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雙肩驟顫,眼中的淚珠悄然滾落,喃喃地道:“婉兒,婉兒……”過了半晌,輕輕拭去淚水,略定心神,好似自語一般,說道:“這‘亢魂丹’共有十粒,一粒續命十日,當可暫延生機。然則百日之後,婉兒依然性命難保……”


    淩欽霜驟聞噩耗,腦子一時懵了,呆呆望著江夫人,滿臉都是不信之色。江夫人卻自顧望著婉晴,眼光暗淡,慢慢轉向了窗外,哀傷之色,刻在臉上。


    忽聽婉晴輕輕喚了一聲:“淩大哥……”


    淩欽霜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卻見婉晴雙手亂抖,口中囈語不止:“娘不要我了……爹爹也不管我,隻我獨個兒一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你若再去找你的雨霏,我……我可怎麽辦呢?”


    淩欽霜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著手火燙,知她傷得太重,已然神智不清。卻聽婉晴又道:“爹爹,你……你幹麽不去找娘……娘走了……都是婉兒的錯……婉兒對不起娘……嗚嗚……”哭得十分傷心。


    江夫人一震,撲到榻邊, 淚如雨下,失聲道:“婉兒,婉兒,你醒醒……娘在這兒,都是娘不好……”


    婉晴泣道:“是爹爹不好,爹爹隻知道鑄劍,不理娘,害娘總是哭,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她說了些囈語,忽又哀求道:“淩大哥,求求你,別去找你的雨霏,好麽?那天,你說要去北方,說什麽’委屈’,什麽‘回報’。那麽生份,你知道麽,婉兒心裏傷心極了。若說委屈,婉兒受的還少麽?又何曾有過怨言,又圖什麽回報?婉兒隻願一生一世地跟著你,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比翼鳥……連理枝……”


    這番話說得十分嬌柔婉轉,卻吐露了心中無窮無盡的愁苦,終於聲音漸低,而至不聞。淩欽霜聽得心中感動,禁不住淚水涔涔而下。


    江夫人心頭卻是一陣激蕩。婉兒在走的,何嚐不是自己當年的路?在吃的,何嚐不是自己當年的苦?明知前路多艱,卻讓女兒承受和自己同樣的命運,如何忍心?


    沉默了良久,淩欽霜垂頭緩緩道:“夫人,江大俠現在何處?昨夜他說過婉兒有救的……”


    江夫人歎了口氣,方要答話,驀聽窗外雨聲之中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竟是有人在院中穿行,正迅速向雅室逼近。


    須臾之間,幾道淡淡的黑影便映在了潔白的窗紗之上,透過雨幕,飄渺若無。


    ——————————————————


    驪山之巔,風起雲湧,雷電交加。


    藍芒四溢,勁氣排空,巨大的轟隆鳴響聲過後,整個山巔仿佛都化成了無垠瀚海,與天同體。一波又一波的青芒自任無情處朝四麵八方鋪散開來,遠遠望來,煞是可怖。翻江倒海般的氣勢之下,熊熊燃燒的火焰終於覆滅,唯餘零星的火光,烽火台上亦現出了道道裂紋,漸漸便寬。如此狂怒的刀芒,江自流也是首次目睹,佇立在風暴之中,顯得頗有些孤立無援。


    雪恨刀芒,威力所及,天地為之變色,比之日前大戰金縷道長時,還要烈上幾分。此時,任無情仗著刀上的無儔青芒,正源源不斷朝江自流隔空進擊。雙雄各立烽火台兩端,江自流全然難以揮劍反擊,隻自不迭閃躲,已是大落下風。


    眼看這刀芒絕非人間之力,卻不知此人究竟如何練成的?刀氣縱橫之下,群豪早已遠遠避開。借山石為掩護,以求不為刀勁所波及,隻敢遙遙觀望。


    隻聽任無情大聲喝道:“江自流!這‘雪恨刀芒’乃是任某孤懸海島之時望穿滔滔滄海所悟,且看你如何敵得!”大喝間長刀揮處,湛藍之芒愈發絢爛奪目。蒼穹之下,漫天雨水為刀芒所引,匯成了涓涓細流,盡融入其內。一時之間,光芒熠熠,濤聲湧起。


    江自流見這一招霸道無倫,當即往右一縱,遠遠躍了開去。刀芒便從他身側轟了過去。隻聽得砰然一聲巨響,身後一麵山壁坍塌,石雨紛紛四散墜落。


    群豪見了這等勁氣,心下都是慘然,尋思道:“這刀法聚水成河,太也可怖!這廝還是人麽?”


    但見任無情麵具色澤變幻,渾身浴血,口中狂嘯,遠遠望之,當真便如天魔下凡一般。


    又是一道刀芒劈來。江自流麵色慘白,急急向一旁閃躲,模樣狼狽不堪。


    眼見島主勝勢已定,無血島門人終於揚眉吐氣,大聲助威起來。


    隻聽青芒之中的任無情狂笑道:“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夫千裏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任你江河滔滔自流,終究難以望其項背!”他此刻大占上風,已是好整以暇的出刀,口中賣弄,存心戲耍強敵。


    江自流劍刃忽伸忽縮,腳踩八卦方位,盡量不與對方刀氣相交,以絕頂輕功在台邊兜轉。遠遠望去,隻餘一絲寒影,真如駭浪中的一葉孤舟,隨時會有傾覆之虞。


    約莫過了一柱香時分,雨漸猛,風漸烈,風雨助陣,刀芒越來越盛,竟是全無衰竭之象。但卻無一人知曉,任無情如此催動內力,已然重創了髒腑,加之他先前為石雨所傷,此刻已成血人。隻是他隱沒在耀眼刀芒之間,無一人見得他的慘狀而已。


    任無情性子極剛,暗道:“江自流這廝奸詐似鬼,佯作內力大損,此刻更是存心拖死我。哼,拖死我,你也活不成!”猛地狂吼一聲,沛然刀芒裹著無數碎冰,卷向江自流,直是同歸於盡的氣勢。刀勁或直或曲,盤旋飛舞,已然籠住對方全身上下各處要害,江自流此時再也無可閃避。群豪駭然驚叫,看來這戰不見生死,不判勝負,兩大高手之中,必有一人慘死當場。


    江自流一振劍鋒,忽然長吟道:“刀氣未絕劍意起,未斷滄海不言歸。”長劍斜插入地,陡然一挑,劍尖便燃起一點火星。長劍在身前劃出了一道大弧,既而幻成一個巨大的火圈,火焰瞬間內外擴散,焚天滅地。台上的烽火早滅,此時紅光乍起,群豪無不驚呼。


    任無情見江自流尚有絕招,頓時心頭一震,長刀加勁,萬千海浪翻黑如墨,勢如排山倒海,虎嘯龍吟。


    江自流卻是自顧自地畫著火圓,似乎對對方的滔天駭氣視而不見。劍刃殷紅如血,在身前旋轉如輪,望之如盤,其速勁急。每轉一圈,便帶出一圈火星,卻不聞分毫劈啪之聲,足見內力之柔,長劍之韌。遠遠望去,就見那火盤由紅變紫,由紫而黃,最終竟成縷縷白色,輕如煙,淡如霧,全無一絲淩厲之氣,竟是一派的溫潤祥和,宛若佛頂聖光,降臨人間。


    一者純黑,一者渾白,一者凶戾,一者仁慈,兩股撼動天地的絕世之氣終於淩空交撞。


    出乎意料的是,沒有天崩地裂,沒有地動山搖,兩股奇異的勁氣竟而水乳交融。黑白二氣緩緩四散,所過之處,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將夜幕點綴得光怪陸離。而最濃厚的兩道黑白之氣匯在一處,竟而開始旋轉,化作一陰一陽兩條魚,漸成一圓,頭咬著尾,尾貼著頭,赫然便是易經中陰陽太極圖的模樣。


    這屬於人間,卻又不屬於人間的奇景讓群雄一時之間無人不恍惚,卻又無人不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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