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大漢道:“俺……俺歡喜。”


    書生問道:“歡喜什麽?”


    黑大漢卻隻自顧嚎啕大哭。


    那書生忽地歎道:“吾早雲綠林之中,非棲鸞鳳之所。江湖滋蔓雖廣,安能盡滅?逆耳之言,汝不聽之,始有此禍,悔之晚矣。”


    黑大漢道:“什麽悔不悔的。這廝……廝鳥混賬,聽得淩老大響當當……當當當的威名,也似那些廝鳥一般……一般不怕,必不是好人。”


    淩欽霜聽他二人對話,又是好笑,又是奇怪,佯怒道:“不怕便又怎地?爾等攔江搶劫,留之不得。”一劍作勢斬落。


    書生大叫:“有種便先殺我……”


    淩欽霜道:“急什麽?”


    書生昂然道:“吾二人義結金蘭,同心協力,濟困扶危,不求同生,但願共死。兄弟今既斃命於斯,吾豈獨生?匹夫不可奪誌,為大義赴死,必受江湖敬仰,吾目瞑矣!”說著爬到黑大漢身旁,把胸一挺,竟是引頸就戮。


    淩欽霜聽他竟自稱為大義而死,絲毫不以為愧,舉劍半空,作勢砍落。


    書生哈哈一笑,毫不閃避。黑大漢大吼一聲,橫身擋在他身前。淩欽霜心中暗佩,道:“好!你二人武藝稀鬆,義氣卻重,算得好漢,便饒你等性命。”當下收劍入鞘。


    書生大喜道:“英雄高義,何以為報?請教尊姓大名,‘金沙雙俠’定當銘記。”


    淩欽霜道:“賤名不足掛齒。倒要請教,那淩老大倒底是誰?”


    書生正色道:“淩老大孤身獨闖碧血山莊,力鬥十二天魔,刺殺蔡京,英雄卻緣何不知?”


    淩欽霜聞言,呆了半晌,方道:“你們識得他?”


    書生道:“某雖不識,卻慕他老人家之英名。便與從之,恨無門路,故權於此處,仗淩大俠之名胡亂剪徑。但有中原來船,無論黑白兩道,聽得‘淩大俠’三字,無不……無不五體投地,倍加孝敬,以此得些錢財。隻等路費夠時,便去相投。”


    黑大漢喝道:“要殺便剮,要頭,腳也給你,聒噪什麽?”


    淩欽霜隻聽得啼笑皆非,不想碧血山莊一役之後,江湖傳言竟是這般結果。這時聽得婉晴在船上召喚,便返還說了情形。


    婉晴亦自嘖嘖稱奇,但想見得他名動江湖,也不禁喜歡,轉身叫道:“喂,你們要見淩大俠麽?”


    江上風急浪高,婉晴聲不及遠,那書生不知她說些什麽,隻隱隱聽得“淩大俠”三字,急急搖櫓靠近,說道:“見過姑娘,叨擾則個,至為冒昧。”


    婉晴聽他說話卻彬彬有禮,卻哪裏像個水賊了,便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冒昧之有?然綠林非豪傑托足之處,汝等今後,可各去邪歸正,勿自陷其身。”


    那書生正色問道:“姑娘出言不凡,可識得淩大俠麽?某等欲見之。”


    婉晴忍住笑,莊容指道:“遠便十萬八千兮,近便在眼前也。”


    那書生看著淩欽霜,驚道:“真個也不是?”


    淩欽霜隻得應道:“在下便是淩欽霜。”


    書生躍上船來,納頭拜道:“莫不是做夢麽,竟與淩大俠相見。”


    淩欽霜道:“在下何德何能,教閣下如此錯愛?”


    書生道:“卻才有眼無珠,甚是無禮,冒瀆大俠,萬乞恕罪。”


    淩欽霜慌忙去扶。書生卻哪裏肯起來,說道:“區區姓關名正,賤字虛齋,幸得拜見淩大俠。願蒙不棄,早晚持鞭墜蹬,死亦甘心。”


    淩欽霜道:“非是在下寡情,奈何實有要事。關兄且自他往,待事畢後,必去相邀。”


    關正頓首道:“某祖籍河湟,為貪吏陷害,刺配充軍。半途逃將出來,流亡江湖,失身為寇。今遇大俠,如重見天日,豈忍錯過?君往何處,雖萬裏而不辭。”


    淩欽霜頗感為難,尚未開口,那黑大漢已跳將過來,叫道:“哥哥,你拜……拜這廝鳥卻作什麽?”


    關正向淩欽霜道:“淩大俠,這廝姓滕名吉,原在牢裏勾當,都喚他做滕大蟲。因犯了人命官司,流落在此,與我相結。這廝脾性不好,言語衝撞,萬望莫怪。”轉頭喝道,“阿吉,恁地粗魯,全然不識些禮數!”


    滕吉道:“什麽粗魯?你才……才粗魯!”


    關正道:“我與你說,這位便是咱們要去投奔的俠士。”


    滕吉道:“莫不是淩……淩欽霜?”


    關正喝道:“你這廝,膽敢如此犯上!兀自不拜,更待何時?”


    滕吉怪眼一翻,瞪了淩欽霜一眼,喝道:“這等鳥人,卻拜什麽?你這秀才,被人耍了,卻還不知。”又向淩欽霜叫道:“喂,你這廝便是淩欽霜?”


    淩欽霜道:“我便是淩欽霜。”


    滕吉拍手叫道:“乖乖,你何不早說,也教阿吉歡喜!\"撲翻了身子,連連納拜。


    淩欽霜連忙答禮,說道:\"壯士快起。”


    滕吉一撇嘴,忽地捶胸頓足,哇哇大哭起來,關正喝道:“這廝便是粗魯!大喜之事,何哭之有?”


    滕吉哭道:“我……我便是歡喜。”隻自敲著骨頭,嚎啕大哭。


    忽聽婉晴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念爾等心意甚誠,淩大俠應允了便是。”


    關正大喜,拉滕吉叩拜不止。淩欽霜見婉晴似笑非笑望著自己,關滕二人又磕頭不迭,便道:“你們真願跟著我麽?”


    關正道:“一言既出……”


    滕吉叫道:“一百個願意,一千個願意,一萬個……”


    話音未落,忽見那老船家奔來叫道:“不好了,官船來了!”


    淩欽霜一驚,躍到高處眺望。卻聽號角嗚嗚,但見三艘大船如飛駛來,勢成犄角。船頭打起一麵大旗,上書“太子太師蔡”五個金字。船首一眾兵士簇著一個猥瑣漢子,手持藤條。但聽他喝道:“關正、滕吉,爾等聽著,老爺在東京太師府聽差,手下千軍萬馬,達官顯貴見了無數,哪個不向老爺馬首是瞻?非是誇口,量爾賊配軍,宵小之徒,膽敢逞能,窩藏欽犯?快快交出了淩欽霜,便饒爾等狗命!”


    淩欽霜一見這人,不禁微微冷笑。這人本是東京的浮浪破落戶,不成家業,隻好刺槍弄棒,吹拉彈唱,然卻行止不端,人深惡之。當年這人在太師府裏幫閑,為人呼來喚去,卻連名字也無。隻因喜品竹,擅調絲,便都喚他做“蔡絲竹”。卻不想而今時來運轉,一步登天。


    婉晴跌足道:“必是這兩人冒充淩大哥,走漏了風聲。”


    關正道:“禍因我等而起,不勞淩大俠費心。”


    滕吉道:“呸!聒噪什麽!”話音未落,大骨頭早出,向來船砸去。


    淩欽霜不及攔阻,忽見一隻大手側裏伸出,攔住二人,卻是趙飛歌來了。隻聽他喝道:“且去掌舵扯帆,加速行駛!”他衣衫雖然襤褸,說話間卻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


    關正吃了一驚,轉頭便去。滕吉卻是怒從心起,跳將起來,罵道:“幹你鳥事,沒的號……號令老爺!”掄開兩個大骨頭便打。


    淩欽霜忙喝道:“滕大哥住手。”


    滕吉應道:“怕得什麽,打死了他,老爺自去承當!”


    淩欽霜正色道:“你要追隨於我?”


    滕吉道:“阿吉說……說話算話。”


    淩欽霜道:“既如此,你若不聽我話,便自下船去!”


    滕吉道:“那你說怎麽辦?”


    淩欽霜道:“照趙師傅的話去做。”


    滕吉望了趙飛歌一眼,提著骨頭,便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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