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欽霜長舒一口氣,暗暗搖頭,卻是大惑不解,不知大軍何故如此狼狽。忽覺懷中嬌軀顫抖,卻見婉晴麵色煞白,望著眼前的場景,目光驚異,自是為喊殺聲驚醒。卻聽她道:“這是哪兒?我娘呢?”淩欽霜不願她知道真相,柔聲安慰了幾句。婉晴神誌恍惚,渾身無力,須臾便又昏睡過去。忽聽一聲呼嘯,卻是婉晴的黑鷹“慧兒”飛臨頭頂。淩欽霜大喜之下,心知此地不宜久留,當下攜鷹縱馬南去。


    影龍駒果然非凡,但到午間,便已奔出百餘裏。兩人在一個小鎮茶鋪中打尖,婉晴心口氣悶,得淩欽霜以真氣相輔,才喝得了半碗稀粥。忽聽外麵喧聲四起,一行人大剌剌而來,淩欽霜微微抬頭,登時色變。當先那人正是混天魔,數十兵卒尾隨其後,遠遠聽得他們正在向鄉裏打聽自己。


    淩欽霜不敢暴露行蹤,買了足夠糧水,匆匆付賬離去。此後,他不再出沒鄉鎮,專揀荒野山林而行。到得晚間,又行百十裏,便與婉晴過夜深林。


    次日天明,忽聽腳步隱隱,有人罵道:“那廝早不知飛到哪去啦!太師卻要咱們來這深山老林裏追,端的莫名其妙!”淩欽霜聽那說話之人便在林外,心下道了聲:“好險!”卻又聽一人道:“說話小心!要是讓人聽見,那還了得?那廝殺了太師的孫子,太師已令八方追捕,抓不到那廝,咱們誰都難逃幹係!”


    先一人罵道:“你這廝恁地沒膽!這深山老林之地,又哪裏有人了?那廝原也是內衛出身,卻敢與太師犯衝。”另一人道:“屁話!俺家十幾口子人,不跟著太師造孽,怎地生計?為了銀子,也得幹……“還待要說,忽聽先一人截口道:“有人來了!”果聽蹄聲奔近,遠遠有人叫道:“有人見得那廝帶了個娘們向南去了,大夥速與兄弟們會合!”先幾人應了,蹄聲起處,一齊走了。


    淩欽霜心頭黯然,喂婉晴吃了些東西,便往南行。穿州過縣,海捕文書已貼滿街頭,起初賞銀五千兩,而後賞格不斷增高。沿途時見內衛衙役瘋狂搜尋,淩欽霜眼尖,遠遠得見,便繞道相避,避不及時,便縱馬強衝,仗著馬快,決不與之硬碰。


    一連七八日,大內侍衛竟而如影隨形,絲毫不見有減。淩欽霜心道:“前次背叛,雖發了海捕文書,其實不過做做樣子。老賊日理萬機,卻哪有功夫理會我來?看今番端的下了必殺令。”當下找了處農家,借了衣衫換上,又給婉晴裹了件厚厚的棉袍。人雖換麵,但那影龍駒煞是紮眼,卻也無法可想。淩欽霜心道:“我隻需穿林旬月,大內侍衛必會散去。那時在江湖上行走,便不至這般凶險。”他久在朝廷,自知大內侍衛多是京人,必不願願背井離鄉,千裏迢迢追擊自己。過得幾日,果再不見大內侍衛蹤影,當下換回了裝束,沿著官道,縱馬西去。


    二人日夜兼程,越過漢水,在川陝交界處翻過大巴山,不一日到得閬水之畔。其時春夏之交,氣候漸熱,婉晴一連數日都在昏迷之中,幾乎水米難進,偶爾醒來,也是作嘔不已。若非有“亢魂丹”和淩欽霜的深厚內力撐著,恐怕早已斃命。淩欽霜見婉晴日漸消瘦,心痛欲絕,轉念間棄陸乘舟,雇了一艘小船,沿江而去。舟中不似車馬勞頓,卻亦緩了不少。在朝天門碼頭轉入長江之後,二人換乘一艘大江船,溯流西進。行了幾日,見婉晴已能說話行走,不再時時作嘔,才微微寬心。他將當下所在情形大略說了,卻對江夫人和莊老夫人的事隻字不提。婉晴雖隱覺有異,卻是無力相詢。“慧兒”但見主人這般模樣,每日隻自嗷嗷低鳴,似也頗為難過。


    這日逆風大作,天色漸黑,離敘州雖已不遠,舟子卻不敢夜航,隻在野外泊了船。婉晴大感倦怠,吃了幾口稀粥,便把頭枕在淩欽霜腿上,慢慢睡著了。


    淩欽霜憩至午夜,便即醒轉,隻自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淡淡的月光鋪在婉晴臉上,此時她重傷不愈,肌膚為月光一照,幾如透明,渾然不似人間顏色。淩欽霜癡癡望著她,思緒如潮。忽覺一陣江風吹入,見她身子一顫,悠悠醒轉,忙道:“婉兒,冷麽?”婉晴一笑,搖了搖頭,斜倚在艙內船板之上,呆呆的出了會兒神,忽道:“淩大哥,娘的布囊裏寫了些什麽,快拆了來瞧瞧。”淩欽霜道:“明日到得敘州再拆不遲。”婉晴此刻精神略好,甚是好奇,非要先看。淩欽霜拗她不過,隻得取出布囊,拉斷縫線。卻見裏麵掉出一物,密密包在油紙裏。淩欽霜心知此物事關婉晴生死,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將油紙剝開,裏麵卻有一條玉帶,一紙薄絹。那玉帶色做金黃,上鑲美玉,溫潤生輝,極為華麗。


    婉晴望著那玉帶,隻覺好生麵熟,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便道:“淩大哥,你戴上這條玉帶,定然好看。”淩欽霜自幼持儉,便算在宮裏,也未穿戴過這等上好之物,說道:“這太過名貴,我是帶不慣的。”婉晴哪容得他推卻,拿了玉帶便要往他腰上係去。隻是傷重之下,手臂抬到一半,便落了下來。淩欽霜不忍拂她好意,隻得係上。婉晴輕輕拍手叫好。


    淩欽霜又將那薄絹展開,借著燭火細看,見上書幾行字,低聲念道:“婉兒之傷,當世唯古真人可救。彼化外之人,行蹤不定,常人萬難得見……”淩欽霜看到“古真人”三字,沉吟道:“古真人,這人是誰?”又看到“常人萬難得見”幾字,心中便是一涼。


    婉晴聽他說到“古真人”,蹙眉道:“古真人?我好像也在哪裏聽見過。”勉力坐起,倚在淩欽霜肩頭,和他同看紙上之字:“……故須求見宜賓趙飛歌,以此玉帶為證。其風骨若在,不負當年結義之情,自會代為尋訪。雖生機一線,少俠練達,必不負托。”再看署名之人,見是:“莊門胡氏於碧血山莊燈下手白。”


    見到“莊門胡氏”四字,淩欽霜全身如遭雷震,轉頭向著婉晴,卻見她眉間略帶哀傷,道:“當真是……是奶奶……”淩欽霜一怔,卻聽她低聲道:“其實我早該猜到了。那匹‘影龍駒’,便是爺爺的坐騎。這條玉帶,我也曾在周濟莊裏見過。” 淩欽霜定了定神,想起莊老夫人蒼老的背影,不禁歎息一聲,自知個中尚有無數疑團待解,但眼下婉晴性命要緊,無暇顧及其他,便問道:“這趙飛歌又是什麽來頭?”婉晴歎道:“這我可不知道了。聽奶奶的意思,這姓趙的似乎與爺爺有舊。”淩欽霜陷入沉思。忽聽婉晴低聲道:“淩大哥,奶奶……奶奶去碧血山莊幹什麽?”淩欽霜自知再難相瞞,隻得說了碧血山莊發生的一切。婉晴雖已隱隱猜到,此時聽罷,仍如五雷轟頂,咬著嘴唇,怔了半晌,終於哇的一聲,伏在他肩頭抽泣起來。


    淩欽霜沒有說話,一任嗚咽的哭聲遊蕩在淒清的江麵之上。泣聲如怨如訴,直至三更,方漸消彌。待婉晴睡去,淩欽霜出艙北望,但見江闊雲低,黑沉如鐵,良久良久,終於歎了口氣,返入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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