軍休整,撫慰傷員。又命哨探重新打探,終知那些白袍騎士號稱聖殿騎士團,雖然成立未久,人也不多,卻已是耶路撒冷王國最精銳的軍隊。團長便是今日陣前身繡十字的,此人名喚休·德斯·佩尼斯,深諳韜略,攻守用兵,極為了得。


    可那女子卻是誰?


    ……


    夜色已深。聖城籠罩在夜空之下,寂靜如死,更襯得新月大營慘號不絕。


    婉晴昏睡一天,此時蘇醒過來,問道:“那是什麽聲音?”


    淩欽霜歎道:“是攻打聖城受傷的戰士們……”


    婉晴麵露喜色:“聖城到了麽?我要去瞧瞧!”


    淩欽霜見她精神似乎稍好一些,不忍拂了她意,便背她出了大營。沿死海向西,走了幾裏,忽聽前方有人叫道:“這鳥湖有什麽了不起,老子偏不信邪……”卻是滕吉。


    婉晴奇道:“他又在搞什麽鬼?”舉目望去,便見前方一道人影騰空而起,不覺吃了一驚。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卻見滕吉已落入了水中。淩欽霜見他無恙,稍稍鬆氣,卻見他身子橫在湖麵之上,叫道:“招子鳥疼!鳥疼!”說了這句話,便沒入湖下。俄頃又升上來,叫嚷道:“哇呀呀!”叫完又潛了下去。第三次漂上時叫道:“老子跟你拚了!”雙手不住拍打湖水,忽又叫道:“鳥鹹!鳥鹹!”


    婉晴叫道:“喂,你在幹嗎?”


    滕吉濕淋淋的爬上岸來,瞪了婉晴一眼,說道:“俺要潛水!”


    婉晴奇道:“潛水,水下有什麽?”


    “鳥水怪!”滕吉這一嗓子喊得驚天動地,又甚是突然,婉晴嚇得差點摔下地來。


    淩欽霜道:“胡說!什麽水怪?”


    滕吉正色道:“這鳥湖被鳥怪施了法,古怪得很,俺潛不下去。”婉晴聽他說得正經,舉頭望時,但見湖上薄霧如夢,波光粼粼,碎銀也似,卻未見什麽古怪,不由哼道:“是你本領不到家,怨得誰來?”


    滕吉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道:“不跟你說。”轉到一處高岩上,又飛身縱下,卻依然一沉即浮。反複數次,滕吉覺得累了,索性橫羅十字,躺在水麵上打起鼾來。二人見他竟能躺在水麵上睡覺,都是嘖嘖稱奇,心知他所言倒也未必為虛,這湖水確實非同尋常。


    婉晴最喜胡鬧,見得如此奇事,如何不開心,叫道:“我有一條妙計,你快上來!”


    滕吉大喜,跳上岸來。婉晴附耳說了幾句。滕吉拍手大笑,當即抱了一塊百十斤大石,撲通一聲,若一頭大鳥般飛躍湖中,撲騰幾下,便沉了下去。不到半晌,滕吉露頭,失聲怪叫:“有鬼!有鬼!”


    淩欽霜問道:“怎麽?”


    滕吉逃上岸來,鬼叫道:“鬼,鬼!”


    婉晴笑道:“哪裏有鬼?”


    滕吉也不置答,大叫一聲,一道煙去了。


    婉晴笑了笑,望了淩欽霜一眼,忽而眼睛發澀,淚珠盈眶,不住滾動。淩欽霜若有所覺,問道:“婉兒,你怎麽啦?”


    婉晴忍住淚水,搖頭微笑道:“咱們也下去瞧瞧,是誰家的鬼。”淩欽霜便背著她從一處緩坡下到湖邊,眼見水平如鏡,波瀾不興,想起滕吉的模樣,都忍不住好笑。


    二人在沙灘上撿拾了些貝殼、卵石,玩耍起來。玩得累了,便坐在沙丘上。婉晴靠在淩欽霜肩頭,抓起一塊石子,打起了水漂來。豈知臂上全無力氣,石子飛不丈許,便即落了。


    淩欽霜見她眼中淚水盈盈,歎了口氣,握住她手,打出一枚石子。石子入水,激出了層層漣漪。婉晴卻恍如不覺,隻呆呆望著雲端弦月。月光如水,隨著風卷雲動,淡淡地流淌在二人之間,光澤清冷得動人心魄。


    婉晴呆呆地看了良久,突然道:“淩大哥,你知不知道,我累得很……”


    淩欽霜道:“那我們走吧。”


    婉晴搖頭道:“我不能……我走不了了……”


    淩欽霜聽她口氣有異,忙道:“出什麽事了?”


    婉晴低聲道:“人呢,終究是要死的,唉,生若春花,死如秋葉。死又算得什麽呢……說不定還輕鬆一點,便像久命金一樣,是不是?”


    淩欽霜心中生悲,道:“你……你別胡說。阿塞布說,古真人就在城裏。等大軍攻入聖城,他必有法子救你。”


    婉晴淒然笑了笑:“要是沒法子呢?”


    淩欽霜不禁語塞,半晌才道:“一定有的。不要胡思亂想了,我們回去吧。”


    婉晴扣住他手腕,低聲道:“別回去!你要是回去,我便從這兒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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